明明早就厌倦了形影相吊，却又沉溺其中，鹤知夜自知这十分矛盾，但也无可奈何。

鹤知夜心中郁郁，见日头升起，便往西市寻*欢楼那里去了，想听那新晋的花魁青衿娘子唱唱曲儿开心开心。最近，她多添了个喜好，闲来无事就爱去那花街柳巷风月处坐一坐，听听那抽枝杨柳条似的小娘们儿唱些淫词艳曲，自个儿再喝点小酒就点小菜，倒也挺自在的。

边上坐着一老*鸨模样的妇人，边嗑瓜子边挑刺儿，嘴里道：“这小蹄子，姑奶奶我叫她穿那件桃红色的肚兜披白色的纱，她偏穿这藕荷色的肚兜披这鹅黄色的纱，捂得真叫个严实，哪还看得见肚兜？她以为这些男人来我这寻*欢楼，当真是想听她唱曲儿？那些男人看不见肚兜，还想听她唱个屁的曲儿，我呸！”

鹤知夜嘬了一口茶，摇头道：“非也。”

老*鸨这才瞅见自己旁边多了个人，出于职业素养，当下的第一个反应便是仔细打量一番此人妆扮。这小娘子模样生得要是还行，发乌面白的，却没有化个什么时兴的妆。又穿得一身黑，乍一看乌鸦精似的，也太跟不上潮流了。再细看看，那黑纱下隐隐约约的大红肚兜，倒是挺魅惑的，便暗暗记于心中，想回头教与楼里娘子们。

老*鸨清了清嗓子，问道：“我这寻花问柳之地，素来只有男人才进来找乐子，况且我早向引客的小厮交代过，只许接待男人，还不知这位娘子你是如何进来的？”

鹤知夜朝一旁窗户努努嘴，淡淡道：“我素来不爱走门。”

算准了那老*鸨要发威，鹤知夜从袖里掏了锭银子扔下，道：“我只是来品乐，姐姐何必因多我一个闲人而闹心？”

“哦，无妨，无妨。”老*鸨接了银子，不由分说便塞进袖里，把手里的瓜子儿分了一半给鹤知夜，语气立即熟络许多。兴许是鹤知夜那一声“姐姐”唤得她恍恍然，觉得自己依旧年轻，殊不知这活了几百年的鹤知夜叫她“姐姐”，并不如她所想那番美妙。

“娘子今儿是头一遭来我们寻*欢楼吧，那先前都去过哪里品乐啊？桐花阁可去过没有，听说那里新来的小娘子又能唱又能跳的，八成是个猴精变的，咳咳……哦对了，前街新开了个叫什么关山月的，听说里面全是些波斯胡人小娘子，快把街对面那春色馆老店的客人给抢光了……”

“关山月嘛，我倒也算熟悉。”

“娘子觉着如何？”

“俗不可耐。”鹤知夜啐了口瓜子壳，摇头道：“所有人大同小异，全无个性，皆穿桃红色的肚兜披白色的纱。”说话时她余光扫了老*鸨一眼，见老鸨脸色变得有些僵，但随即又挤出笑来，脸上条条皱纹清晰可见，堆了一脸的粉都被皱纹挤得快洒下来了，便嘬了口茶，又道：“全不如这青衿娘子好。”

“是吗，哎哟。”老*鸨瞬间又乐了起来，问道：“怎么个好法？”

“人不俗，曲不俗。”鹤知夜放下茶盏，又接着说道：“这男人来这儿找女人，就跟喝酒似的，要用雅致的杯子来品，因这样才能显得他们风雅有内涵，没几个男人喜欢用壶直接灌吧？那些喜欢用壶灌的男人，大都是粗人，自然也不会来这风月之地。再者，天性使然，男人都爱那冰清玉洁的女人，至少说看起来冰清玉洁。即使他们是来这风月之地寻花寻快活，也不愿找个脸上写着自个是妓的娘子吧，就算那娘子再美貌，也不过还是个妓，硬生生断了他们把这娘子当做仙女的幻想。男人要的，是酒的入口浓烈，更是茶的入鼻清香。所以说呢，这青衿小娘子捂得严实并不是坏事，那些男人就算本意不是要在这听她唱曲儿，可能也许根本没听进去，听进去了也听不懂，也会耐着性子听完，并乐意在她身上花银子。”

老鸨听得是目瞪口呆，由衷道：“不瞒娘子，方才我还气那小骚蹄子来着，给娘子你这一说呀，我倒也觉得有道理。”

鹤知夜抑制住内心的得意，淡淡道：“是吗？”

那老鸨倒真是折服得很，道：“可不是，真给娘子一语戳中了我的心。”她冲边上一丫头模样的女娃招招手，吩咐她给鹤知夜端来一碟才做好的雪花糕，再送上上好的茶。

“话说回来，娘子你为何如此精通这关于男人方面的才学？”

掸了掸膝上的瓜子壳，鹤知夜谦虚道：“精通不敢当，只是略懂。”

老鸨谄媚道：“我干这行干了几十年，见识的比娘子多了去，都没悟出娘子方才所说那些，娘子你就不必谦虚了。”

“见识多并无大用处，重要的是需得及时参悟。”

“有道理有道理。”老鸨连连点头，再次仔细端详了鹤知夜一番，干咳了几声，小心翼翼道：“看娘子这模样，娘子可是异域人？以前是不是也在……”

“我并未在关山月待过。”

“哦。”老鸨尴尬地笑了笑，连忙解释道：“娘子不必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今日受娘子一番点拨，受益匪浅，所以我想，我想若今后娘子想重操旧业，哦不，是想发家致富，我九姨绝对二话不说将娘子收下，就是不知娘子你有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鹤知夜接过丫头给她端来的雪花糕，先是咬了一小口，觉着味道不错，便将余个囫囵吞下了，又喝了几口那所谓上好的茶压了压，才幽幽地开口说道：“我若来你这寻欢楼啊，别说是夺了那花魁的位子，就是让附近几家同行破产倒闭也未尝不可啊。”说完这话，鹤知夜立刻觉得真是对不起地藏老儿对自己的谆谆教诲，竟也吹起牛来了。

老鸨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即用手绢捂嘴笑开了，奉承道：“那是那是。娘子人长得俊，脑袋瓜子也伶俐得很，不知比青衿这小蹄子高强多少倍。若娘子肯留下，肯留在我这寻欢楼，叫九姨我花多少血本都是不觉心疼的。实在不行，娘子就留在我这一些时日，给我这儿那些木鱼脑袋的蹄子们说教说教，也是好的……”

鹤知夜放下茶盏，看着绣台上那黛眉清扫的身影，唱得倒真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