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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魂魔界之花》第三章黑森林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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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魅缠着蜘蛛丝,像拉纺车一样,将他们的梦打成茧,从树梢运往树底。乌龟的梦是那么的饱满多汁,沉甸甸的,一粒粒像爽心的大西瓜。孩子的梦是那样的鲜嫩甘甜,像晶莹剔透的红葡萄。树上的夜魅将成茧的梦垂钓下去,树下的夜魅挤成一团哄抢。有的已经吃饱了躺在角落里打嗝,有的还饥肠辘辘发出嘶嘶的声音,眼睛亮得吓人,像一束束的光柱。到黎明前,有的夜魅还未分到梦茧,便擅自爬上树梢要去结梦茧。他们跳上乌龟所在的棕榈叶,叶面沉沉下坠,叶茎弯腰,当上面的夜魅抗议后来者时,又有夜魅跳上来,顿时叶茎不可承受,便将他们一齐倒进了树林里。孩子与乌龟在睡梦间感到失重,还没惊醒过来,就落在底下一群来不及散开,吓得做无规则布朗运动的夜魅身上。夜魅的身体是那样的轻柔,像棉絮一样舒服。孩子与乌龟还反弹了几下,稳稳地躺在棉絮堆里。转醒间,棉絮们纷纷从龟壳下钻出,四处窜动。他们醒来了,非常疲倦颠倒,觉得一夜无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眼前一片漆黑,月亮与星星都不见了,只看见无数双眼睛散落四周,眼睛在跑,在窜动消失......周围一片死寂、漆黑、没有光线,没有声音,没有风,所有的树木都俯下身来看着他们。然后不远处亮起眼睛,白光束、绿光束、红光束......

乌龟与孩子神情恍惚,睡意沉沉,以为是在梦里,正要再眯眼睡去。忽然空中扑哧扑哧飞过恶鸟,孩子惊醒了,然后听见窸窣声,踏在落叶上的脚步声,一步步在逼近,周围的光束一盏盏熄灭。那是一只吃人的猛兽,它身躯像岩石一样庞大,目光如电,耳敏鼻灵,是野兽之王。孩子不敢动,注视着声音的方向,虽然他们什么也看不见。骤然间,猛兽裹挟巨风猛扑过来,周围光束一同亮起,这场面把孩子吓住了,不禁大哭。他们被笼罩在钢爪利齿下,一个孩子一只乌龟往哪里逃。命悬一线时,一双眼睛奔了过来,更多的眼睛奔了过来,他们将半空中的猛兽截住了——是夜魅,他们与猛兽撕咬在一起,另外的夜魅抬起龟壳往丛林更深处跑,他们的眼睛射出光线,照亮道路。此时惊骇中的孩子看见他们的身体是半透明的,像蜻蜓的湿翅膀,他们一路狂奔,后头有恶鸟在追击,他们跑得虎虎生风,竟将龟壳上的帐篷扯开了,帐篷在风里拖他们的后腿,夜魅们又急又气。恶鸟越来越多,不时有几只冲赶上来,用力地啄他们的后脑勺,啄得他们哇哇大叫。乌龟的梦被盗去太多了,此时才清醒过来,睡眼惺忪里看见自己正被一群夜魅哄抬着,后面有一蜂窝的恶鸟,吓得着实不轻,他偷偷地伸长脖子,将孩子叼进洞里。在黑森林里,在黑暗里,在龟壳里,他们什么也看不见,龟壳摇晃着,摇晃着,像摇篮一样,因为精神萎靡,又缺氧,他们打着哈欠,很快又昏昏沉沉地睡着。

他们在朝阳里醒来,发现自己睡在棕榈叶上。孩子坐起来,忘记自己身在何处,痴痴地发愣,良久才想起昨天大风飞扬的帐篷。但落进黑森林里、夜魅、猛兽、恶鸟则更像是一场梦。乌龟缓缓地探出头来,眨了眨眼睛。今天晴空万里,他们的帐篷破了洞,在风里吹口哨。乌龟放掉右手的帐篷,风吹来,三角被固定的帐篷立马卷成船帆。黑森林的成片树冠像海浪托起他们。孩子举着树枝,像舵手,乘风破浪,驶向早晨。阳光在露水中移动,鸟弯曲地叫着,而他们的上空,正悬浮着一位蓝发人。

后来他们渴了,但在黑森林可没什么吃的,好不容易看见一颗干瘪的椰果,孩子大跳,乌龟手脚并划,像四条桨,划到近前,发现椰果离树梢可远了,隔着厚厚的树冠。无奈之举,孩子的手攀住乌龟的手荡下去,孩子穿过树冠,像锚在下沉,穿过海草。他们绷直身体,可惜还是离椰果太远了。椰果是如此的干瘪,但如此干瘪的椰果还如此的遥不可及,真令人生气。乌龟与孩子望着椰果直流口水,喉咙生烟,望眼欲穿。突然间,椰果竟生出了雪的翅膀,然后缓缓地起飞,在两人缩圆嘴瞪大眼睛间,椰果飞进孩子的怀里,椰汁登时井喷而出。乌龟与孩子来不及惊异了,赶紧仰起嘴巴去接空中的甘霖甜液。更多的椰果飞上来了,百椰齐喷,他们的那寸天空下起了椰汁雨,而阳光又那么亮,太美妙了......

椰汁雨停后,他们畅快地呼吸,打着响嗝,然后就看见了风间苍月。他高高地站着,眉心闪着天光,彩色的雨在他头顶飘落,孩子兴奋得叫了又跳,跳了又叫:“哇,刚才下雨,都是椰果汁,你有没有看到?”苍月笑道:“看到了。”孩子问:“那你有没有也喝到椰果汁。”苍月答:“喝到了。”孩子仍难抑制亢奋,指着太阳道:“现在可是大太阳啊!”显然晴空下雨让她觉得不可思议。苍月答:“椰汁果汁都是太阳的血液——”“哇——”孩子又大叫起来,她终于看见苍月的头顶飘着一朵云,正在下雪落雨呢,“——哇,你的头顶在下雨,还有一朵乌云。”说完她赶紧抬头看自己的顶上,说:“我们没有。”苍月正要回答,孩子又大叫起来了,“哇——你怎么手脚都戴着项链呀!”苍月看着孩子瞪大的眼珠子,确定她不再一惊一乍后,说:“我这不是项链,是手铐脚镣。”说时一串冰雕项链,一顶冰雕花冠戴在孩子身上,说:“你戴的才是项链。”孩子低头端详把玩自己脖子上的项链,冰凉清冽又奕奕生彩,大喜道:“我的项链比你的好看,冰项链是你送给我的吗?”苍月点头。孩子问:“那你自己为什么不戴上好看的冰项链呢,要戴那么丑的黑铐。”苍月苦笑道:“因为我犯了错,就要戴这个铐。”孩子问:“那你的错误改了吗?”苍月答:“改了。”孩子说:“改了就可以换冰项链了。”苍月说:“错误是改了,可是错误所造成的后果已改变不了。”孩子听不懂,只顾道:“妈妈说过能改归于无,倘掩饰增一辜。”苍月笑道:“你妈妈说得很对。”毫无征兆的,孩子的泪水在眼眶汇聚,斗大地滚落下来,她用手背抹去泪珠,眼前绿海无垠,一片陌生,抽噎道:“我想要妈妈,我想回家。”苍月道:“我认识你小姑娘,你叫满妍,从我住的雪山上可以看见你的家,我带你回家!”

然后是一整天的欢乐,苍月将他们所到之处的树冠都冻成冰层,倒挂的乌龟就像冰壶一样爽亮地溜着,往家的方向,往黄昏的方向。他们赶了一天的路,直到森林上空拉下夜幕。突然孩子又惊乍起来:

“——哇,你会飞!”苍月狐疑,不敢相信地望着她,道:“拜托,我已经飞了一天了啦。”孩子与乌龟相视,一阵傻笑。暮色四合里,他们躺在树梢上,轻轻摇晃,等待星空放映那些曼妙的故事。苍月让冰雪送来许多的鲜果嫩仁,孩子与乌龟在晚风里享用。然后听苍月讲他的故事,讲他的弟弟火月,讲他的妹妹叶月,讲他们三兄妹的故事,就像亘古就沉入海底里泥絮的城市......此时高风晚,山山黄叶飞。

自从苍月习冰、火月习火、叶月习风,他们修行很苦。苍月睡冰窟,火月睡火洞,叶月睡风口,虽然是亲兄妹,但聚在一起时间并不多,一月也就玩伴数日,所以彼此特别稀罕,感情深厚。苍月冷峻,曾为自尊心吞下一把碎石头;火月暴躁,曾为好胜心让书架四仰八合。两人性格迥异,黑白棋对阵,大大小小打过无数架,但冰锋火焰总能消融在风里。他们都深深地爱着妹妹叶月。他们仨又很多共同美好的回忆:烈日下穿着短裤衩在池塘里抓蝌蚪,捧在手心里跑回家,养在白瓷缸里;跳进大沙堆,挖一个潮湿的大洞,引敌深入让对方陷进去;奔走在树林间,网捕不肯午休的夏蝉,寻找发黏的琥珀;他们溜到邻近村落偷摘食龙眼,被发现后,他们的脚步是那样的轻快,老农夫迈着铅腿在远远的后头无力追赶,便使诈嚷道:“你们赶紧回来,龙眼我喷过剧毒了,没有我的解药你们会中毒身亡的。”叶月年龄最小,天真地跑回去,苍月火月拉也拉不住,急得直跺脚,叶月跑到老农夫跟前,央求道:“老伯伯我们知道错了,不应偷摘您的果实,请给我解药,还有我两位哥哥也要解药。”农夫憨笑道:“小姑娘,解药在伯伯家里,随我一同回家吧。”结果三人一同被关在柴房里,直到父亲来认领回去。苍月火月被父亲责罚竹尺,叶月在一旁替他们大哭。叶月娴柔,又是女娃,最得父亲的溺爱,从不被责罚。她有许多心爱的大珍珠躺在抽屉里,那些珍珠都是月亮的眼泪,父亲愿意将最好的一切都给叶月......

当天晚上,满妍做了叶月的梦,她梦见有两个哥哥很疼爱她,她很幸福,在风里笑,在雪里笑,在火里笑,在手心里笑,在林间笑,在天光下笑,在星云堆笑,梦里尽是童年的笑声,苍月的、火月的、叶月的、满妍的......她的梦被夜魅们打成茧,来不及享用,便在半途被苍月所截。这些正是他需要的梦,他将茧梦结成冰,存放进紫木檀里。

昨天晚上,夜魅们抬着龟壳逃窜,在黑森林里引起骚动。苍月在上空看得清楚,他拾得一枚茧梦,将其结成冰晶,在冰晶融化里,他看见了一个小姑娘天真无邪的梦,这梦是如此的遥远而亲近,如此地像他的妹妹叶月。他望了望即将发白的东方,无比渴望挣脱桎梏通向自由。他握着融化的冰水,脸上闪现诡异的笑靥。

一片雪花落地生根,轰地矗起巨柱挡住了夜魅们的去路,前头的夜魅直直地撞上,磕得头破血流,后头的夜魅蜂拥而来,跌成一堆。他们慌乱地抬起龟壳继续逃窜,更多雪花飘落,筑起四面八方的冰墙。龟壳长出雪的翅膀,扇动起飞。有夜魅攀住龟壳被吊到半空,随着雪花,又纷纷坠落。他们在地上围成一团,望着长翅膀的乌龟,叽叽喳喳。他们哪能心甘,乌龟与孩子可是梦的仓库啊。恶鸟飞来要夺空中的龟壳,冰的利箭飞出,顿时万箭穿心,残翅断躯在地上蹦跳着。夜魅们射向空中的光束变得黯淡了,眼前这位蓝发人,令他们不寒而栗。风间苍月,近乎予取予求。但此时他头顶的霜雪交加,更浓烈了。

橘右京发疯似的奔跑,在山岗上眺望,在树林间穿梭,在夕阳里回望,心如刀绞。此时他多希望自己是朝圣者,割肉喂虎,挖目饲鹰,历尽磨难,走完天路历程就能修个结果。可孩子迷路了,孩子走丢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父亲的寻找是如此的渺茫无力。白天他是夸父逐日,夜晚他是嫦娥奔月,永不疲倦。这样奔走了一天一夜,在黎明破晓前,他听见黑森林有异响,便投身而入,又遁到上空,飞踏树梢而行。在撕咬声中,他倏忽而下,便看见一束束光柱照亮了眼前的巨兽,橘右京环顾四周,没看见孩子,无意他顾,刚要攀身而上。巨兽却向这位天下第一剑客发动了攻击,显然这鲜活的血肉远美味过干瘪无肉的夜魅。夜魅们见巨兽无暇之际,忙脱身溜进丛林深处,光线一束束消失。

黑暗中橘右京轻轻掠过巨兽的袭击,好整以暇折一树枝,巨兽扑了个空,发狠猛攻,橘右京无心拆招,伫立闭目侧耳,巨爪携风拍来,掠起橘右京的长发,他不动如山,巨爪拍到了他的头骨,碎了。橘右京的幻影被拍碎了,一根树枝,由下而上,刺进巨兽的心脏,巨兽被钉在空中,喘着粗气,浑身滚烫,血还未滴下。橘右京俯身反手拔出树枝,身形一晃,消失在血花贲张里。他循着夜魅的方向,以耳代目,矫健如狼。

在一片冰化后的湿漉地,腥臭扑鼻,可四周漆黑如墨无从辨清。橘右京凌空半尺,树枝向天空划了半圆,弧形剑光如虹劈开树冠,劈出一道鸿沟。此时天已破晓,晨光落入。橘右京看见一片洼水,浮着无数的断翅残头,开始有毒虫附腐其上。橘右京心头一凛,跃上树梢,晨风拂面,凉露零落。他陡生劲力,向西方奔去。他握紧手中的树枝,心里想魔挡杀魔,神挡杀神,这念头让他得到些许的安宁,无处着落的心有个发力点。武力在瞬间成为一种解脱的方式。武力真是一种危险的存在。

橘右京心光如水,水荡漾不安,涟漪里闪着满妍的小脸蛋。远处的苍月从劈开树林的剑光里识得此乃天下第一剑客橘右京的飞燕十三斩,心生敬佩,嘴角却现冷笑。他将龟壳卷进风雪里,向东方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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