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那个背影分外眼熟，可是那个人绝对不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条步行街，所以即使内心可以百分百肯定那个正在买栗子的女生就是喻潇，但理智还是让她否定了这个想法。

就在昨晚，喻潇作为祭品被送到了凤栖梧，听家里的眼线传来消息，门口的监控显示昨天喻潇进了凤栖梧没有再出来，今天早上去检查的时候，凤栖梧已经空无一人，妈妈当场哭得晕死过去——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百分百可以肯定，喻潇已经死了。

喻家的这场祭祀不足为外人道，对外说的是老祖宗的祭典，没有引起过任何人的怀疑。

喻潇失踪，过几日喻家就会对外宣布大小姐病逝的消息……她没有等到这个消息，却在清陵市中心的步行街见到了本该死掉的喻潇和……这个男人，是谁？喻箐的目光如利刃一般，钉在宁北珩身上。

这个男人是谁？是喻潇的朋友？还是……男朋友？是他把喻潇带到这里的？

脑子里有千百个问题转来转去，开口却是诧异的笑音:“喻潇，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女生别有深意地欲言又止。

在这里看到顾远之和喻箐，喻潇下意识绷紧身子，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算是打了招呼，自然而然地把喻箐挑衅的问题忽略过去。

“小小，你……”自从发生那件事后，喻潇再也不肯见他一面。今天在这里偶遇，顾远之心头一喜，直接甩开喻箐挽在他胳膊上的手，快步走到喻潇面前，温声道，“你要来步行街，应该告诉我，一个人从天阙下来很不安全。”

“……”有什么不安全的？而且就算告诉你，你又能怎么样？青年的声音一如往日的温柔，就在一个月前，他还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喜欢”的话……现在呢？他是喻箐的未婚夫，是她的妹夫。

“小小，你待会儿怎么回去？要不……”仿佛没有发现女孩的僵硬和闪躲，顾远之继续道，“你和我们一起，吃过晚饭我送你们姐妹俩回去？”

和你们一起？喻潇难以置信地看向顾远之:这个男人真的清楚他现在的身份吗？他邀请她一起，她以什么身份，和他们一起？他是想让她在一旁看他们两个恩恩爱爱，还是想带着她给喻箐添堵？

“这位先生。”察觉到小女孩不自觉地往他身后缩了缩，一直沉默的宁北珩终于出声。青年斜踏出一步，将红着眼眶的小姑娘挡在身后，客气地说道，“如果没什么事的话，麻烦让一下。”

他挡在两人中间，顾远之这才正视青年的存在。他的目光锐利，带着几分审视和敌意，打量着神色淡漠的青年。

这个人和小小一起逛街，他是小小什么人？不能否认，在看清青年的长相后，他心里除了危机感外，更多的是担忧——这个男人给人的感觉太过于温和了，哪怕他现在说着不礼貌的话，整个人却始终是古井一般的平静无波——这样的气质和外貌，对于小小这种足不出户的女孩子来说，最具欺骗性。

“你……”你是谁？为什么会和小小在一起？

不给顾远之提问的机会，宁北珩继续道:“你的女伴正在等你，你这样抛下她，是非常不绅士的行为。”

女伴？顾远之知道他说的是谁，他没有回头，眼里的苦涩更浓，看了眼被青年护在身后的少女，垂在身侧的右手用力握紧。

本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从小到大，护着她的人都是他，现在他却站在她的对面，看她躲在别人身后，对他避如蛇蝎——他们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远之哥哥。”看戏看够了，喻箐终于快步上前，握紧顾远之的手，柔声道，“喻潇和朋友在一起，你不用担心啦。”

嗯？女人甜腻的声音钻进耳朵，宁北珩侧头看向喻箐，微微拧眉:这个女人……呵，真是可怜，看起来快要彻底被嫉妒吞噬了。

掩藏下眼里的妒忌和愤恨，喻箐很是体贴地对喻潇笑道:“我和远之哥哥要去挑订婚戒指，喻潇，你们要是没什么要紧事，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顾远之不自然地僵着胳膊，任凭女孩握着他的手，没有拒绝——喻箐性格娇气又有点自卑，要是现在拒绝，她一定会哭得很难堪。

看出顾远之的不忍拒绝，喻潇宛如醍醐灌顶，瞬间恍然:原来，一直都是这样吗？

是了，一直都是这样。

温文尔雅，面面俱到……远之哥哥从小就是这样，他在意的东西太多了，要照顾的人也太多了，所以哪怕对她说着“喜欢”和“唯一”，他仍然会因为“不忍心”而去容忍喻箐的接近。

显然，喻箐也很清楚他的为人和弱点。从小时候的哭闹，到长大后的“身体不适”和“不想被讨厌”，她总有各种理由将顾远之从她身边拉走。

呵，果然是旁观者清，以前和顾远之在一起的时候，她怎么完全没有发现，三人行，她更像个电灯泡。

“我想不用了。”隔绝喻箐落在喻潇身上带着几分挑衅的目光，宁北珩道，“我们不熟。”

不熟？他和他们是不熟，喻潇和他们可熟着呢！喻箐扯了扯嘴角，一时间不知该不该接话。

喻箐愣神的间隙，青年揽住喻潇的肩膀，温声道:“这边有家餐厅我很喜欢，要去尝尝吗？”

“……”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尴尬之地，喻潇忙不迭地点头。

目送两人离开，喻箐在心底冷笑一声:听族里婶婶议论，说大小姐拒绝了老爷子为她安排的佣人，要求独自一人前往凤栖梧。如今看来，喻潇在那个时候就想好了要逃跑的计划。

——说的那么大义凛然，原来不过是个骗人的胆小鬼。

她以为她跑到市里，找个男人，就算有了靠山吗？等她回去告诉爷爷今天的所见所闻，爷爷只怕会让那个挑衅喻家的滚蛋彻底消失。

她看喻潇不顺眼，连带着看喻潇身边的人都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恨意，一想到这两人将要面临的结局，只觉得神清气爽。

“远之哥哥，喻潇不愿意和我们一起，你……”女生心情大好，语气不自觉地带上少女的娇憨，“你还要去挑选戒指吗？”

“……”顾远之收回目光，侧头看向小心翼翼的少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要过于僵硬，“嗯，去挑吧，选你喜欢的。”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已然没有了回头路。真是可笑，是他引到着她一步步走进他的世界，变成他生命里无法割舍的一部分，也是他将她一点点推开，成为他再也无法触碰的存在。

……

不知不觉在花店里度过了两天，第三天清晨，青年端着草药推门而入，就看到小女孩捂着脖子蜷在床上，像只受了伤的小兽，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随手将药碗搁在桌子上，宁北珩快步过去将喻潇抱起，摸了摸她的额头，手心瞬间被冷汗濡湿。

女生的身子是火烧似的滚烫温度，青年终于变了脸色，压低声音唤她:“蘅，能听见我说话吗？”

紧闭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露出内里金色的眸子，虚浮不定的视线慢慢聚拢在他的脸上:“……宁……”虚弱的，沙哑的，却是清清楚楚的，发出了一个单音。

迎上喻潇金色的眸子，宁北珩陷入短暂的僵硬。不过很快，回过神的青年果断抱起女生出了房门，一路到了楼下，在小白和玄女惊讶的目光中无奈道:“药出了点问题，我要带她去一趟花镜。”

“这是……”喻潇靠在宁北珩怀里一动不动，不过透过女孩凌乱的发丝，小白一眼看到她金色的眸子，脱口道，“蘅她……”觉醒了吗？

这么快就觉醒了？还是宁北珩喂给她的草药出了什么问题？

……

身子像被架在碳火上翻来覆去的烤，灼热的温度从小腹直直烧到咽喉，喻潇嘴巴张开一条缝，像条濒死的鱼似的，用力吸了口冰凉的空气——唔，好难受……

“我说，你给她喂了两碗？！哎，你把她当什么了？两碗，两……噗，哈哈哈哈哈哈……”

迷迷糊糊中，听到男人难以克制的大笑声。

“很好笑吗？”

“额，不好笑，不好笑……人类的话，我给你的那一碗药的分量分三天喂给她，她现在这个样子应该是身体承受不住药力引起的发热……嘛，你也别担心，这可是蘅……等身体吸收好，应该就会退热……”

断断续续的声音，喻潇听不真切，不过大概可以明白，自己应该没什么大碍。

这么想着，女生紧绷的意识再次被拖回到一片黑暗。

梦里有一条望不到头的河，河面上漂浮着无数花灯，一身黑裙的少女撑着竹筏，晃晃悠悠地，拨开河灯向她飘来。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女孩完全无视站在岸边的她，经自撑着竹筏从她面前飘过，顺着水流飘向黑暗深处。

有一盏花灯被河面的波浪推着，停在她面前。她弯下腰，伸手想将搁浅在岸边的花灯重新送回到河面。

“不要碰它，人类。”厚重的男声从黑暗深处传来，宛如重鼓敲在她心上，“这是亡者的灵魂，一旦被人类触碰，便会灰飞湮灭，永世无法再入轮回。”

“人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知道你的愿望，但是很遗憾，我无法告知你真正的答案。”

“虽然得到了神明的护佑，但是你终究只是人类，不想死在这里，就快点离开。”

这个声音，到底在说什么？他在和她说话吗？她也想离开，可是她要从哪里离开？

她还在疑惑，有凌厉的狂风铺面而来，瞬间将她的身子卷到半天，迅速推离河边……

唔，他要把自己送到哪里去？

“宁，离她远点，她在窥探你的过去！”耳边响起一个急促的声音，她只觉身子一轻，意识瞬间回拢。

豁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雕刻着奇怪花纹的天花板和青年担忧的脸。

“你醒了。”见她醒来，青年脸上的忧虑稍退。他叹了一声，在床榻边坐下，温暖的手指撩开她额头上的碎发，“抱歉，是我太过疏忽，害你受了这么多苦。”

“……宁……”他身边的人好像都是这么叫他的。

“嗯？”

“宁北珩。”小女孩慢慢睁大眼睛……刚刚那个陌生的声音，是她发出来的吗？

她用自己的声音，叫出了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