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会有许多的离别，但并不是每一场的离别都带着感伤，在香溪西族村的渡头，王志远告别了亲人，走向了一条农村人理想中的康庄大道。

志宏：哥哥去了上大学，看来接下来无论是下田种地，还是读书，爸妈都会把目光集到我身上了，我能象哥哥一样争气吗？

七月十四过了两天，王志远就该上学了。那天，天刚亮，王志远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先给自家的大水缸挑了满满的一缸水，然后跑到村后的山里打了一大捆柴。志宏醒来的时侯，王志远已经把柴放在自家门前的地塘上晒了。这湿湿的木柴，和堆在房檐下的干柴加起来，估计够一家人烧几个月了。秋收后的稻秆也可以烧一段时间，所以这柴完全可以等王志远放寒假的时侯再砍了。王志远这次暑假一有空就上山砍的柴多多少少帮家里减轻了一下劳动负担。

日头从东边升起，雾气渐渐散去，村里的的鸡鸭开始了一天的觅食。

王富林看田水回来了，志远妈妈廖香兰和志芬在厨房里做着早饭。吃过早饭，王志远就要去广州上学去了。

一家人围着那张方形的饭桌吃起了早饭，王志远想到自己要等放寒假才能回家，不由地用筷子夹起了一块前几天吃剩的鸭肉放在王富林的碗中，说道：“爸，您要注意身体，别太累着自己了，重的做不了的活叫志宏做。”

“会的了，你在学校可得好好念书，要尊重老师，团结同学”王富林知道王志远是担心他的风湿病。虽说秋收没夏季那么赶，但是这农活也不轻啊。

“志宏，你可得勤快些，星期回家就要帮爸妈干活，不要成天记得去捕鸟捉鱼。”王志远说道。

“哥，我哪有啊，都好久没去捕过鸟了，人家王顺这个暑假捉到了好几只猫头鹰都叫人拿上龙门去换钱去了”志宏心有惋惜地争辩道。

“读书要紧还是捉鸟换钱要紧啊？”王富林发话了。

“以后你和志芬都得向你哥哥学习，先要考上龙门去读高中，然后考大学”王富林计划着。

“爸，我不是读书的料，明年就考高中了，我就初中业行了。”志宏如实说道。

“考得上要考，考不上也得考”王富林坚持道。

“好了，让他尽力就行啦。”廖兰香说道。

“起码要尽力去考啊，你以为他比别人笨吗？只是那机灵劲没用在读书上而已。”王富林点破王志宏的心思。

“志宏，要为爸妈争口气，再怎么说也考个龙门高中再说。你考上了，志芬自然会跟着认真读书的了。想想，如果我们家出三个大学生，爸妈会有多高兴啊！”志远激励道。

志远这么一说，王富林紧绷着的脸变得舒展了，还漾起了笑意：“只要你们考得上龙门高中，再艰难我也会供你们读！”

想到如果三个小孩都考上了大学有工作安排，吃铁饭碗，吃国家粮，走的是农家人理想中的康庄大道，王富林怎么可能不满怀笑意呢？

志宏暗忖着：哥哥上了大学，看来接下来无论是下田种地，还是读书，爸妈都会把目光集到我身上了，我能象哥哥一样争气吗？唉，但总不能让妈爸丢脸吧。看来，是时侯使出自己的聪明劲来读读书了。

一家人吃过早饭，王志远提起妈妈帮他收拾好的行李，里面有一张蚊帐，一张被子，几件换洗的衣服，席子太大，不方便拿，所以打算去到学校再买了。

水生叔在他们吃着早饭的时侯已经出渡头那边等去了，王富林的风湿病使得他农忙过后一直疼得夜不能寐，所以，他在饭桌上的“尊重老师，团结同学”也算是临别前的家庭教育了。他也就不跟着去渡头送王志远了。

但毕竟也算是出远门了，王富林还是还是特意地嘱咐王志远别忘了把那二十斤大米扛上。农家人虽是种田的，但是，收成的谷子除去交公粮，交余粮，其实也没多少剩余，真正能粜米换钱的农户并不太多。

这边王志远挎着他那个上学用的左肩帆布书包，包里带着几本薄书，更重要的是书上夹着他的户口迁移证明，这一张证明意味着他从此不再是农业户口了而是可以不种田都能领到国家分配的粮食的非农业户口了。

想到那天到派出所办户口迁移，王志远内心的自豪变得更强烈了。因为，祖上几代人没有人把农村户口迁出去，所以，对这事王富林也不大清楚。为了能顺利办理手续，王富林前一天已经托了在功武村的大舅子廖锦才在派出所工作的亲戚了。

办户口那天，王志远就按父亲吩咐的那样，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户口簿，身份证，到了派出所。因为怕那录取通知书弄湿了，所以，用水衣纸出出外外包了几层，这才放进他的帆布书包里，坐着水生的船出了镇上。

因为去的太早，王志远在派出所不远的镇政府前面的龙眼树树下坐了好一会儿。龙眼树上已经结果不少果子，看起来也快成熟了。王志远坐着没事，站了起来，伸手摘了一个大的龙眼，正要往嘴里送。听到一个老婆说：“你怎么不问人就摘果子吃啊？”

王志远正想解释，一个女孩子笑着说：“奶奶，你真奇怪，这龙眼又不是我们的，是公家的，你让他问谁呢？”

王志远寻声望去，是一位长得白净清秀的女孩，扎着两个马尾，正笑着走到她奶奶身边。

老奶奶在大树下的石凳坐了下来，左看右看了几下，那个女孩倒是指着王志远，边笑边跳着说：“你不就是西族那个考上华南师范大学的大哥吗？”

王志远有些尴尬地说：“是的，不好意思，等久了，顺手摘了一个龙眼。”

“没事，这是公家的龙眼，我奶奶也只是帮忙看看，免得果子不熟就被摘光了而已。我见过你。”

“在哪？”王志远奇怪地问。

“我在表姐的毕业照里见过你”那个女孩认真地说道。

“你表姐？你表姐叫什么名字？”

“陈渝贞”女孩说出这个名字的时侯，王志远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哦，是的，我们是同班同学”王志远说。

“前些天，我姑妈一家才到我家，我表姐还问我西族村在什么地方呢？”

“是吗？那她怎么没去找我”王志远问。

“我姑妈她们不让她去，说水路危险。陆路又不平，路还没修好。”

“那她真的去当兵吗？知道什么时侯去吗？”

“好象是去了，但具体什么时侯去的，我也不大清楚。”

王志远想到，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侯才能见到陈渝贞，但是，镇上才有电话，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再联系。于是，从袋里拿出了纸和笔，对着女孩说：“这是我学校的地址和我所在的班级，麻烦你交给你表姐，如果交不了给你表姐，你也可以给我写信告诉我她的联系地址，可以吗？”

说完王志远把学校的地址写上。交给女孩。

“不好意思。还没请教您的芳名？”

“我叫春花，现在初三了。我将来也要考大学。”春花有些骄傲地说。

“也祝你将来考上大学”王志远说。

冷不丁那个老奶奶说：“你不就是李晚英的孙子吗？”

王志远笑笑说：“奶奶，是的”。见那个老奶奶说出自己奶奶的名字，王志远这才把刚才的尴尬从心头抹去。

然后陪着笑对老婆婆说“奶奶，下次我摘龙眼吃，先问了你再摘，好不？”

“你都要去外面读书了，这龙眼也不知道什么时侯才能等到你来摘了。”

说着，说着。王志远觉得派出所的人应该上班了，这才拿着证件去办户口迁移。

想不到在那办户口迁移非常地简单。工作人员查看了王志远的录取通知书，和办理户口迁移的说明书，然后在王志远的户口本上盖了个迁出的印章。再把他的那面户口档案以证明的方式列出。

“你拿着这个证明，就可以把户口入到学校去的了。”工作人员看起来很友善，而且似乎也认识了王志远。

王志远把户口手续办好，又是用水衣纸里外包了几层。那个工作人员见了，笑着说：“不用这么多层吧”？

“我是坐竹排过来的，怕掉到水里了”王志远憨然一笑。

“这个农村户口迁到了省城就不要再迁回来啦！”那个人笑笑说。

对于王志远来说，户口迁城省城，他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重大的机遇，或许真的可以改变人生。他能看到的是，他读大学可以把农业户口改为非农业户口，这就是改变了。

眼下，就要出门到城省的学校了。

王志远手上提着深蓝色大布袋，志宏提着用蛇皮袋装好的大米走出了家门。妈妈、妹妹本要送他到渡头都一并被王志远劝说回去了。

出了家门，经过村头的龙眼树，夏天的蝉儿早早地叫了起来“知了，知了”，下坡，走在村前的稻田中央。王志远忽然听到身后响起熟悉而稚嫩的叫喊声：“志远哥，等等我！志远哥，等等我。”

村头觅食的黄鸡和白鹅被跑动着的王梅妹吓得几处飞散，鸡的叫声，鹅的叫声，狗的叫声，在夏天的村庄里响起，像是一曲欢送王志远的天然管弦乐。

王志远停住了脚步，回转身，对穿着花衣服正跑过来的梅妹大声喊道说：“哥哥要读书了，你不能跟着去的，你还是回去吧！”

“不·····，我·····去送送你。”王梅妹气喘吁吁。跑到跟前，小脸儿已是红朴朴的，像个大苹果了。

“那就去吧，哥哥可抱不了你了。”王志远示意性地提起那个大布袋。

“我都长大了，怎么还会要你抱呢？”梅妹神气地说道。

“哦？长大啦？”王志远故意问道。

“我都要读书了，当然长大啦。我还要和你一样考大学呢！”王梅妹更加神气了。

“都要读书了，果然是长大了。”王志远笑着说。

王志远左手牵着梅妹，右手提着深蓝色布袋，走在稻田中央的的小路上。阳光明晃晃地照着，刚插不久的秧苗已站直了腰，长出了新绿，远远望去，绿绿的稻田，绿绿的竹林，只有梅妹像一只红蜻蜓一样在田间飞来飞去。

到了渡头，水生叔已经解开了竹排的绳，拿起了竹竿，示意王志远上竹排出香溪了。

志宏把大米小心地放在了竹排上的木板上，然后跳下竹排，王志远正要上竹排的时侯，王梅妹忽然抱住了王志远下腰间，眼眶红红地说：“志远哥，你可不要忘了梅妹哦。”

“哥哥过年之前就回来了，不会忘记梅妹的。我回来还会给你带好东西。”王志远开解道。

只见王梅妹从衣兜里掏出一只绣得有点粗糙的小钱袋，递给王志远说：“这是我自己绣的，送给你”。

王志远见梅妹那认真的样子，连忙接过来，仔细地瞧了瞧，然后放在衣袋里，拍了两下衣袋说：“好，哥哥会把它放好的。”

“我们拉勾！”

“好，拉勾”

王志远走上了竹排，对着志宏说：“你带梅妹回去吧！”

水生叔已经撑起了竹排，竹排逆流而上，岸上志宏和梅妹站在榕树下，志宏要拉梅妹回去，梅妹一边甩开志宏要拉他的手，一边却不住地扬起小手，不停地向着王志远挥手。

不知怎么的，看着梅妹挥动的小手，王志远心底也泛起了一阵酸楚。是因为想到自己的家人还要在这辛苦地劳作，还是因为他这一离开家，他的命运将有彻底的改变呢？想到一家为这个大学所付出的努力，想到农家人只能靠读书这条路走出去，王志远的眼眶也渐渐湿润了，有欣喜，有悲伤。

渡头的榕树，梅妹挥动的小手，渐渐模糊了。走进王志远世界的将是一种崭新大学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