癞蛤蟆山位于向阳坡市区东北三十公里左右的地方，是一座乱石荒山，本来十分陡峭，但因为修筑风力发电站的缘故，人为开辟了道路，因此远远看去平缓了许多。当年全凭脚力才能登上的山顶，如今顺着工程车留下的道路，竟能轻松抵达，因此也失去了几分游览的妙趣。

但是对于小沁这样南方长大的孩子，第一次登上这样的乱石荒山还真是别有一番兴致，茫茫然一颗树都没有，只在向阳的山谷石缝里会看到一两丛衰微的灌木，打开车窗，只听得到风声，没有鸟叫，也没有溪流，完全看不到活物。就是这样一个毫无生机的地方，竟然会被叫做癞蛤蟆山，小沁心里难免会觉得不可思议。

小沁问海祺姝：“这里为什么会叫癞蛤蟆山？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恶心。”

海祺姝指着半山腰的碎石块解释说：“你看山上的那么些石块，一大块一大块地，凹凸不平，是不是特别像癞蛤蟆的皮？”

“哈？”小沁一脸地表情包。

“开玩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这个名字确实难听，不如换一个，我说叫‘海崎山’，‘崎’是崎岖的‘崎’，怎么样？”

“海崎山，像日本的山。”

“那你说一个。”

“菠萝山。”

“哈？菠萝？菠萝才恶心吧，全是小洞和毛刺。”

……

山上的风很大，两个女孩开着窗户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吹了一嘴沙子。小沁准备了一早上的恐怖故事，一个都没讲。快到山顶的时候，道路被黑黄相间的隔离柱封住，小沁和海祺姝只能下车步行，司机则留在车上等她们。

此时，她们面前有其实有两条路，一条是路障后边的大路，平缓、开阔，轻轻松松就可以登上山顶，另一条是以前登山者留下的小路，蜿蜒曲折，崎岖陡峭。小沁害怕危险，提议沿大路前进，但海祺姝熟悉地形，执意带着小沁从小路上山。两人也没有扭捏，讲好猜拳决定， 谁赢听谁，小沁剪刀，海祺姝石头，于是两人如同两只灵活的兔子，折跃在了那条小路上。

小路的风景和大陆并没有什么差异，都是一模一样的乱石海。不过转过一段弯路后，两人就在半山腰遇到了一群山羊，那些山羊脏得出奇，人走不了的路，它们却如履平地，一群羊就如同一团乌云，怡然自得地从山坡上漫下来，“咩咩”的叫声分外可爱，小沁不由得掏出手机，要走到近处拍照。

“小沁，别过去，臭。”海祺姝一把拉住了小沁。

“可是，可爱啊。”

“想拍可以去动物园，”海祺姝拉着恋恋不舍的小沁往反方向走，“走吧，我们换条路。”

大约走了有半个多小时的样子，太阳已经越过了山脊，照亮了整个癞蛤蟆山，那些碎石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银色的光芒，不远处的风力发电机组开始缓缓转动起来，一阵阵的山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海祺姝带小沁走的这条路会经过一个山谷，里边到处都是棱角分明的白色石块，远远看去，白茫茫一片，肃穆，凋敝，让人不寒而栗。其实，这是癞蛤蟆山北侧的一个小景点，偶尔会有一些城里来的人，在半山腰的平坦处野炊赏景。

小沁只顾着拍照，一句话也不说，倒不是畏惧神鬼，只是一个字——累。小沁还没有走过这么远的山路，她印象里去过最高的地方就是中山陵，所以天真地以为自己的体力还能支撑，殊不知，这种“累”是隽永的，是温柔的，是款款徐进的，明明还迈得动脚，就已经累得不想说话了。小沁不禁喟叹起自己暑假在果园时的痴心妄想，那时居然还计划着去远处那座更高的山呢，谁知道上癞蛤蟆山就已经累得不成样子了。她四处张望了一下，指着在果园时就见到过的一座墨绿色的山，向海祺姝问名字。海祺姝喘着粗气，有气无力地看着小沁，摆摆手说：“不知道，看起来好远，应该出了向阳坡了吧……别走了，我们休息休息吧。”

两个人端坐到一块硕大的石头上，迎着狂野的山峰，一个刷起微博，一个玩起游戏。就这样安静了一段时间后，海祺姝突然打量着小沁问起了闲话，“你是不是真的有喜欢的人了，按道理人要是突然有什么变化，都是因为生活里少了一个什么人，或者多了一个什么人，我觉得，就你这小小年纪来说，只有一种可能——你恋爱了。”

“没有啊。”小沁茫然的摇摇头，她最擅长用这种方式掩藏内心的真实想法了。

“我对人的眼神非常有研究，凡是不敢直视我眼睛的人，都是心里有事。”

“我真没有，是不是陆老师又让你打听我了？”小沁确实发现了一个很帅气的男生，不过那只是在一次课间，无意中碰到的人，她根本没机会和人家搭讪，甚至都没有记清楚人家的长相。

海祺姝是在故意找话题，谈恋爱这种事在她眼里才没什么大不了呢，她见小沁提起了陆老师，就心血来潮地说：“林沁，陆老师找我谈过话，说让我组织11月的合唱比赛，能组织班上同学做这样的活动，我当然非常乐意啦，但是我不知道该唱什么。你知道吗，陆老师真是用心良苦，她拿这个做条件，嘱咐我多和你聊聊，她怕你一个人独来独往有危险。”

“陆老师？她是怕你独来独往吧，班上的同学不是都在说你坏话吗？”小沁嫌弃地看着海祺姝，一脸“才不是呢”的表情，她学着陆老师的语气说，“海祺姝，你最近有什么心事吗？怎么又独来独往啦？”

“哇，林沁，你知道得太多啦！你这样会死的。”

“呵呵，没你多，要死你先死。”

“呃，你真是无知无畏，你知道吗？我们学校以前死过人。”

小沁事不关己地摇摇头，一副十分想听下去的样子，“我才转来两个月，我怎么会知道。”

“过去有个叫许妙妙的女生，本来是个十分活泼的女孩子，她偷偷和学校外边的人谈了恋爱，结果被老师发现告诉了家长，然后就被家长和老师严厉地批评了。她从那个时候起，就独来独往。有一天，巡逻的老大爷在晚上巡查楼道的时候，听到有女孩子的笑声，结果一找，就发现是这个许妙妙一个人在教室傻傻地坐着。老大爷推门进去的一瞬间，她突然就转过脸骂老大爷断子绝孙。天黑，老大爷也怂，他觉得这个女孩子神志不清，就没理她，准备第二天一早告诉她的班主任，谁知，第二天一早，正好赶着全校同学进校的时候，她从三楼跳了下来。”

“那，她死了吗？”

“没有，好好的，然后她还要再跳。当时学生们都特别害怕，有两个老师上去把她摁住，她就开始诅咒摁住她的老师，说什么不得好死。后来为了把她控制住，就用绳子把她绑在了学校里的电线杆上，等她爸妈来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绑着绑着，她就开始吐血，吐了好多血，老师们都吓坏了，赶紧送到了医院。就这样，她一路上还不忘骂人。”

“然后呢，她死在医院了么？”

“是的。”

小沁心里一直有块石头放不下，当听到是死在医院，这才松了口气。

“你以为这就完了？没有，许妙妙的爸妈抬着许妙妙的尸体，到学校闹事，让学校赔偿，学校不管，他们就趁着学校改建教学楼，偷偷地把已经烂掉的许妙妙砌在了学校的墙里！还有更离奇的，那两个摁住她的老师，一个在校门口被公交车撞死，另一个在学校锅炉房煤气中毒，那个当初巡楼的老大爷，直接就在某天晚上巡楼的时候，心脏病突发死在了楼道里。”海祺姝露出惨兮兮的表情，像是一个饱经风霜的长者，在传授人生的经验。

小沁一直在心里自诩是大城市人，已经听腻了用死人砌墙的鬼故事，按说是有免疫力才对，但是听海祺姝这么一讲，心中还是会隐隐地感到害怕。

毕竟海祺姝是小沁自己认定的朋友，不论她说什么，小沁都会首先选择相信和赞同。

就像这次一起出来上癞蛤蟆山，本来海祺姝只是随口说说，小沁却信以为真，随声附和。而海祺姝并不关心到底是去癞蛤蟆山还是黄石国家公园，她只是想离家远点， 刚好小沁又附和了她，于是她在爸妈面前就有个说法——“新同学十分想去，我拗不过她”——这个计划就变得水到渠成。

小沁上山前看了许多“如何增进友谊”的“交际学”，她想借着登山的机会实战运用一下，之前已经用过了第一条，现在趁着海祺姝讲得口干舌燥的机会，她想用用第二条，“海祺姝，你前边问我，我有没有喜欢的人，你都没先说你自己……”

“我不是和你讲许妙妙的故事么，你怎么跟我提这个？你刚才到底有没有用心听啊？”海祺姝觉得小沁是别有暗示，她疑惑地看着小沁，心想：林沁什么意思，难道大城市的高中生都玩得这么开？她不知道在向阳坡一中，谈恋爱是要“杀头”的？

小沁想到那些教程里说“要真诚地把自己的秘密说出来，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真心，这样才能换来对方的真心”，她以为自己还要再主动一些，“那好吧，我先跟你说，其实我在学校见过一个很帅的人，特别帅，我有点喜欢他。”

“谁啊？”海祺姝也想听听，林沁到底看上谁了。

“我不知道，反正，就是有一次下课见到的，他应该是在我们楼上，我也不知道是哪个班。”

海祺姝看着小沁那执着的眼神，不像是撒谎的样子，于是握住小沁的手，一本正经地说：“真这么帅的话，那就包在我身上，我帮你找出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