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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因为你还不够村上春树》第10章 直子的眼泪,要死要活,就在几个字之间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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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子和小绿果然是强烈的对比。直子温和,小绿冲动,直子有秋天落叶的沉静,小绿有夏日骄阳的生动。她们完全是来自两个世界的人。

我好像有点了解为何那个渡边会如此钟爱直子。

不过渡边是渡边,我是我。我答应要帮小绿,所以我不会喜欢上直子,我必须打破这小说的“规定”,让直子知道我不爱她。我在心中大声对自己说。

“不,只是在想事情。你好吗?”我暂时照着小说对白与她闲聊。

直子开心地和我应对着,她说话时轻声细语,有如春天般和煦温柔。而无论我们的对话多么客套及公式化,她总保持一定的微笑和忧郁的眼神。她看来像是有许多话要说,但却早已打定主意决不向人透露半句。

闲聊过后,直子按照剧情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将头靠在我肩上,鼻尖在我脖子间摩擦。我的心突然狂跳不已,喉头也感到紧缩,让我不得不偷偷吞咽唾液以润滑。

直子一言不发地打算按照剧情起身离去,但我却趁这个机会抓紧她的手,示意她坐下来。

“怎么了?”直子用担心的语气问我。

“不,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跟你聊聊。”

“你还好吧?”

“我?我很好,只是不知道你好不好?”

“渡边君,我知道你不是真正的渡边君,不过那不要紧,只要等真正的渡边君回来不就行了?在这之前,不要急着去做什么吧!”

我愕然地面对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怎么会知道我是冒牌的渡边呢?照理说在她眼中我应该是渡边才对呀!

“你……你怎么知道的?”

“太简单了,说话语调、声量大小、身体的温度甚至气味都不一样。你根本不是渡边君。”

原来,她观察得如此细微。

我清了清喉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咳,那么,你连我要说的话也知道吗?”

“不,这就不清楚了,我没有那种预知的能力。不过,你要说的话很重要吗?”

也对,仔细一想,她既然已经知道我不是渡边了,那么就算我告诉她我不爱她也是没有意义的。

“也不是挺重要的,只不过想问问你对渡边的想法。就是说,你爱他吗?”

直子垂下头来,让乌黑的长发遮去她的表情。她看来极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对渡边……我不太清楚。我应该是爱他的,只不过在我和他之间,还有一个木月存在。我爱木月,但木月死了。我想爱渡边,但渡边会不断提醒我木月的存在,和渡边在一起很舒服,我可以解放自己,可是解放自己之后,我的内心满是空虚。我不想去爱渡边,因为那在道理上不合,我应该是爱木月的,你懂吗?”

“有点懂。可是……木月确实是死了不是吗?”

直子突然停止了动作,站在那儿动也不动地望着我。她看起来像是一个眼神空洞的娃娃,没有任何表情,也猜测不到她在想些什么,只知道有某些东西将她的灵魂抽到了远处,她虽然望着我,但真正的直子,现在正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哭泣,或者沉思。

“直子,你还好吗?”

听到我的叫唤,她回过神儿来,向我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那嘴边细微的抽动,像在苍白的纸张上用手折出的摺皱一样,显得僵硬而勉强。

“直子。”

“我还好。我只是有点乱而已,通常过一会儿就好了,没事的。对了,你为什么会来找我呢?既然你不是渡边,你应该不会对住在疗养院的我有兴趣才对。”

“没错,我并不是因为对你有兴趣才来的。事实上,我本来是要以渡边的身份来告诉你我不爱你的。这听起来很怪吧?”

“不,一点也不怪。渡边最后也没有选择我呀。如果你要说他心里爱的是我,但却选择了别人也行,总之他选择的人不是我。但这一切都无所谓,不管他爱不爱我,我最后都会自杀的。所以我也不打算去想得太清楚。”

“你真的会去自杀?”

“那当然,对于这件事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不过,因为已经死过很多次了,所以我对自杀这件事一点问题也没有。”

直子表现得稀松平常,好像自杀的结局跟吃饭睡觉一样理所当然。但她表现得越淡然,就表示我越难说服她了。我感到有些棘手。

“可是,直子,你真的希望自己‘自杀’吗?活下来不是比较好些?”

“比较好?为什么?木月死了,渡边最后也不会跟我在一起,我活下来,只不过延长我的痛苦罢了。如果我自杀了,那么我随时都有机会再和木月、渡边重遇,重新再谈恋爱,再过一段幸福的人生。这样不是挺好的吗?再说,我是被安排要自杀的,那也算是我的职责所在,我不能不做呀!”

这就是小说世界对死亡的观点吗?因为每当有人翻阅一次小说,她们的世界就会开展一次,于是死亡反而变成了一种对重生的积极盼望,因为他们的人生随时可以重复又重复。只不过,这同时也代表着同样的伤害与痛苦会永远地重复下去。

直子的表情看来温柔且认命。我想起小绿那不得不认命的态度,不禁为她叫屈。对直子来说,自杀帮她解决了问题,她可以不断重生,但对小绿来说,无休无止的重生就是永远的噩梦。因为在每一次的重生里,她都要面对一个只分一半心去爱她的渡边。这似乎很不公平。

我打算再尽力说服直子,就算不能让她放弃渡边,至少也要让她打消自杀的念头。

“直子,难道你对这样已完全固定好的人生没有意见吗?你不曾想过这也是自己的人生,或许自己可以做出不一样的决定、造成不一样的结局?”

“……我也曾经想过这个问题。”

“那么,你赞同我的说法吗?”

“其实,我……从不认为这样的人生有什么不好,我也不认为所谓不一样的结局会比较好。如果你真要问我,那么我会说,在没到自杀的段落之前,我是不准备自杀的,只是当一切安排都到了那样的关口,我的自杀,反而是惟一的出路。否则,渡边的感情永远都在那里摇摆,我也不可能幸福的。”

“也许在你的世界里,很多事都可以简单一点吧?”

“也对。就连自杀也不必真的去做些什么,我只要暂时别出现在这里就行了。”

果然很方便,要死要活,就在几个字之间。

“那么,若你真的会去自杀,有没有任何事是你的遗憾?或许我可以帮你完成你的心愿。”

我想,或许当她心愿完成时,会顿觉她的世界很美,自杀太可惜。

从直子的表情可以看出来,她正在压抑复杂的情绪。她的眼神同时交杂着欣喜和痛苦。看来我的提议已稍稍打动了她的心,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令她的痛苦凌驾在喜悦之上。

直子低着头不说话,没多久,我开始听见她微微抽泣的声音。

那抽泣声因她的极度抑制而扭曲,若不仔细听,还以为她在闷声笑着。

我用手搭着她不停抖动的双肩,试图安抚她,但没想到她突然躲进我怀里,使劲抱着我,同时也使劲地哭。在我眼里,她或许只是需要一个温暖的胸膛暂靠一下,不管她眼前站着的是谁,她都会冲进对方的怀抱中。但在我心里,此刻竞错觉她就是我的恋人,她的眼泪让我爱怜也让我痛苦。

理智上我很清楚她不是小夏,而我也并不爱她,若目前要我在她和小夏之间做选择,我还是会选小夏。但感情上我却十分迷惑,好像直子身上所拥有的某些特质,也许是她的发香,也许是她的体温,也许是她某个动人的表情,或她抽泣时耸动的双肩,让我错觉我和她之间已有了一段缱绻不渝的爱情。

我抱着她娇小而温暖的身躯,让这本不该由我来感受的焦急流遍我的全身。

“直子,你在哭什么?愿意告诉我吗?”我不确定我的语气够不够温柔,有无尽到男友的本分,毕竟这一切对我而言生疏已久。

“直子,你要我逗你笑吗?不过我不能保证你会笑哦,你如果能配合地笑一笑比较好!”

直子轻声笑了出来。她看来稳定多了,我拉着她的手,让她跟我一起坐在地板上。我想,离土地近一些,总是比较有安全感的。

“你现在准备说了吗?”

直子点点头。

她用手拨了拨长发,揩了揩眼角的泪,开口说道:“你问我有什么遗憾的事,的确是有的,而我遗憾的

是无论‘重生’多少次都无法得到解决的。就算你愿意帮忙也没用,更何况你不会愿意帮忙的。”

“什么事你说说看,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帮忙?这件事跟我有关吗?”

直子点了点头。

“那么,我肯定会帮忙的。”

直子扬起了头,充满挑衅意味地望着我:“你会跟我做爱吗?”

什么?!

“上床,就是说,你会跟一个今天才刚认识的我上床吗?”

不,等一下,这未免太离谱了。直子竟会提出这样大胆的要求?为什么?

“直子,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为什么呢?”

“……因为,我其实也在某种程度上爱着渡边,是那种安全感,是完全解放的自己。所以我才将第一次献给了他。不过,那对我而言,并不是很美好的一次,但那次却是我的最后一次。没有机会了,再也没有了,你懂吗?不管我死后重生多少次,我都只能拥有一次和之前一样不美好的经验,和渡边,只留下了那次的回忆。第一次不美好是可以理解的,但我却没有第二次机会,没有机会留下和渡边在一起的美好回忆。”

“所以,你想透过我……”

“不,我并不想,毕竟你不是渡边,我是知道的。只不过,要是真的渡边出现了,一切又照安排进行,那我就永远都……”她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我也不想再追问,因为我现在可能比她还乱。

对我而言,纯肉体上的接触并非不可能,但那需要将自己放在一种特定的、不具感情的情况下才能做到。“那时”的我和真正的我,其实是两个人。但现在面对直子,已不太可能完全将感情抽离。既然如此,和她上床便会形成一种冒犯。但若是纯为替她完成愿望而做,又怕会伤害到她。看来我又让自己陷入进退维谷的困境中了。

直子强颜欢笑地说:“把我刚才所说的忘记吧!这一切其实与你无关,实在不该拖你下水。”

“好了,我要走了。你也想办法回去吧。”她站起身拍拍衣上的灰尘,开朗地说着。

不知怎的,她的声音越开朗,我就越觉得她就快消失了。

“直子,等一下。”

我起身挡住她的去路。

“直子,我知道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挣扎,但我无法就这样放下你不管。关于你的心愿,可以让我们试试看吗?我不是渡边,但我不会介意被你当成渡边的。虽然现在我还无法做出决定,不过我想如果我们给彼此一点时间,让我们再考虑一下,如果我做了决定,我会回到这里,回到你和渡边最后一次相聚的段落里等你果你也做好决定,就请你也到这里,这样我们就知到怎么做了,好吗?”

直子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避开我的手,走出了房间。

我颓丧地坐在地上,思索着该不该回去找小绿。

虽然整件事是因小绿而起,我理应向她说明现在的情况,但目前的我,实在承受不了小绿那开朗而直率的身影,因为那会削弱我想整理思绪的决心。不过,说是整理思绪,倒不如说是要培养情绪。因为我不希望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游戏心态,尤其是面对像直子这般脆弱的女孩,我必须要求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慎重且尊重。

如果要慎重地和她做爱,我恐怕要投入些感情才行吧?

但依目前情况看来,要我突然爱上她,似乎是不太可能的。我可以打消念头,但直子的眼泪,此刻对我的影响更胜过要帮助小绿的初衷。

思索片刻,我决定独自前往下着雪的京都山上。

我集中注意力,全心全意渴望见到那美丽的山景,以及在白雪覆盖之下的疗养院。

不久之后,我睁开双眼,瞥见窗外白茫茫的天地,还有在窗角堆积成小丘的雪。

我来到了隆冬之中的疗养院。

这儿其实很美,盛夏和寒冬皆有它专属的美。我不禁想起,在这样秀丽而凄清的美景之中,直子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度过一整个冬天的?面对这样一望无际的洁白,看来就像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无论从地平线的哪端开始,对头的那端仍是一片白茫茫。她的心中,会不会因此而充满了绝望?

好像,这样的冬天永远不会有止境,而自己,也不可能再见到初春的新芽。

这么一想,我似乎能明白直子离去时的心情。

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脑中是空白一片,不停踱步只不过为了打发时间。直子或许不会出现了,只不过,我心里还有那么一点期望,期望她会打开门,来见我一面。

就算是聊聊天也好,让我在这样冰冷的世界里,能稍微给她些温暖。

窗外的天色逐渐昏暗,我累得倒卧在沙发上。

蒙咙间见到直子推开门走了进来。

直子站在沙发旁,不发一语。我努力撑开疲倦的眼皮,却见直子已除去身上的衣服,一丝不挂地立于雪山中的木屋里。

我完全清醒了。

而直子也扑进我的怀中了。

我们拥抱彼此的身体,让情绪的解放带我们进入另一个欢愉的秘境。

在过程之中,我无法思考任何事,一切就像一阵狂风吹过,昏乱之间,原来一切已经过去。

直子趁我熟睡时离去。桌上摆了一封简短的信我拆信阅读时,早晨的第一道光线刚照射进来。

直子在信上写道——亲爱的渡边:

请容许我这样称呼你。对我而言,你和渡边一样重要。昨晚你留给了我一个美好的回忆,我只想说声谢谢你。在我短短的人生中,幸福实在太少。昨晚是其中一个幸福的回忆。昨晚我曾试图将你当成渡边,并且成功了。现在我只想说,我很幸福,因为我的遗憾,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得到补偿了。写这封信,除了要向你说声谢谢,也要向你道别。现在的我,已毫无遗憾,我的人生已经圆满了。所以,我能更轻松地面对我的结局。渡边,请回到你来的地方。虽然我不知道你从哪儿来,但请你好好活着吧。如果你是被安排要好好活下去的,请你尽自己的本分。最后,如果能够,帮我向真正的渡边说一声再见。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终究,我还是没能留住她。她仍然选择了属于她的死亡。

答应小绿要改变的事我一件也做不到,不但阻挡不了直子的寻死,反而到最后还发现自己喜欢上她了。

这一点我的身体比我的心要早一步知道。

小绿那儿,我不可能去了。现在,我只想像个逃兵似的逃回我的世界里。

坐在沙发上,不知为何,我很想哭。

心中有一些苦闷,似乎要借着流泪才能宣泄出来。

我躺在沙发上静静地流泪,直到泪水将近干涸,我才沉沉睡去。

睡了有如一个世纪那么长。

醒来的时候,全身却像熬了几天几夜没睡般的疲倦。

我躺在地上,望着天花板,闻到了一些熟悉的气味。凭借感觉,我只知道自己躺着的地方令我安心,其它的都无法判断。

咫尺处有金属碰撞的声音,想了一下,才知是开门声。

“咦?搞什么,喝醉啦?”

是小夏。真真实实的小夏。

我用手轻触她的身体,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地思念她,尤其在我确定自己回到这个世界后,小夏的出现,真让我有“回到了家”的感觉。

“小夏,我终于回来了。”我虚弱地表达着我的兴奋。

一丝奇异而细微的表情闪过她的脸。

“你到底喝了多少?什么你终于回来了?我才叫刚回来。你一直都在家啊!”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但我确实……”

“好了啦,反正你一直在家里就对了,五分钟前我打电话来,你还说要和老鼠去喝酒,结果我一回家就见到你躺在这里,还辩什么?

小夏不耐烦地训了我一顿,然后走进洗澡间。

我还虚弱地躺在地上,脑子里不断回旋着直子的信直子的身体,还有直子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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