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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长生》第三章 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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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爱的反面不是恨,是冷漠。现在我面前的这位姐姐,正在把全部的热情投入到对我释放这种冷漠里。

从我连滚带爬赶到医院门口看见她直到现在,她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徐如林?跟我来。”其他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我一路跟着她往手术室的方向走,眼前是她背影:中等身高,精心打理的齐耳短发俏丽又干练,米色的中长款风衣包裹着凹凸有致的身材,走路时挺拔的身姿和中跟长靴敲打出的焦急却不慌乱的步调,散发着刚中带柔的气场。

作为一条没异性缘的单身雄性青年,此刻被一个姑娘命令跟着走,我完全没办法认真幻想霸道女总要上我的情节,因为这里是医院过道,不是酒店走廊,四周除了很多表情或痛苦或麻木的病患及家属,就是和朝阳的柔光一起洋溢的消毒水与排泄物的味道。

于是我眼前出现了童年的一幕,那一年我还在上小学,早晨到学校打扫卫生,为了抢水龙头涮拖把,和隔壁班的同学在厕所打了一架,最后被年级主任领着走向办公室,当时也有着同样的阳光、同样的味道和同样忐忑的心情……

没等我为这次缅怀童年做个结尾,手术室已经到了。她没理我,径直走到一扇窗前,把手里的包放在旁边长椅上,抱胸背靠着窗口站着,看着手术室门上方亮着红光的“手术中”三个字。我很怕尴尬,索性走到了手术室门前,尽量避免和她有任何目光交流,抱着胸有点心烦意乱的站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灯还没变色的意思。虽然背对着她,但还是真真切切感受到阴冷目光在身上扫过的感觉。与其默而郁闷死,不如鸣而猥琐生,我打算透支一下今年剩下的脸皮去主动搭个讪。

转过身,就看见这位姐姐毫不躲闪的目光直直钉在我脸上,一双天然半眯的桃花眼上方,悬着两道刚直的剑眉,增加了些许锋芒。脸上未施粉黛,却有种充满英气的素颜之美。

我不喜欢给女性打分,但实在要说有什么遗憾的地方,就是如斯月貌,照在我脸上的却是毫无生气的死光,冷漠中甚至带有敌意。

在脑袋里预演好的开场白,被她这么冰冷一盯,彻底化成了水。修行多年的24k纯某丝气质如果能实体化,此时我肯定像一些修仙小说里常说的那样通体金光。

“有问题等下说,我也有话问你。”

悦耳的声音配合着平静的语调,好似优化版的siri。

停了几秒,她心里留给我的回应时间已经到了,继续说:“你知道我叫你来看谁的吧?”

“啊,李康乾他……”

“那还盯着我干什么?”

我尴尬地乖乖转身,没再看这位冰雪女王,继续盯着手术室。

没过太久,手术室的灯灭了,手术室门动了一下。我赶紧按照电视里看到的经验,下意识往旁边避让了一下,准备迎接推出的病床。然而没看到病床,只有一个穿着手术服戴着帽子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看见我立在门口,他露出的眼睛上下扫了我一眼,又迅速收起了目光,转身走向了窗口的女王大人。

女王也不再靠着窗抱胸站着,而是迎了过去。医生凑过去小声和她说着什么,听不太真切。从语气上听,非常平静,然而毕竟医生是见惯生死的人,可我担心即便手术失败,医生也是这个语气——这绝非是冷血无情,而是专业素养。我若无其事低头看着手机,竖着耳朵仔细分辨着口罩后面发出的声音。

开头几句不太真切,好像提到了“四肢”、“背部”几个词,听得我渐渐紧张起来。这架势,大李是被车撞了么?一直听到比较清晰的“……保住了,就是……”几个字,耳语突然停了下来。我转头看向两人,他俩也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这里没你事了,你去那边等着,等下我再找你。”

“那李康乾……”

“我说了等下找你。”她的声音没变,但是眉毛轻轻上挑了一下。这是今天从我看见她开始,她面部表情最丰富的一次。

“好好……”毕竟现在大李还在里面没出来,我不想耽误了医生的事。

见我转身离开,他们又开始耳语,声音越发不清晰,我只好放弃偷听。这时我才发现,手术室对面的整条过道,居然一个人都没有,一直到尽头拐角处,才看见有两个年轻男子坐在长凳上,一个正襟危坐,另一个则病恹恹斜靠在椅背上。我在他们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尽量让女王大人看见我乖巧的样子。

他们聊了几句,医生又转身进去了,不多久就听见一阵嘈杂,接着几个护士和医生就推着一张病床走了出来。

女王快步走了过来,我急忙起身接驾,刚要迎上去,旁边那两个年轻人突然“腾”地一下弹起来,迅速走到她面前。

“你俩跟着医生,去特三。”她下完命令,两个年轻人点头,目无斜视地走到正在行进的病床队伍,一前一后把队伍夹在中间,一扫刚才的没精打采。

“你等下跟我走另一边,别说话。”

病床从我身边推过,几个医生和护士围在床边,队伍后面殿后的小哥就向前跨了一步把我和隔开,我看见大李从头到身子全部缠着绷带,只露出嘴、鼻孔,连眼睛都被一层薄薄的绷带盖住。

我心里“咣当”一下,一直到这一刻,好像才真的清醒过来:大李真的出事了,而且很严重。

眼前的一切突然有点失真,我脑子里只想到大李给我的一千快钱,还有我欠他的一顿火锅……

病床被哗啦啦地推走,我向前跨出的一步抬起手,却只能看着病床走远。

“他还活着。”旁边传来压低地女声。

我木然转头看向女王大人,呆呆地张着嘴,感觉该说话,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别说话,跟我来。”对视几秒后,她恢复了之前面无表情的样子,转身走向了楼梯间。

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呼了出去,紧握着的手慢慢松开,跟着女王向楼上走去。

一路无话,只有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一直到了四楼,她才拉开楼梯间的门,走了进去。我推开门,跟着她走过一条只有昏暗灯光的封闭长廊,又拐了几道弯,才看见刚才那个医生。

他在一个病房前和那两个小哥说着什么,看我们过来,远远地朝我这边点了下头,转身离开了。两个小哥则分头散开,在距离病房门不远的左右两边各自停了下来,警惕地看着四周。

走到病房门前,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我向里面张望。大李躺在中间的病床上,一扇屏风恰好挡住了他的脸,只能看见盖着被子的身子,一个戴着口罩的护工正在里面走来走去忙着收拾。

“他现在还在昏迷,需要休息。咱们聊聊吧。”女王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旁边的病房门,里面空无一人。

她示意我关门,然后指了指旁边的一把凳子让我坐下,自己则站在我对面。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我也有一些,聊之前我要先申明一点……”她停顿了一下,看我没有什么异议,又继续开口了,“今天,在这个屋子里,你所听到的所有内容,都只限于你自己心里知道。如果你在其他任何地方提起今天我所说的话,我都不会承认。我也会在有必要的时候采取一些措施,避免你说更多。如果能接受,那咱们继续谈。”她说完又抱胸站着,等着我的回应。

这个感觉似曾相识,每次我更新了手机系统、游戏版本或者申请了什么新的账号等等,都会看见一大堆不知所云的东西,然后下面会有一个选项,打钩接受,你就可以选择下一步。而现在的情况相比起来又好很多:我头一次见到如此简单的声明,并且把声明都读完了,而且如果我违约,可能都不需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那么麻烦,因为她的一些措施会连法律都绕过去……

我点了点头:“我接受。”

“好,那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符彦君,是李康乾的上级。我应该比你大,你可以像李康乾一样叫我君姐。”

没有其他内容,看来她对自我介绍的定义只限于名字和称呼。况且有之前那个声明垫底,连名字我都怀疑是假的。

“君姐好,我是徐如林,大李的室友……”

“你的基本情况我们都了解,你可以问你想问的。”君姐说着拉来旁边一把椅子,坐下等我提问。

“李康乾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伤成这样?还有……”我一股脑的想把所有关于大李的事都打听清楚,对面的君姐皱了下眉,抬手示意我停下。

“根据医生的报告,他全身多处骨折,光肋骨就断了好几根,多处内脏破损,全身皮肤还有大面积撕裂性伤口。另外……四肢都断了,虽然胳膊接上了,但是腿部遗失。”君姐微微歪头点了下隔壁房间,十分客观地说出了大李的情况,就好像在描述一只被拿来做医学解剖的小白鼠。

或许是多年从事特殊工作养成的职业素养,她对这种严重的工伤见怪不怪了。不过听了她最后说的,我才想起刚才忽略掉的一件事:一向嫌宿舍床太短的大李,居然那么自然地躺在正常大小的病床上……

“这么重的伤,按理说是无药可救了。但是医生说从他身上的伤口看……他的自愈能力超乎寻常。就在我们送他来医院的路上,体表和内脏的很多创伤明显有愈合的痕迹,就好像休养了一个多月的效果。”看我不说话,君姐继续轻描淡写地说。

“什么?”我有点没反应过来。

君姐皱了皱眉,继续说:“你过去见过这样的人吗?几个小时能自动治愈几个月的伤,还是致命伤?或者按照你这几年的经验,李康乾是这样的体质吗?”君姐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掏出一个文件袋,从里面抽出几张照片甩到我旁边的床上,然后又拿出了手机。

我拿起床上的照片,只瞥了一眼,胃里就开始翻腾。

这些应该是在大李出事的现场拍摄的照片,除了满地的黑红血液,最醒目的是照片中间一截手臂的特写。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大小不一的伤口,像是被活活撕裂开,表皮、脂肪、肌肉甚至血管都清晰可见,最深处露出了森森白骨。

这些创口之间,还夹杂着很多大大小小的坑洞,像是有人在他手臂里塞进了一把自动伞的伞骨,然后按下按钮,于是一根根伞骨裂皮而出,只是因为角度不同,所以造成了各种形状的裂口。

我又翻到第二张照片,应该是背部,这个部分就像被一双巨大的手撕面包一样撕开了多处。最大的一处伤口在背正中,整块皮都撕掉了,脊柱露了出来。在伤口的边缘,还有些皮软趴趴的挂着,上面全是像莲蓬一样的小洞,已经成了镂空状,能看见下面的肌肉组织。

猛然看见这么真实血腥的照片,而且是发生在我非常熟悉的人身上,我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干呕的咳嗽。后面的照片我匆匆翻了一下,还有断肢的伤口特写,躺在地上的双臂等等。

君姐低头翻着手机,然后递给了我:“你再看这些,是手术结束后拍的。”

我接过手机看了几张照片,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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