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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因为你还不够村上春树》第4章 我恨村上春树!小夏的脸,圣母玛丽亚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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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遍寻不着知音的寂寞感,让当时还十分炎热的八月天充满萧瑟的凉意。每天晚上,我和一班不熟的人吃完饭后,与小夏并肩走在巷子里、马路上,孤单感带出的一股寒意就在我心头挥之不去。

八月最后的那个星期五晚上,饭后我照例和小夏走在某个巷子里。当时我的心情是沮丧的,我的步伐是沉重的,因为这么地努力了一个月,竟然只换来了不断的误解与嘲笑。

从小巷子慢慢踱步到马路上,小夏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我痛恨村上春树的原因了。而我,在沮丧情绪的催化下,也终于一五一十地将来龙去脉向她细诉,期盼她能了解。

但出乎我意料,小夏竞有五秒钟没有反应。

五秒钟之后,小夏突然换了一张我没见过的陌生脸孔,狠狠给了我一个白眼,然后用粗暴而响亮的声音说了一句:“无聊!”

刹那间,我不敢相信站在我眼前的会是平时温柔斯文的小夏。

但也就在这刹那间,小夏那句话像电击一般地打醒了我。

她觉得我无聊?我是无聊的?那我过去一个月所做的报复行动算什么呢?

突然间,我觉得过去那一个月,我好像活过又好像没活过;我好像和很多人吃过饭又好像没吃过;我好像一直恨着一个人又像没恨过。过去的那一个月,就在小夏大叫一声后,突然从我的人生轨迹上,静悄悄地消失了。

消失了,也顺便带走了紧箍着我心的仇恨。

我感到眼前一片光明,站在我眼前的小夏,看来就宛如救世主一般伟大。

不可思议的仇恨魔咒消失后,我请小夏到家里坐坐。

在我家的卧室里,我请小夏喝了杯gin酒。

在我卧室的床上,我请小夏脱去衣服,躺了下来,我们就在床上做爱——是完全不含爱的成分但态度很虔敬的做爱。

那一夜,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抱着朝圣的心情做爱的。

抚摸小夏的肌肤时,我感觉我是正在抚摸着圣母玛丽亚雕像光滑而冰冷的肌肤。

看着小夏的脸,我看到了圣母圣洁的光辉。

那一夜,我向小夏奉献了我自己。

那一夜之后,我们就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

正确地说,我们是以救世主和信徒的身份在一起的。

那阵子,我并不能很清楚地看见小夏的脸,因为她的脸有时是小夏,有时是圣母玛丽亚。而我心中希望她是圣母多一些。

那段时间,我真的很需要小夏。我的眼光整天都离不开她,我要看着她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我才能清楚知道自己是个温柔和善不受仇恨捆绑的人。

而且只有看到小夏,我才不会需要爱情。

不过小夏当时还没有正式和我同居,这让我无比痛苦。我向她提出同居的要求很多次,但她给我的“神谕”却总是要我耐心等待。

因此,那阵子的每一个夜晚,都好像永远不会结束一样。

交往半年后,有一天,小夏终于答应了要搬来与我同住。

我真是喜出望外,还特地去超级市场买菜,打算等她来时要亲自下厨庆祝一番。我想好晚餐要买的材料,喜滋滋地就往家附近的市场走去。

那时的我,格外兴奋——而且还是单纯的兴奋。人长大后要遇见可以单纯兴奋的机会并不多,所以我也就特别珍惜那兴奋的感觉。

但是依我的经验来看,越是单纯的兴奋越是无法持续太久,因为不幸立刻就会迫不及待地降临。而人偏偏又少了预知未来的能力,于是所有本来可以避免的不幸就会无可避免地不断发生。

是,我是去了超市,但在那里却无法避免地看到了一个人。

对,就是那个在黑暗中弃我而去的女大学生。

我推着购物车,呆呆地张着嘴站在离她三米的地方。

她依然美丽,依然不停甩着她那乌黑亮丽的秀发。

我从她对周遭一切视若无睹的表情看出,她的左手正挽着一个男人。

而这男人被置物架遮住了。

不过我从她专注热情崇拜的眼神看出,这个男人就是她心中“够村上春树”的人。

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

但可悲的是,我想逃却不能逃。因为今晚要做的海鲜意大利面最需要的蕃茄酱,就在女大学生头顶的架子上。

我被迫站在那里,看着那个曾经与我在床上翻云覆雨、最后留给我同情流浪狗眼神的女子,正在用迷人的神情望着那个“间接”打败我的男人。

这……未免太残酷了些。

上天好像就喜欢安排这种面对面的尴尬给我。

我要如何面对呢?

我想到人常说:当人生越跌入低谷时,越是有可能死里翻生。不是吗?更何况,我还有个小夏,对,小夏是我的救世主,她解脱了我的仇恨以及情感牵绊,我还怕什么、恨什么呢?

不如大方上前打声招呼,仔细看看她心目中的“村上春树”是个什么样子?

我开始小步向前。三十厘米……五十厘米……一米……一米又三十厘米……

一米又三十000厘米。

然后,我的心跳停止了。

我看到了那个男人。

那男人从置物架闪出来约八分之一秒。

就在那八分之一秒,我的呼吸也停止了。

我看到的那个男人,穿着胸口绣着pola的仿polo衫——变形虫图案的那种,嘴里满是槟榔渣,手臂上刺着一个大大的“勇”字,西装裤下是一双红色夹脚拖鞋——他是一个真正的、不折不扣的、没品味的人。

原来这就是“村上春树”?

原来我和女大学生的爱情只是时机不对而已,要是她遇上一个月前没品味的我,那我们……我们不就……这……为什么……why?

那八分之一秒对我而言比一个世纪还长。

我在心中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愤怒、否定、悲伤和接受的四个过程。

然后,极其从容不迫地转身离开。

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都彻底结束了。

一切有关我与村上春树之间微妙的仇恨关系,都在那八分之一秒间,结束了。

我不知道自已是如何付账,如何离开超市,如何穿越马路回到家中的。

我的灵魂好像并不在自己的身体内。不过这不在身体内,严格说来,又不是实质上不在身体内;但如果真要感觉的话,却又察觉不到有灵魂的存在呢。

好像是明明已经泄了气的气球,硬是被什么不知名的气体充满而无奈地撑着气球的外壳一样的呦。

所以我说,和村上春树之间的一切都结束了。

我终于回到了家里。清醒的。

而小夏也在我家里。开心的。

小夏正愉悦地整理她刚搬来的东西,而我却开始诅咒自己为什么要清醒。

我看着小夏的脸——实实在在小夏的脸,圣母玛丽亚已经不见了。

救世主因为我的不需要而离去,但小夏却还在这里。

……完了。

我的心情复杂过海峡两岸问题五百倍。

我已经彻底醒了,但这里却住进了一个我在梦中醒过来而爱上的小夏。

你如果做过这种梦,你会明白我的意思。就是那种熟睡时口渴,梦见自己醒来喝水,但就在水喝完时你梦到刚才喝水只是一场梦,于是你在梦中骂了一句脏话又起来喝了一次水,但当你喝完水时,这下你才真正醒过来。

小夏就是那第二层的梦。

我怎么去和一个在梦中依恋的女人同居在现实生活里呢?我连小夏的脸都觉得陌生。

小夏刹那间成了一个和我有过一夜情、但第二天清晨还睡在我床上的陌生女人。

我这下知道严重性了。

小夏是个活生生的人,她怎么会随着我的不再需要而像空气般消失呢?

我拿着所有材料躲进了厨房,浑浑噩噩间,将整桌食物准备好。食物看来相当可口,不过我知道自己已经尝不出味道了。

我的灵魂一直到那晚结束前都没有回到身体里。

按照小夏的要求,我们点燃了烛光,在高级水晶杯里倒满香槟,然后优雅地吃了一顿无味的、没有蕃茄酱的海鲜意大利面。

饭后,我们都不再说话。

我在唱机里摆上ruth

cameron的新专辑,让她慵懒而温柔的爵士歌声,取代我好像必须向小夏说的客套对话。

ruth在我们房间里性感地唱着“onaslowboattochain”,我左手揽住小夏的肩,望着窗外突然飘下的只够湿润地面的小雨。

我点了一根烟,吸了两口,然后就将它放在烟灰缸里任由烟雾向天花板飘去。

小夏没有反对呛鼻的烟味。好像不在乎一切,她只是静静地将头靠在我肩上。

屋里没有人声,虽然有音乐,却还是静得让人难受啊!

我一直望着窗外渐大的雨由雨丝慢慢转变成雨点,在塑胶棚上敲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听来和“onaslowboattochina”多么的不协调。

我拿起烟尾又抽了一口。小夏还是没说话。

ruthcameron开始唱着“younagfoolish”。

一九九九年,女大学生,小夏,我和村上春树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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