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夜色，鹤知夜潜入温府别院。

别院在温府的西南方，葱翠的竹林掩着一方荷塘，荷塘里落着个六角凉亭，挺雅致的小院。

桃苑睡到酣时，忽然听到屋外几声突兀的鸦叫，便起身穿衣，她端一盏烛，蹑手蹑脚地推门出去，四面探了探，小声问道：“谁呀，是阿鹤姐吗？”

又听一声口哨，鹤知夜从暗处走出来，递过去两坛酒，调侃道：“桃苑妹妹，这府上可是张灯结彩，处处挂着大红灯笼，你可有喜事忘了通知我？”

桃苑动了下嘴角，紧了紧衣衫，接过酒坛子，把鹤知夜往屋里引，低声道：“进来说吧。”

鹤知夜托腮看桃苑忙前忙后，又是沏茶又是端点心的，不禁道：“你别忙活了，跟我这么见外？你看你这院子怪雅致的，再瞧这身上也是云罗锦缎地穿着，好茶好食地享着，阔少奶奶的日子想来还不错？”

“不是的阿鹤姐，我不是要与你见外。桃苑我能有现在这般日子，也是亏了阿鹤姐你帮我。”说着说着，桃苑眼泪就要下来了，梗咽道：“温郎，他待我挺好的，夫人待我……也算客气。”

“怎么还温郎温郎的叫。”鹤知夜嘬了口茶，味甘而香，是上好的茶叶，便道：“唔，这茶真是极好的。我说，你们这都快成亲了，就没互相取个黏糊糊的小爱称什么的？比如什么小温温，小桃桃？”

桃苑摇摇头，拿帕子拭了拭泪，道：“阿鹤姐，不瞒你说，其实温郎他是有了婚约的，在他五岁的时候温郎就给他订好了的娃娃亲。是个大户人家的娘子，听说父亲也是在朝廷里当着官儿的，跟温侍郎也有着这一丝那一茬的关系。说是再过几日，等那娘子及笄了，就要娶过来当少夫人的。”

鹤知夜本要从衣袖里拿出她为桃苑准备的嫁妆，听了这一番话，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便收回了手，惊道：“这搞了半天，温府张灯结彩的，不是为了你啊？那你呢？又要如何？”

桃苑又摇摇头，道：“温侍郎的意思是，可以给温郎纳个妾的……”

“做妾？不成不成，要我看，你不如同我回地府去算了，咱们那黄泉村里虽说没有什么风流才子只有一些阿彪阿虎的，但也不会委屈你做个妾。你若执意喜欢那会吟诗作对的，你看地府里新来的判官如何？我上回瞧见他模样长得也是极俊俏，不会比你这个温郎差。”

桃苑还是摇头。

鹤知夜有些无奈，问道：“那你还要留下来？”

“自然。”桃苑终是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温郎他自小因为性格孤僻，寡言少友，我想，我想留下来陪他。他娶我也好，不娶也罢，名分什么的我也不看重，我看重的就只有他这个人而已。想一想，温郎他这一辈子也不过就几十年的光景，对我来讲，转眼就过得去的，是不是？”

鹤知夜放下茶杯，叹了口气道：“正因为他这辈子只有几十年，我才想你多考虑。别为了这几十年，落得自己以后长久不好过。”

桃苑揉了揉手里的丝帕子，垂下眼，小声道：“是的，我知道的。可也许桃苑经历了这一段，以后就再不会想着人世间这点情情爱爱了也说不定，也许我会比阿鹤姐你看得开呢。”

“也罢。”鹤知夜站起身，理了理衣服，说道：“我给你那两坛子酒，是我从天尽头带过来的，白檀酿的。”

桃苑也跟着站起来，欠了欠身，道：“阿鹤姐可要替我谢谢仙人了。”

“同白檀客气什么？”鹤知夜一摆手，语气轻松了些，道：“对了，同你说个莲宝那小崽子的八卦。小崽子前些日子看上了一个昆仑山的小道长，春心荡漾了，让我给她想个法子把她送去昆仑同那小道长一同修行。正巧白檀同那昆仑天阙的霁风仙者向来有几分酒肉交情，我打算让他在中间给说一道儿。”顿了顿，她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哦对了，这事妙莲可不知情，你若是去她那儿说起来，可别说岔了，我只跟她说是把莲宝送去白檀那里做学问抄经的。”

桃苑捂嘴轻笑，道：“我知道了。不过，莲宝妹妹倒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的。”

“你自己也是这个种。”鹤知夜不冷不热地回了句，端着烛在屋子里四处打量着，不经意瞥见妆台上一个彩瓷杯，顺手拿起来把玩，发现杯底还残留有渣滓，闻了闻，一股刺鼻的药味，便问道：“这是什么？”

桃苑只得答道：“那是夫人差婢子送来给我的药。”

“你又不会生病，要喝什么药？”鹤知夜仔又细地闻闻，皱眉道：“她这是怕你有孩子？”

“许是吧。虽然这药，我喝与不喝也没有任何区别，但是真要我明明白白地看透这府上没人希望我会怀上孩子，心里也不会好受的，你说是不是？”桃苑一脸哀怨地看着窗外。

鹤知夜想起之前桃苑与她说过的这温府的夫人陷害温夜雨生母之事，不禁叹了口气，拍了拍桃苑的肩，安慰了几句。“只才这么些日子不见，你的性子倒是变了好多。”鹤知夜深深地看着桃苑，见她眉间都是愁，又道：“还有，日后那个少夫人进了门，与你明里暗里的计较是少不了的。我们以前看的那些戏文里写了什么你都没忘吧？这侯门水深，凡事多长个心眼。”

桃苑终是舒展了眉头，轻笑道：“行了阿鹤姐，哪真会有你说的那样，戏文里看来的故事你也当真。”

“你长记在心里准没错。”鹤知夜沉下脸，嘱咐道：“你可切记，虽有我给你的那把伞，但你白天还是少出门为妙，不要经常晒日头。我走了，你好自为之，有空我再来看你。”

没多久天色便大亮了起来，蝉聒噪了一夜，仍没有停止的意思。桃苑梳洗穿戴好，在厅里端坐着，等老夫人的婢子给她送药来。她端起方才鹤知夜用过的杯子，剩着的小半杯茶水早已经凉透了，她又将茶水满上，托着腮怔怔地看着门外日头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