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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江湖传》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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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时节悄然过去了一个半月多,眼见着连谷雨也过去了,剩下十一二天便是立夏,春时也只剩下了个尾巴,虽偶有阴晴,一早一晚凉了些,可总的来说,天气是愈发融暖了,林间鸟雀蝶虫也多了起来,流连于生机盎然的新叶嫩芽之中,甚是逍遥自在。

万物复苏,天下皆春,素以苦寒著称的北境边关也未能免俗,可唯独白骨林是个例外,即便春醒之时,林中树木也凋敝如秋,不生新枝,不发新叶,宛若是枯死多年一般,怪枝上枯藤缠着绕着垂着挂着,如似条条长蛇,令人毛骨悚然,在外向深处瞧去,泥土都似泛着森森惨白,似是片鬼林一般。

“二当家的,能瞧见白骨林了!”

自那日离开客栈,宫乙木便急匆匆赶回獾子岭,一行五六日,风尘仆仆,日夜兼程,除却饮马吃饭之外,一刻也不曾休息过,衣衫上此时满是泥尘,灰头土脸已没了往日那副拿腔拿调的儒雅书生模样,好在未赶上雨天,不然更是狼狈,便连胯下原本膘肥体健的黑马,这五六日一路疾驰下来,瞧着也似是累瘦了一两分。

“停!”

行过片刻,白骨林已近在眼前,三人策马经过林子时,宫乙木忽的低喝一声勒住了缰绳,跨坐在马背上望向白骨林深处,若有所思目露犹豫。

“沿大路回寨还要绕过两三座山,少说也要花上大半天的工夫,可穿过白骨林,只不消半个时辰,过林之后,眼前就是獾子岭后山缓坡,干脆也别费时绕远了!”

宫乙木言罢两手松开缰绳,侧身翻下了马背。

两个同行回寨的手下一听此言,顿时愣在了马上,半晌不见动静,待宫乙木冷冷看了他二人一眼,方才反应过来,各自翻身下马。

“怎么?怕把小命儿丢在林子里?”

“这……”

两个手下被宫乙木一言戳破心思,皆赧然汗下,他二人并非贪生怕死的无胆鼠辈,若说好勇斗狠打打杀杀,倒是丝毫无惧,本来干的就是刀口舔血的勾当,有今日没明日,能多活一天都算是捡来的,可一听要进白骨林,立时闻风丧胆。

“一切听凭二当家的吩咐……”

二人在獾子岭为匪多年,甚是了解这位二当家的性子,深知若是违逆他的意思,当即便会别其出手杀了,见宫乙木心意已决,不容置疑,便也不敢再多言。

“这几个畜生识得回寨的路,不必理会他们!”

宫乙木说着便在马臀上抽了一鞭,那黑马后臀吃痛,立即高高扬起前蹄嘶鸣一声,落蹄后如似脱缰一般,卷着滚滚烟尘疾驰离开,只五六息的工夫,就瞧不见了影子,剩下两匹黄马也随之而去。

坐骑离开,三人也不耽搁,便即进了白骨林,宫乙木只身在前,两个手下紧随其后,一入林中,各自大步流星向着深处飞奔而去。

既唤作白骨林,那林中自是少不了骸骨,入林飞奔不过片刻,三人脚下便已是密密麻麻惨白一片,浅浅一层骨渣,其上满是骸骨,新旧不一,大小各异,飞禽走兽应有尽有,人骨更是不在少数,有些身上的布衣还未烂掉,偶尔有虫蚁爬上爬下,即便是杀人不眨眼的宫乙木,一时也瞧的头皮发麻。

“脚步再快些,趁着虫瘴未起,还来得及脱身出去,不然虫瘴一来,都难逃一死!”

宫乙木与两个手下一路飞奔,不自觉便过了有两盏茶的工夫,已然进了白骨林腹地,这白骨林中的尸骸甚是古怪,不论新旧皆脆似枯叶,只轻轻一踩便碎成一堆骨渣,初见时地上还只是薄薄一层,此时却已没过了脚腕,一路疾行脚下沙沙作响,似是行于雪地一般。

“不好!虫瘴来了!快走!”

常言道尽人事,听天命,可往往天不遂人所愿,常常事与愿违,宫乙木话音方落,便听见身后便传来异样响声,回头一看,见远处腾起白烟,正铺天盖地朝着三人扑涌而来,当即心头怨天骂娘,一遮口鼻拔腿便逃,若非此时不容发,宫乙木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个嘴巴。

两个手下一听虫瘴,亦是心下大骇,忙如宫乙木一般遮起口鼻,随即仓惶奔逃。

白骨林乃江湖险地,其凶险之处,便是在这虫瘴。

依常理而言,瘴气多生于潮热湿腐的林泽之中,北境自古便是苦寒之地,冬长夏短,寒多暖少,本不该生这瘴气,可白骨林却是个例外,林中瘴气也非同一般。

寻常林中瘴气,多汇聚不散,成团成片弥漫林中,身陷其中久而头晕目眩,可若有心提防,备以解毒草药,应付起来倒也简单,白骨林中却并非如此,瘴毒有消蚀内力惑乱心神之能,瘴气更是宛如活物一般,起时凭空出现,张牙舞爪铺天盖地,消时顷刻无影,悄无声息无迹可寻,时隐时现,难以捉摸,毫无规律可言,唯独一点倒是清楚,林中每有活物进入,隔不多久定会出现。

瘴气如此,便已无法应付,瘴中鬼虫更是骇人,虫如米粒大小,通体晶莹,形似山蜂,来去振翅无声,无惧烟火,一粘在活物身上便即叮进血肉,噬骨吸髓,令其痛不欲生,直至活活疼死方能解脱。

白骨林位于獾子岭后山缓坡之下,林中虫瘴恐怖之处,江湖之中无人能比寨中匪众更为了解,宫乙木三人一见虫瘴,便即失色逃窜,也顾不上什么二当家不二当家的,各凭本事活命,只是两个手下不懂轻功,只眨眼的工夫,便被宫乙木甩在身后一丈有余,好在生死攸关二人都使了吃奶的劲儿,脚下健步如飞,倒也未被落下。

宫乙木三人在林中仓惶奔逃,脚下带风,身影快若离弦之箭,可身后虫瘴腾涌如浪,扑将而来亦是不慢,不过半盏茶左右,便追至八九丈远近,隐约已能嗅到一丝瘴气的刺鼻味道。

两个手下打杀狠辣,可内功修为却稀松平常,瘴气一近腐臭入鼻,便即受了瘴毒影响,脚下立时微感乏力,身影也慢上了一分。

“啊!”

虫瘴愈近,宫乙木三人一如之前一般,正各不作声默默在林中奔逃,忽地传出一声惊呼,三道人影应声少了一个,二人听见惊呼,也不由侧头瞥向身后,见那人倒在地上,却也仅仅是瞧上一眼罢了,脚下非但不停,反而又加快了几分。

“你姥姥的!”

矮瘦汉子仓惶中脚滑摔倒,忙不迭连滚带爬站起身子,可不想脚踝顿时一痛,身子一歪,险些又倒在地上。

只这一耽搁的工夫,身后虫瘴便又近了两三丈,腐臭腥气也愈发浓烈,这汉子立时一阵头晕目眩,赶忙咬破舌尖,跛着腿忍痛再逃。

“啊啊啊啊啊……”

矮瘦汉子脚踝带伤,纵使急出一身汗来,可身影比之此前却要慢上太多,身后虫瘴来势汹汹,只过了小片刻,便追上了这矮瘦汉子,如浪潮拍岸一般将他淹没,虫瘴之中立时传出阵阵凄厉的惨叫声,剩下二人听见惨叫,皆是身子一震,脚下步子又不自觉快了几分。

宫乙木奔逃之际,倒是不忘侧过头瞥一眼身后虫瘴远近,隐约觉得手下那矮瘦汉子被吞没之后,潮涌般的瘴气似乎是减慢了几分,不由目露怀疑之色。

二人又逃了两三盏茶的工夫,林边已然近在眼前,不过五六丈的距离,可此时两人脚步虚浮无力,身子踉踉跄跄似是酩酊大醉的醉汉,身后瘴气离着二人更是只有丈许远近,眼见着转瞬便可将二人吞没。

“二当家的,你……”

宫乙木向来不是心慈手软之人,知再如此下去,怕是还来不及逃出白骨林,便先被虫瘴赶上,葬身于此,当即不假思索,将身上仅剩的内力运至掌上,猛的回身印身后手下的胸膛上,将其打的倒飞出去,摔入虫瘴之中,而宫乙木则接力距林边又近了三分。

“啊啊啊啊啊……”

诚如宫乙木所料,虫瘴淹没了被他打飞的汉子,一如此前略有减缓,心下一喜,也不理会耳边传来的哀嚎惨叫,脚下三步并作两步,连滚带爬向着林外逃去。

“真…真他娘的惊险……”

这白骨林的虫瘴说来也是奇怪,似是被圈养的牲畜一般,翻腾涌动只限于白骨林中,一丝一毫也不能涌出林外,宫乙木也知此事,眼见临近林坡交界,咬牙纵身向前一扑,千钧一发之际身子终是摔到了林外,倒在地上灰头土脸喘着粗气,瞧着林中虫瘴,暗自庆幸。

宫乙木歇过片刻,身子恢复了些力气,当即起身沿缓坡小路上山,行过小半柱香,便瞧见了山寨后门。

两个把守的喽啰一见宫乙木,见他模样狼狈也不敢多问,齐声道了句二当家,便将宫乙木让进了山寨中。

“大当家的现在何处?”

“禀二当家的,方才瞧见大当家进了赴义堂,可不知此时是否还在里面。”

宫乙木进了山寨,问过几个喽啰后,便急匆匆直奔寨子正中赴义堂赶去。

“哎呦,这不是二当家的嘛,怎么这般狼狈?几时回来的?也不让人通禀奴家一声,奴家也好亲自接二当家的上山啊!”

“我那心肝儿,是否和二当家的一起回来了?”

宫乙木刚瞧见赴义堂,身后忽地传来一声软魅声音,当即身子一震,如遭雷击。

“宫乙木见过嫂夫人!”

纵然万般不愿,宫乙木仍是听了下脚步,回身抱拳行礼,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嫂夫人”。

叫住宫乙木的,乃是一个美艳妇人,唤作素水娘,这妇人体态娇媚,光天化日之下竟只披了件薄纱,甚是诱人,这一层薄沙实在难掩个中春光,她便这般明晃晃显露于人前,面上娇艳欲滴,毫无羞耻之意。

“哎呦,莫不是奴家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二当家的竟不愿瞧上奴家一眼?”

见宫乙木低身行礼,不瞧自己一眼,这妇人神情忽地委屈,言语之间哀怨之色甚浓,仿若眼前的宫乙木是欲弃她而去的负心人一般。

“不敢不敢……”

宫乙木心中叫苦不迭,却也不得不抬起头来,见她正瞧向自己,眉如青山黛,眼似秋波横,恨不得此刻便将她揽入怀中,尽情把玩蹂躏一番。

“二当家的,可觉得奴家美吗?”

宫乙木神情恍惚如入梦中,素水娘见此笑的更加放荡,移身靠上前去,于他耳畔轻轻吐出一口温香。

香气扑鼻,宫乙木身子一震,陡然惊醒,见素水娘近已在他怀中,赶忙退开一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将头扭向了一旁。

“咯咯咯咯咯……”

素水娘见宫乙木恢复清明,也不再上前,兀自站在原地咯咯笑着,腰肢摆动似是风拂细柳,荡起了阵阵春光,常日里宫乙木待她如鬼神般敬而远之,今日不知怎的好似铁树开花,神仙动了凡心,倒是令她颇为惊讶。

她怎知宫乙木方才自白骨林中吸入了瘴气,此刻存于体中尚未散尽,难以把控心智,还当是这榆木脑袋开了窍,心中甚是喜悦,暗想若是能将宫乙木勾搭到她的床榻上,想必金獾定然会恼羞成怒,一气之下动手杀了自己,她盼着这一天可不是一年两年了。

“都说蛇性好淫,怎么单单你,就一点儿也不想尝尝其中滋味呢?”

素水娘掩口轻笑,字里行间透着挑逗,甚至吐露香舌舔舐起玉指,颇为放浪,比之青楼卖笑卖身的女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宫某还有要事欲与大当家的商量,这就少陪了。”

宫乙木深知素水娘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也不敢多留片刻,这寨中不少兄弟便是因为上了她的床榻才招来了杀身之祸,隋千便是其中之一,更是在她的教唆之下,盗取寨中账簿逃出獾子岭,惹得金獾下令让宫乙木亲自去追杀隋千,寻回账簿。

这素水娘心如蛇蝎,倒是与宫乙木颇有些相似,大概也是因此,宫乙木不止一次暗示金獾这女人留不得,否则他日这獾子岭必会毁在她的手上,只可惜不论英雄与否,美人关自古难过,金獾每次皆是岔开话头,佯装不懂宫乙木的意思,让他暗恨不已。

“哎呦,奴家与二当家的还真是缘分不浅啊,奴家这正是去寻大当家的,若二当家的不嫌弃,与奴家同往如何?”

“嫂夫人先请!”

素水娘早知宫乙木对她有杀心,可却毫不在意,眼间媚态肆意流淌,扭弄着身段,裹着一身春色走进了赴义堂。

“水娘来了,二弟也回来了,事情办地如何?”

金獾正自堂中兽皮木椅上小憩,听见传来脚步声,睁眼见素水娘与宫乙木二人迈步进来,赶忙迎了上来。

素水娘见他过来,也不做理会,径直寻那厅中正椅而去,倚在上面身若无骨,媚眼如春,甚是慵懒惬意。

“托大哥的福,账簿追回来了。”

宫乙木自怀中掏出账簿交于金獾手上,只字不提隋千之事,言下之意自是隋千已被他处理妥当。

“可怜我那心肝儿啊,就这般没了,真是可惜了一副好皮囊啊!”

素水娘也知宫乙木的意思,口吐哀切之语,眼中却春水浓浓,神色却不见有一星半点儿的哀切之意,她口出此言只是存心要恶心金獾罢了。

“二弟你怎得如此狼狈,是遇到了什么敌手?”

“劳大哥挂念了,小事而已,并无大碍!”

“好,既然如此,那二弟先去休息吧,好好洗漱一番,我这就吩咐下面准备酒宴,给你接风洗尘。”

金獾听见素水娘之言,面上略有些挂不住,纵然寨中已有不少人知晓隋千之事,可被素水娘这般当着宫乙木的面点了出来,金獾仍颇有些尴尬,便想将宫乙木支走,免得素水娘在说些令二人难堪之言。

“洗漱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我还有事要与大哥商量,您看……”

宫乙木急于告诉金獾屠狗城之事,哪肯这般离开,瞥了一眼木椅上的素水娘,低声示意金獾支她离开。

“给二当家的洗尘之事,就交给我去吩咐置办吧。”

金獾身为一寨之主,并非不知轻重缓急,正欲开口,却见素水娘支起了身子,缓步向着厅外走去。这些年察言观色的本事,素水娘可谓是拿捏地恰到好处,若非如此,怎会轻易就将寨中兄弟勾上床榻。

“里面说。”

金獾见素水娘扭着腰肢离开,不由一阵口干舌燥,若非宫乙木说有要事,定会将她抗回卧房好生疼爱一番。

…………

“这么说,穆居甫要你我寻的那把短剑,便在那楞头小子手上了……”

“你确定瞧清楚了?”

二人进了内堂,宫乙木便将屠狗城陈惊蛰之事一五一十讲了出来,金獾听罢眉头皱紧,尚还有些不确信。

“事关三弟,我哪敢有半点儿马虎!”

“可知道他的来路?”

“暂时还不知道,那小子拳脚功夫平平无奇,毫无章法可言,也瞧不出是哪门哪派的,不过一身身法步子甚是神奇,整个江湖也不见得能找出第二个来!应该不是等闲之辈,我最怕的,就是那小子是哪个老怪物的徒弟,若是如此,咱就不好明着动手了……”

宫乙木生性多疑,见识过陈惊蛰那一身神奇的身法,有此怀疑也实属正常,金獾闻言亦点头赞同。

“我回山前曾吩咐几个手下暗地里摸查,这五六日过去,想必也该有点儿眉目了,先等消息回来吧!”

“也好。”

“来人!去找几个没事干的,给我日夜盯着鸽笼,一有信鸽回来,立刻赶来报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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