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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江湖传》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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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惊蛰依稀能瞧见屠狗城时,距他离开村子已经一月有余,原本按着他的轻功身手,这些路程不过也就十天左右的工夫罢了,即便有时赶上春雨,耽搁了赶路,再多个五六天,也足矣了。

江湖上能讲出点门道的长兵细武,陈惊蛰是一概耍不明白,内力也低微浅薄,拳脚功夫便说是三脚猫,那也是夸他,唯一能让陈惊蛰引以为傲的,只有他这一身绝顶的轻功了。

据实而言,陈惊蛰绝顶,纵然天份与苦练有关,可大半还是要归功于他所学的轻功身法,以陈惊蛰丁点儿的内力修为,施展开来,来去之间,肉眼尚只可瞧见一道黑影闪过,纵身疾奔更胜骏马,其神奇之处,可想而知。

说来倒也不怪陈惊蛰多耽搁了些时日,他这年纪,玩性自然多过了稳重,偶尔山路旁窜出一两只野兔,也能让他花些时辰追着玩上一阵子。

只是林中这些野兔,不比之前在秀隐村周围山里和陈惊蛰打交道的那些野兔精鬼,抓起来也容易了许多。一来二去,陈惊蛰的兴致消减了不少,即便之后再遇到,也都视而不见,任凭它们在眼前窜来蹦去,偶尔兴致来时抓来拎着耳朵瞧瞧公母,逗弄片刻,也就又放回了林子里。

当然,总少不了有那么几只倒霉的,成了他果腹的食物。

若仅仅是些兔子,也不会让陈惊蛰多花去半个月的光景,只是山林间鱼虫鸟兽本就不少,又逢春醒出来活动,这些生灵遇到陈惊蛰这么一个祸害,也实属是没有福气。

陈惊蛰所过之处,树梢上那些色彩斑斓的飞鸟险些成了炸毛的土鸡,溪潭里倏然而动的游鱼被他折来的树枝搅弄的不得安生,恨不得化鸟而逃,即使是那些惹人嫌的蛇虫鼠蚁也都悄然躲了起来,陈惊蛰也未曾放过。

大概多少年后,陈惊蛰再回来时,路经山林,树上的飞鸟和水下的游鱼,再忆起此时此景,也会彼此相望,无语凝噎。

…………

“这他娘的也忒破了吧!不说说是个城嘛,可瞧着哪有个城池的样子啊!城门破破烂烂,简直就是个栅栏啊!”

“也许,还抵不上个栅栏结实呢!”

陈惊蛰目力极佳,瞧着不远处破败的屠狗城,愣了好半晌,眼神甚是嫌弃。

这屠狗城确实和陈惊蛰所想大相径庭,残垣断壁,乱石堆砌,狼藉得很,低矮的石墙上满是枯败的蔓类,即便逢着春醒,依旧摆着一副大罗神仙也救不活我的样子。

“唉,不过好歹是个落脚的地方,破是破了点,可总好过露宿荒郊野岭了。”

陈惊蛰站在原地瞧着屠狗城望了良久,耸着肩挑了下眉,随机拔腿向着城门走去,脸上无可奈何的神色,倒是颇似在刀尖上讨饭吃的江湖人。

屠狗城的名气,陈惊蛰这样自幼没离开过山里的毛头小子,哪里会听过,他来此地,不过是陈驱虎指路而已,甚至对这江湖的一知半解,多半也是自陈驱虎口中,至于剩下的那一小半儿,或是他臆想而来,或是村子里那些被嚼烂了的侠客异事,其中不少故事,岁数比陈惊蛰还要大上许多。

早年间,屠狗城的确是拒北而望,驻扎十万铁军的北境军城,再向北行军五十余里,过了一剑天和锦绣城,便是茫茫草原,戎奴族的天下了。

二十年前,魏王初定天下,简魏槐之名,就一魏字定为国号,那是四海未安,百废待兴,本是大修社稷之时,却不料还未过三年安生日子,戎奴五族集十五人马,来势汹汹,大有长驱直入,占而为主的意思。

百国乱战初歇,只不到三年的光景,大魏哪来得及休养生息,锦绣屠狗两城,乃大魏北境咽喉门户所在,门破国则不存,是以北境战事一起,大魏命数一时危如累卵。

大魏与戎奴一战,三月有余,期间烽火不曾熄过片刻,狼烟滚滚扶摇而上,化作黑云,可水汽像是被蒸尽了般,黑云拢在头顶,却落不下半滴雨来。杀至最后,这战场上已然没有半点嘶吼哀鸣,只剩下挥戈带起的一点破空声,和枪戟入腹的“噗噗”声。

战事持续三月方熄,戎奴十五万铁骑无一人一马再回草原,甚至五族大单于的长子,也葬身于城门之下,乱战被踏成了肉泥,尸骨无存,沃了这一方土地,一柄细月长刀,也不知掩在了哪个尸身之下。

大魏虽将戎奴族族拒于北境之外,解了社稷倒悬之危,却也只是惨胜而已,甚至连个“胜”字也称不上,仅留下一个“惨”字罢了。

屠狗锦绣,两城尽废,二十五万铁军面北而亡,大魏三位柱国中硕果仅存的上柱国秦武夫,力战而亡,死于城门之前,据说死后尚还是虎躯不倒,铮铮铁骨立于城门之前,长刀横卧,怒目圆睁,留下了身为武将的最后一丝威严。

流星马带信到了皇都洛城,与秦武夫有八拜之情的老皇帝闻讯昏倒在龙案上,大病不起。

常言雪上加霜,数月之后,老皇帝龙体方有了些起色,不想又出了秦家灭门惨案。老皇帝病中惊闻噩耗,自觉有愧,对不住战死的秦武夫,当即咳出两大摊血来,险些驾鹤而殂。

好在是能策马提刀的武皇帝,年轻时也曾陷阵杀敌,也未受过大伤留下暗疾,再加上不计其数的奇珍药草供着,调理修养了大半年之后,便能下龙床了。

只是心结难解,这断了手足的痛楚挥之不去,老皇帝的精气神已是大不如前了,华发夜夜新生,面容也是憔悴得不成样子,较于一年之前,已是判若两人了,亦无心再理朝堂之事,钻研起黄老之学来,将政务悉数交于皇子打理了,只是至今还未传位。

自此之后,屠狗和锦绣两城名存实亡,也少有人愿意再在朝堂上提起这两座城池。大概是这一场战事太过惨烈了,惨烈到只要稍稍想起,眼前便是断臂残躯血肉模糊的尸山尸海,其间更有不计其数的嘶吼哀鸣从风作浪,入耳入心,让人如芒在背,寒毛倒竖,被亡魂压的喘不过气来。

屠狗城在庙堂上“失了宠”,却在江湖上声名鹊起。

天下第一人慕神来寻海外仙山归来,得闻北境战事,一路披星戴月,自东海赶至北境,见一剑天中血土殷殷,不知缘由,拔剑便斩向两侧岩壁。

一剑之威,地动山摇,石破天惊,两侧岩壁被崩毁大半,碎石坠落如雨,良久方才停下,一剑天也被碎石填塞住,再不符北境咽喉之名。

“神来一剑斩双黛,星月垂涕草木哀,我辈同是江湖人,却道沟渠比云台。”

慕神来本就是江湖中神仙般的人物,世间武学四个境界,与立世之本相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慕神来独占一境,至此之后更是被尊为天人。

可惜慕神来这一剑之后,便又孤舟泛海,去寻那海外仙山了,让无数江湖后辈扼腕叹惜,恨不能睹仙人颜貌,只能来到这屠狗城,观乱石,望残山,借此遥想当年,一袭白衣踏月而来,踩云而去,挥袖之间,一剑出两山崩的风采

…………

陈惊蛰缓步靠近城门,愈发临近,便愈发惊讶,这城门四五十丈前,泥土皆是褐红色,陈惊蛰蹲下身子捻了捻,手指上也着了颜色,看着像极了铁锈的渣粉。再抬头瞧向城墙,其上满是深浅不一,密密麻麻的坑点,更有锈了的箭镞嵌在其中,直看得他不住龇牙撇嘴,倒吸冷气。

城外如此,陈惊蛰不由伸着脖子向着城中瞧去,见城中倒是能瞧见星星散散几个人影,既有提刀带剑的江湖客,也有摆摊叫卖的买卖人,微微松了口气,暗道不是座死城就好。

进门入城,这城中的景象,着实又让陈惊蛰大感惊讶,于城外瞧着似是荒废之地的屠狗城,城中人影颇多,江湖中人不在少数,街头巷尾也许多小商小贩,卖枣子的、贩茶叶的、担柴问价的,不说是应有尽有,看着也不缺什么。

“这才像个城嘛,怎么说也得有点生气儿!”

陈惊蛰自幼在山里长大,纵使到屠狗城中依旧有些破败,可他却瞧见什么都觉得新鲜,东问问,西瞧瞧,就差将“初入江湖”这四个字写在脸上了,天色尚早,他倒也不急着去找住处。

“老伯,来碗茶水。”

陈惊蛰在城中逛了约有一个时辰,正有些口渴难耐,忽的瞧见个茶水摊儿,便赶忙跑了过去。

“这位小哥,您的茶水。”

支摊子的老汉听见招呼,端来大碗摆在桌上,提着铁壶添了满满一碗,只是这茶水,看着和普通白水也并无多大区别,只两三根茶梗沉在碗底,闻不到一星半点儿的茶香味。

这茶水摊儿的茶水,本就是供人解渴之用,若想品香品韵,那可是找错了地方,不过即便是上好的茶叶,估计陈惊蛰也品不出个名堂来。

“老伯,再来一碗。”

陈惊蛰此时渴意正浓,解渴就好,也顾不得那许多,端起碗来一饮而尽,好不痛快。

之前一碗茶水已解了口渴,这新添的一碗喝的便没那么快了,陈惊蛰也不着急,慢慢饮着茶水,坐在茶水摊儿上东张西望,时不时和卖茶水的老汉聊上一两句。

这一碗茶水喝了许久,喝到太阳落至山顶,陈惊蛰才想起还未找客栈落脚。

“老伯,多少钱?”

“两文。”

陈惊蛰闻言伸手掏入怀中,摸起钱袋子来,也不顾忌人多眼杂,一时怀中钱袋哗哗作响。

“算了,这茶水就当是小老儿请小哥喝的,不必给钱了。”

老汉听见声响,眉头微微皱了皱,不待陈惊蛰掏出钱袋,便用手轻按在他的手腕上,摇摇头示意不收这两文钱了。

“这是何意?我喝了你的茶水,总该给钱,不好白喝的。”

陈惊蛰瞧着老汉,眼里尽是疑惑,虽说在村子里几乎用不上钱,可陈惊蛰也知道,江湖上钱这东西可缺不得。

“这眼瞧着太阳就下山了,小老儿急着收摊儿,两文钱而已,算了算了……”

言罢,卖茶老汉也不等陈惊蛰应答,转身过去开始收拾茶摊儿,留下疑惑未散的陈惊蛰,不知该走该留。

“天色不早了,小哥早些寻个住处去吧!”

老汉自顾自忙着收摊儿,回头看陈惊蛰还未离开,便准备先将他这桌收拾了。

陈惊蛰见卖茶老汉过来,便欲再问原因,收钱而已,便是再急,也不过就眨眼工夫罢了,怎的还会耽搁起收摊儿了。

不等陈惊蛰开口,卖茶老汉眼色便递了过来,站在桌子旁微微侧了侧身子,手指蘸了点碗里的茶水根儿,在桌上草草写下了“财不外露”四个字后,用抹布飞快抹去。

“那就谢谢老伯的茶水了!”

陈惊蛰稍稍重咬了“茶水”两个字,微微躬身抱拳作礼,答谢老汉好心提醒。

老汉低头擦着桌子,闻言也不抬眼,只左手随意摆了摆,便算是回应了陈惊蛰。

“这年纪轻轻的,因为点儿银子招灾引难,不得当啊……”

老汉擦完桌子,抬眼瞧见陈惊蛰的身影消失在街口,随手一甩将抹布搭在肩上。

…………

“抓到了!抓到了!那祸害给抓到了!”

离开茶水摊,陈惊蛰绕了两三条街巷,便瞧见了客栈外挂着的酒旗,正打算迈步进去,却被敲锣声声打断了脚步

循声望去,陈惊蛰瞧见远处一人正敲锣引路经过街口,身后约跟着十一二人,晃晃悠悠抬着一个硕大的铁笼子,四周还拥着不少人,还不等陈惊蛰瞧清笼中之物,人便已经瞧不见了。

陈惊蛰虽未瞧清,可笼子里传出的吼叫声却听得真切,与山猿一类极为相似,心底不由生出几分疑惑。

笼中传出的几声吼叫,并无太大差别,也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若真是山猿之类,瞧着铁笼的尺寸,这山猿未免也太大了些。再者“祸害”两字,用到一只山猿身上,貌似也不甚妥当。

“老天爷开眼了啊,这祸害总算是给抓到了,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陈惊蛰正疑惑着,客栈小二听见锣声,忽的窜了出来,望着街口瞧了瞧,眼中满是欢喜,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这是抓了个什么东西?”

听小二之言,陈惊蛰知他定是晓得笼中是何物,便就打消了跟过去瞧瞧的念头,与这店小二打听起来。

“呦!客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里面请,里面请……”

“不急,先和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小二被陈惊蛰吓了一跳,方才只顾着高兴,他倒真没注意门前还站了个人,定了定神,打量了下陈惊蛰。

“唉,也没什么,就是前几个月城里突然来了这么个祸害,人不像人,兽不像兽,也说不太清楚究竟是个什么来路。”

瞧着陈惊蛰风尘仆仆,像是个赶远路的,虽年纪不大,可左颊上的伤疤,自眼角延至耳根,颇有几分煞气,看着不像个好惹的主,倒也不敢怠慢。

这小二虽然年纪和陈惊蛰差不太多,可接触江湖却是比陈惊蛰早了许多,他们这一行,除了手脚麻利外,本也靠着察言观色吃饭,话说对了,遇上个把阔绰的,赏的银子比几年攒下的工钱还多,若是不慎说错个一句半句的,挨打挨骂尚还好说,丢了小命儿那才冤枉。

“只知道这祸害拆了城里一个胡姓郎中的家,郎中也给这祸害活活吓死了,不过究竟如何招惹了这祸害,却是谁也不知。”

“好像那郎中远行去深山采过一次药材后,这祸害就来了,我看啊,八成是这祸害守着的奇花异草让郎中采了去,这才寻仇追来了这里。”

“不过这祸害像是不知道郎中已经给它吓死了,隔三差五还来这城里闹,而且还都是半夜,嘶吼乱叫不说,还伤了十几条人命,剿了许久都没抓到,今天可算是给逮着了。”

客栈小二言罢喘了口气,瞧了瞧陈惊蛰,好像是怕他打听完后抬腿就走,既不打尖儿也不住店,自己白白费了许多唾沫星子。

“我看这城里江湖中人不少,抓它还有何困难?”

陈惊蛰正听得性起,见小二不言语了,忙又催问了一句。

“您是不知道啊,这祸害可厉害着呢,人高马大,比常人高出能有四五个头,据说还力大无穷,矫健灵活也像山猿似的,前几次围剿这祸害,有个年轻拳师和它硬碰了一拳,胳膊当即就废了,骨头都从肩头错出来了!”

小二说到年轻拳师,不由咧嘴倒吸了口冷气,还揉了揉肩膀,似是心有余悸。看小二的样子,陈惊蛰觉得不似作假,兴致陡然高了许多,心想这什么祸害定然是个稀罕物,得好好瞧瞧,以后回了村子,也好说给春花听听。

“他们是要将这祸害抬到哪去,难不成是去杀了?”

“杀了它嘛,倒也不急于这一时,怎的也要先关上几天,等饿的没力气了,再由着那些死了亲友的先出出气,至于抬到哪里去嘛,估摸着是城南杂物堆吧,城里就那儿空着呢!”

听小二说这祸害一时半刻死不了,陈惊蛰倒是松了口气,此时他腹中饥饿,还是填饱肚子为先,待晚上再去瞧瞧,也来得及。

“客官,您看是……

“住店。”

“只您一位吗?”

“就我一个。”

“好嘞!您里面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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