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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因为你还不够村上春树》第5章 改变性取向,胡子,为爱疯狂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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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我要从一个极端游向另一个极端,而偏偏这中间是没有任何过渡期的。

没有。没有稍稍认识这个人,然后发生了一些事,然后彼此谅解——那种常出现在电视上的剧情。

烛光晚餐后的第二天,我才真正开始“认识”小夏。

对身为超级推销员的我来说,要开始认识一个人根本不成问题。我可以从各种方面分析,从对方的谈话之中旁敲侧击,很快就可以将一个人的个性掌握住。

但和小夏相处越多越发现,小夏不是一个正常人!

当然这并不是指她的精神方面有任何问题,相反的,她精神正常的程度可能超过我认识的所有人。

我说的是,小夏是一个完全不能以正常方法来认识的人。

小夏基本上是所有极端和矛盾的综合体,也就是说,小夏是个由外到内充满着矛盾的人。

光从她的外表来看,小夏就让人感觉极不协调。

小夏个子不高,但肩却很宽,甚至还宽过普通体型的男人。她有张很可爱的面孔,睡醒时有如天使般美丽。但可惜她脸上的寒毛过多,可能是天生荷尔蒙分泌不均,她嘴边的寒毛浓黑得像男人的胡子。为此小夏得随身带着刮胡刀,因为每天一到中午,嘴上的“胡子”就会又冒出头来。她的小腿很细,但脚却出奇的大且厚,因此即使身高只有一百五十八厘米,她也无法穿性感的高跟鞋。

小夏的个性更能让人清楚感受那矛盾之处。工作时候的小夏是斯文而温柔的,她是那种一看到你不开心,就会放下手中的一切而跑来安慰你的人。她的行为举止是从人性和道德面出发的。每个认识她的人都喜欢她,因为她是天使、是老师、是证严法师。

以上都是我日后访问小夏的同事所得到的资料。上面所说的一切都不曾出现在我和她的同居关系中。

她和我同居时,是个截然不同的外表冷漠内心冰冷的人。她在家时说话从不曾超过三句,虽然有时会有些“嗯”“啊”的语助词,但那毕竟不能表达一个人在想什么。

不说话,却不代表她内向可欺。她无声地在原本属于我的空间里活动,但身体语言却很忙碌地指示我做这做那,一段时间后,她俨然成了这里一个态度骄傲却懒得出声的女主人。

懒得出声也罢,只要爱我就无所谓,但偏偏她的感情好像一踏进我的家门就被抽空掉了,不仅仅是对我,她对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都不感兴趣。

每次向她建议养些宠物来陪伴,她就翻翻白眼说:“麻烦死了,没兴趣!”那对宠物嫌恶的态度,真让人难以将她和证严法师联想在一起。

和我同居时的小夏,喜欢抽烟,喜欢喝酒。其实这并不代表什么,但重点是,她从来不曾在家以外的地方抽过一根烟、喝过一滴酒。

当她的同事抱怨二手烟污染空气时,她也会非常认真地表达自己对烟民的不满。而且,她那毫无矫饰的态度、那从不抽烟喝酒的乖乖女表情,以假乱真得足以让全世界的人——包括她自己,都相信她对不良嗜好的深恶痛绝。

但当夜幕低垂时,小夏回到了家中。她打开冰箱拿出一打台湾啤酒,打开抽屉拿出一盒mild

seven,就坐在沙发上享受起来。这是她一个晚上所必需的分量。

有一次我走过去问她:“你这样好吗?你同事都说你不抽烟不喝酒,但你回家后却完全相反,你有必要骗她们吗?”

她一脸疑惑,伸手挥走隔在我和她之间的烟雾,然后严肃地问:“你在说谁啊?”

“你啊,还有谁?”我说。

“我?我不抽烟不喝酒?你搞错人了,我抽烟喝酒二十年,每个人都知道,我的同事都知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的表情和发誓自己烟酒不沾时是一样的。

有时她和朋友聊天,一谈到爱情,她就会一反其冰冷常态,还时常情绪失控地嚎啕大哭,即使我就坐在她身边帮她擦眼泪,她也会边抽泣边哭诉:“寂寞啊,没有男朋友真的寂寞……呜……”

我指着自己:“有我啊,我不是你的男朋友吗?”

她抬起头,十分惊讶地望着我:“……你是谁?这是哪里?”

这下轮到我糊涂了,小夏的言行不一致,看来并不是普通上班族要塑造形象而伪装出来的。她的言行不一致,是好像有两个不同的人存在于小夏体内。

莫非真如我所料:她具有多重人格的倾向?

我知道如果真要去追根究底是做得到的,但我累了,这几年我也感觉有点老了。一个开始老去的人,还需要计较这么多吗?

况且,当她和我做爱时,嘴里叫的还是我的名字。这不就足够了吗?

所以我继续和这个不协调的、多重个性的小夏生活在一起。

久了,也就迷恋上她那多变的性格,以及“不知我为何人?”谜一样的陌生感。

久了,小夏在我心中的影子越来越明显,而认识小夏那年的事,反而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真的哦,一点也想不起来哦!

和小夏同居的第二十二个月零三天,凌晨两点,小夏还在赶公司的一个企划案。我光着身子,只用床单罩住下半身,起床到厨房找水喝。

经过客厅,看到小夏。

我揉揉眼睛,打个呵欠:“还没睡?在忙什么?”

小夏露出难得一见的温柔表情:“我正在企划一个活动,叫村上春树模仿大赛,我想既然村上春树这么具有文学上的特殊意义,那么不如我们来办个比赛,一定会很轰动!”

哦,是吗?……比赛……不错,村上春树比赛……村上春树……

村上春树?村上春树?!

是那个两年前让我失恋的村上春树吗?

小夏突然无限温柔地说:“嗯,我不管,你一定要参加比赛,我相信你一定会赢的!赢了有五百万奖金呢!”

“……不,小夏你不了解,我是不可能模仿村上春树的!”

“为什么?”

“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恨村上春树吗?”

无限温柔的小夏不见了,另一个冷面小夏,用低沉而钢一般的语气说:“我没听过你恨他,我只知道你有一整柜的村上春树的书,你要恨他就不会买那么多他的书。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够像村上春树,我们就从此一刀两断!听懂了吗?!”

说完立刻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我呆立原地,想不出该说些什么话来制止她手中熟练的动作。

很快地,桌上的东西已被收拾干净。在离去前,她给了我一个厌恶流浪狗的表情,“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留下我抓着遮掩下体的床单站在黑暗中。

我吞进所有堆至口边的脏话,认真思索着拒绝小夏的严重性。

当然,我是可以不参加比赛。但不参加就表示必须承担失去小夏的风险。而失去了小夏,我的人生路就要在行到一半时,又变回单人旅行。

我虽喜爱自助旅行,但爱情的自助方式我可不能接受。

于是我马上了解到,人还是向现实低头比较容易。

因此,第二天,我将村上春树的书又翻了出来,开始了我的模仿计划。

这次的模仿截然不同于上次的报复行动。

报复行动的本身可以不必太过了解对方,只要抓到重点,往重点处猛攻,就可收七八成的功效。但是模仿本身就必须要了解得很深入,否则就算有心也会学成个四不像。

既然下定决心要模仿村上春树,就得认真去做。

很快的,我就归纳出了些模仿心得来。

首先,服装一定要有品味,帅歌、小马、一条龙的牌子不能要,polo、hugo

boss成为衣柜常客。日常生活中要常喝罐装啤酒、常吃日本菜;听音乐要听爵士乐及西洋老歌,看书只看西洋翻译小说。这些都是必要条件。

不过更重要的是,思考方式也要模仿村上春树。

因此,读村上春树的书就成了这模仿计划的重点。

但说实话,重新再读村上春树的书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这倒不是因为他的书依然抽象难懂,而是我自己内心起了一场不小的革命。

和小夏同居的这两年,我确实淡忘了那段微妙的仇恨,但可惜淡忘始终不是遗忘,我心底还清楚记得那一切。

因为爱,我曾阅读他的书以报复。然而,也因为爱,我又得读他的书以模仿。

恨是一种极端的情绪,而爱也是一种极端的情绪,它们都会让人做出非常理可解释的事来。

但问题就在于,现在的我要从一个极端游向另一个极端,而偏偏这中间是没有任何过渡期的。没有。没有稍稍认识这个人,然后发生了一些事,然后彼此谅解。那种常出现在电视上的剧情。

我的心在前几天还认定村上春树是我的仇人,几天后我马上要忘记一切向他招手微笑,并且逼自己从外表到思想都变成另一个他。否则,我又要莫明其妙地失去一段爱情。

或许,理智上我完全可以接受小夏的条件,但是,感情上我却痛苦到寸步难行。

我的心明显跟不上外在的快速变化。

曾经看过一份医学报道,上面提到如果要让一个人发疯,那么就要让这个人长期处在与他内心期望相反的情况中。是善良的人,就要让他每天身处残忍杀戮中;有仇敌的,就让他被洗脑变成仇敌一般的人,长期以往,这个人不疯也搭上半条命。

那么,我现在所要做的,岂不是在为自己去精神病院积极铺路?

这事非同小可,我得找胡子好好谈谈。

胡子虽然从没帮过我什么,但他那种事不关己的态度,有时还真能意外地开导我,解答我的困惑。

胡子自从上次在pub里发誓要找个男人来爱之后,我们就没有联络了。

找到他后,我穿着club

monaco的白色棉质衬衫和polo的休闲裤,就前往那间叫“蓝鸟”的酒吧赴约。

据说这间pub是胡子的新宠,没联络的那段日子他整天泡在这里。

走进“蓝鸟”,一眼就看到胡子精神抖擞地坐在吧台边。

说一眼就看到也不为过,因为这间pub实在太小,好像除了吧台,就只能意思一下地放两张桌椅,不过由于客人很少,所以暂时还不成问题。

胡子看到了我,高兴地打声招呼。

我也礼貌地回应一声。但我却奇怪起来,怎么就一个月不见,我和他之间竟陌生到要客套地打招呼?

“怎么?最近可好?”胡子扬起头对我说。我看到他把原先浓密的胡子剃了一大半,现在看来斯文多了。

“还好,但如果真要没事,就不会找你了!”我有点埋怨他的客气。

“人会有什么事?还不是庸人自扰?”他现在倒变成个修行者了。

“我不是自扰,我是无辜被扰……”

我把近来和小夏之间的关系,以及小夏希望我参加模仿村上春树比赛的事,全都一五一十向他汇报了。

胡子喝了一口没酒精成分的德国啤酒,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那么,你的困难在哪里?”

“在哪里?小夏要我去学习村上春树的一切耶!”

“我知道,但这很严重吗?”

“这不严重吗?我要去模仿一个我恨的人呀!”

“我知道,但这真有那么糟吗?比失去爱情还糟吗?是我我就做,管他三七二十一,能得到爱情才是真的。”

胡子今晚很清醒,他喝的是没有酒精的啤酒。

“我告诉你,我最近就做了一件这辈子最大胆的事,结果呢?我得到了爱情,是爱情呀!你懂吗?”

胡子夸张地瞪起双眼望着我。

“你做了什么大胆事?”我心想也不过是强抢人家的老婆罢了。

“我找了个男朋友。”

“!”

“记得那次我半醉时说的话吗?其时我清醒得很,我是认真的。后来我真的去找,结果还真的给我找到了一个。”

“可是你不是同志啊!”

“不,我不是同志。但我是一个需要爱情的人——非常需要爱情的人。一个非常需要爱的人,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哦!你不会懂的。当你沉浸在爱里,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即使是性取向这种东西也是可以习惯的。”

我看着眼前陌生的胡子,想不透究竟是什么令他改变了,难道真是爱情?或者是那无声的寂寞,在不知不觉间就让原来的胡子悄悄地消失了?

“怎么?觉得我变了吗?”

“是变了,我没想到你竟连性取向也变了。”

“没错,我是变了,这世界上有许多事是会因爱情而改变的。”

“你确定那是真正的爱情吗?”

胡子用一种怜悯的眼神望着我,无奈地摇摇头说:“你不要去执着那些没必要的事,既然爱情在你身边出现了,你还一定要去区分它的成分够不够纯正吗?我告诉你,这个世界已经在你不知不觉中变了许多,差别就在于你看不看得到那样的变化,而且愿不愿意接受它罢了。”

胡子说完话、喝完啤酒,留下钱走了。

我一个人呆坐在酒吧里,尝试悟透胡子带给我的弦外之音。

胡子为了得到爱竞可以改变自己的性取向,相对之下,我的挣扎算得了什么?这本来就是个为爱疯狂的世界,每个人都在为爱改变着自己,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缺乏爱情的人,就像极度饥饿的贫民,什么尊严、人性都可牺牲,就为了填饱自己对爱渴求的心。

比起胡子和这些爱情饥民,我的困扰根本不足为奇。我又何必过度执着?

是啊,何必在乎那许多呢?

为了爱,性格扭曲、精神异常,算得了什么?

我站在深夜的台北街头某一个不知名的十字路口,望着没有星的夜空。

笑得……流出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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