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在人为，是每个中学生都有过的醒悟；天命难违，则是很多中学生在醒悟过后的感慨。小沁刚刚给自己打过鸡血，正是茅塞顿开的“巅峰时刻”，小沁一个人坐在喧闹的食堂里，大有“结庐在人境”的意味，她已经全情投入到了自己的想象中：某天，向阳坡地震了，学校坍塌成一片废墟，灰暗的夹缝中，一个声音在痛苦地呻吟，是海祺姝，她被倒塌的混凝土压住了胳膊。小沁因为迟到，幸免于难，她听到海祺姝呼救声后，奋不顾身地冲入废墟，拼劲全力，挪动石板，救出了海祺姝。两人一身泥土跑到操场上，相拥着抱头痛哭……

“沁同学？”一个身影窜到了小沁对面，夺过小沁的饭盒，放到自己面前，那不是别人正是海祺姝，她歪着头，用眼神对眼神，“你最近怎么不理我了？”

“嗯？”小沁一脸茫然地看着海祺姝的眼睛，还不到一秒后，又赶紧低下头。

海祺姝一点都不客气，她站起身，紧贴着小沁坐下，说：“你姥姥今天做的什么，我能一起吃吗？我不想吃食堂，太难吃了。”说罢，就把饭盒打开——里边是一大份杂粮米饭，两段虎皮青椒，一份凉拌芝麻菜，以及一份番茄牛肉。

小沁心善，她看海祺姝垂涎欲滴的样子，也不好意思拒绝，递给她勺子说：“喏，你吃那块肉，半肉半筋，不柴。”

海祺姝边品边点头，用满意的笑容肯定了外婆的厨艺，然后含着勺子问：“欸，你用什么吃啊？”

“我去取双筷子。”说罢小沁小站起了身要取公用筷。

海祺姝看着小沁转身，故意清了清嗓子，用勺子敲了敲饭盒，发出“当当”的声音，像是要提醒小沁的意思，“林沁，早上，因为你，陆老师找我谈话了。”

小沁一听陆老师，立马定住了，她想问个究竟，但又觉得自己的事情应该自己解决，便头也不回地迈开步子跑了起来，引来附近几个桌子不少的好奇目光。海祺姝才不会介意这些旁观者的眼神呢，她甚至还十分享受这种被人瞩目的感觉。她把勺子放下，似笑非笑地望着小沁消失在食堂的茫茫人海中。

取两只筷子，虽然没几步，但小沁却还喘了起来，她回到餐桌旁的第一句话便是，“陆老师和你说了什么？”

海祺姝伸手撩开小沁的头发，凑到小沁耳边，轻声说：“她说你最近很古怪，可能是有喜欢的男生了，让我来刺探一下，那个人是谁。”

小沁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哪里有什么喜欢的男生，她连班上的男生还没认全呢。可有的事情，真的是非常蹊跷，明明没有什么喜欢的人，但是被别人这么一问，就好像有了似的，情不自禁地要躲闪眼神，回避余光，甚至端起那份杂粮米饭埋头就吃，以为这样就能摆脱嫌疑。

海祺姝看着小沁尴尬的样子，捧腹大笑，那清澈爽朗的笑声仿佛要让全食堂的人都听到，她笑完还不忘补刀：“你这么容易紧张啊，早知道，我就不刺探了，哈哈哈哈！”

人啊，有个习惯，事情向好时，总觉得和自己的努力分不开，事情向坏时，又总怀疑是他人在作怪。小沁虽不明显， 但多少也在这规律当中，与海祺姝和好如初后，她觉得是自己那句真诚的邀请起了作用——“喏，你吃那块肉，半肉半筋，不柴”——小沁开始发觉到真诚的力量，她甚至觉得这世上没有真诚解决不了的问题。可是她哪里知道，海祺姝就是在逗她玩，才没有什么“刺探恋情

”这种怪事呢！陆老师觉得小沁的古怪源自对自己不自信，虽然短时间内不能消除自卑的成因，但至少可以找办法缓和这种情绪，于是陆老师让海祺姝主动出击，搭讪小沁。而海祺姝才不相信真诚能改变生活呢，说服她还是要讲点实际的。

“小姝，问你点事情。”

“陆老师，您说。”

“新同桌习惯吗？”

“习惯啊。”

“你不觉得她最近有点异常吗？”

“觉得啊，怎么啦？”

“多跟她交流交流，她可能是有点不自信。”

“为什么是我？她最近都不怎么理我。”

“十一月的合唱比赛，你来组织，怎么样？叫柴璐萱给你打下手。”柴璐萱可是班长，陆老师的意思差不多就是让海祺姝代行班长职能。

就算这样，海祺姝的心里还是觉得条件苛刻，但她嘴上愉快地答应了，“好啊，可以啊，当然没问题啦！”

于是就有了两个人食堂吃午饭的事，然后又有了数学课，两人一起画皮卡丘被数学老师发现的事；紧接着，还有体育课，两人借口例假，待在教室合做数学卷子，你一半我一半，然后交换答案；再后来，政治课，两人一起把无垢巨人画成了搞笑日和，然后被其他同学讥讽为“黄图”；最后，地理课，当老师讲完了美洲层峦叠嶂的科迪勒拉山系以及瑰丽神奇的黄石国家公园后，两人决意周末一起去向阳坡第一高峰——海拔1222米的癞蛤蟆山逛一圈。

秋分刚过，正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好时节，天气稍稍有些冷，早上出门要穿件厚一点的外套。小沁一早就准备好了自己的衣服，辗转了一晚上的梦境，早早爬了起来。天都还没亮，就穿好了衣服，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幽幽的手机光线，一直照进外公外婆的房间。二老睡觉不关门，再加上年纪大睡眠质量不好，硬生生被这绿光照得如卧针毡，从小沁洗漱一直到小沁吃零食，都暗中听着，不曾遗失任何一个细节。

外公悄悄问外婆：“胡珍珍，你给她准备了早饭啦？怎么听起来像是在啃东西？”

“我昨天从超市带了点威化，”昏暗中，外婆的眼睛里闪烁着得意的光芒，“可好吃啦，我尝过。”

“那东西那么甜，你给孩子吃啊？”

“你管啊，人家想吃。”

“以后糖尿病，你负责啊！”

“瞎说什么，她这个年纪正在发育，你看她胸那么平，就是因为瘦，胖了就有了。”

“胡说，你们就跟你们钢厂的那些人一样，都蠢。”

“哦，你好啊，矿上也没几个聪明的，以前你爸在的时候，你那个同事上门来看，为了治你爸瘫痪，不也往你爸头上扣了个炮弹锅啊，还气功，内功，你才蠢，你最蠢。”

“哼，你自己睡吧，我换个地方。”

马雯和小沁来之前，外公和外婆本是各自睡一间房，她们来了以后，二老为了表现出幸福、和谐的样子，又睡到了一起；自从马雯走了，书房的那个折叠床就空了出来，外公时不时还会回到这个床上睡一下。但因为小沁在，所以平时还是尽量会和外婆睡在一起。

二老在卧室吵吵的时候，小沁正坐在沙发上刷着微博，“道听途说”地学习如何增进友谊：第一，赞美外貌；第二，交换秘密；第三，共同面对困难……这些看起来都是不错的选择。小沁还顺便读了几个恐怖故事，准备去的路上讲给海祺姝听。正看得投入，只见一个肥大黑影从外公房间里走了出来，那黑影走到过道中央竟然停住，朝着小沁缓缓转过头，不知是笑还是恼，但见一束绿光从镜片上划过。

“啊！”小沁知道是外公，但还是吓得抱紧手机，双臂交叉，护在了胸前，像木乃伊一般。

“别怕，是我，姥爷，你姥姥蠢，我到书房去。”黑影抱着被子，臃肿地进了书房。

恐怖故事就像盐水棒冰，可能入口有些寡淡，但越品，越有味，能一根接着一根不停地吃下去。大约看了几十个恐怖故事后，天已经透亮了，海祺姝给小沁发来qq消息——“我在你楼下，快下来。”

小沁匆匆忙忙跑下楼，一辆红色的轿车正停在楼门口，海祺姝下了车，一手按着车门，一手晃着手机，热情地招呼小沁。换做马雯，可能立刻就能意识到，这车似曾相识，可惜小沁经常晕车，所以不怎么记得住自己坐过什么交通工具。

“林沁，我刚给你发消息，你就下来了，你是一直穿着衣服等着么？”

“嗯，没有，碰巧，”小沁笑了笑，又说，“海祺姝，你的卫衣好漂亮。”

这褒奖称不上“正中下怀”，但多少算是句好话，海祺姝听惯了别人的好话，知道这个时候要礼貌地装作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她口头谢过小沁后，亲手为小沁打开车门，一股悠邃的栀子花味道随之扑面而来。

小沁像是被激起了什么印象，站在门口迟疑不前，她终于想起初来向阳坡那天，也是一两红色的轿车，把她送到了外婆家。小沁迫不及待得往驾驶座上看去，一个微胖的男人，穿着一件灰白的夹克，梳着一个偏分，似乎还打了不少发蜡，与暑假时见到的司机有几分相似，却又好像不是同一个人。她听海祺姝说过，这车是海祺姝十六岁的生日礼物，因为海祺姝没到拿驾照的年纪，所以平时都是叫她爸爸的司机开车。那司机寡言少语，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车里只有小沁和海祺姝两个人无穷无尽的欢声笑语。小沁心里藏着好奇，想找机会问司机，奈何那司机就是不回头，甚至连后视镜都不看一眼，仿佛故意要躲着小沁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