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告儿你青荇，那是姬彦如的床铺，你不要坐啊，更不要碰她的东西。”

“她有洁癖来着。”另一个女生好心的解释。

“哦，知道了。”

“嗲妹儿今天还回来不？”胖姐问。

“肯定不回来了。下午看见又来一宝马，不过里面换了一老头儿。”

“不是上个月那青蛙了？”

“嗐，还青蛙呢，早是过去式了，中间蛤蟆蜈蚣也走好几茬儿了。”

“……”胖姐低低的叹了一声，不再说话，接着看书。

青荇落下了很多课，学起来有些吃力。不过胖姐很热心，经常帮她补。

课余的时间就去打工。

宿舍的电话响了。胖姐擦擦满是泡沫的手急忙去接。

“喂。”

“有叫青荇的吗？楼下有人找。”传达室大妈那大嗓门儿方圆几米的都能听到。

是谁呢？青荇边往楼下走边想。她来到这有一个星期，除了宇航哥好像没有其他人知道。难道是宇航哥吗？可感觉着不像。不知为什么，她总觉着他有些想躲着她。可能是不想让她误会吧。那还能是谁呢？以前的同学，她也没有联系啊。而且她也没什么亲戚，否则就不会流落街头了。

走出宿舍大门，正是午睡时间，稀稀落落的人。

然后，青荇就看见，在宿舍对面的法国梧桐下面，站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修长曼妙的身材，穿着一身白色的镶蕾丝边毛绒短裙，长长的发直到腰际，光洁精致的小脸，唇边抿出浅浅的笑。几乎美得晶莹剔透，引得路人纷纷转过头看她。

但青荇的心里却“咯噔”一下子，胃里开始不舒服。是小优。

“嗨，青荇。”小优笑着朝她摆了摆手。

“有事吗？”淡淡的问。

“我是听宇航哥说你来了，特意过来看看你的。”柔声细语的说，透着一点点委屈。

“哦，那看过了，我走了。”说完抬腿欲走。

“不要这样！”她说，“听说你的爸爸妈妈走了，我很难过。”她轻轻咬住了唇，眼里闪动着不安。

“是吗？”冷笑一声。不必猫哭耗子。她那时精湛的演技，让她记忆犹新。

“我知道你还在气我那样做。”她停了停，“可我并没有伤害到你，不是吗？受到伤害的是我。是我的体内打着钢骨。”

“哦，听到这消息，我简直忒高兴了。自作自受，报应不爽啊。想让我同情你吗？我告诉你，我的同情心给一只流浪狗，也不会给你一点点！”

小优静静的，并没有像想象的那样发火。过了一会儿，轻轻的说：“可是，你应该知道的吧，如果没有你的出现，宇航哥一直都是我的。我不过，是在保护我自己的东西，而且，是用伤害自己的方式保护自己的东西。”

一字一字，清晰而平静。

“你不必这样，我是真的。我也是没有父母的，知道那种难过。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是吗？”

青荇微愣，转过视线，看她。风吹起她的头发，她的目光清纯如水，眼神有些黯淡。

不禁滞住。这样的小优让她感到困惑了。她突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了。

“宇航哥前几天去杭州参加一个讲座，他说他一下车，就正好看见你要自杀，就把你给救下来了。他当时就打电话问我该怎么办。我们商量的就是一定要尽量帮你，毕竟大家都朋友一场。”

她的声音柔柔的，但落在青荇心里。却像钉子一样，一个字就钉出一个洞。原来，竟真的是巧了。

“还有，你父母的事……”她欲言又止。

青荇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几乎跳了起来：“你说什么？！”难道，这个他也告诉她了吗？！她父母因很龌龊的目的才收养的张宇航，这在她心里是个绝对不可触碰的羞耻，他居然，把这个也告诉她了吗？！

轻轻的说：“青荇姐，以前的事，就忘了吧。”眼睛里流露的，是那种非常同情的眼神。只那一个眼神，青荇的自尊，便被彻底的摧垮了。

像被人扒光，赤裸裸的暴露在众人的面前！心似被狠狠的捅了一刀，那种被蔑视被背叛的感觉，极度的羞耻让她的脸瞬间变得苍白！他所做的一切，就是想把她放在身边，好用来耻笑的吗？他终究还是不忘爸妈的仇恨吧，他居然要这样来羞辱她！

“我本来是要和宇航哥一起来的，可他说没空。再过些日子就要发射飞船了。现在全世界都在看着呢，他负责了很重要的一块，所以他真的很忙。害的我天天给他做饭，还天天给他洗衣服，连花店的生意都交给伙计去打理了呢。他就是那么一个人，对不重要的事，总是不太挂心。你不要介意啊。我一听说你来了，就立刻过来看你。不论是谁，都受不了，父母死了，尤其还是，做了那样的……”她咬住嘴唇，立刻打住。

青荇几乎站立不住。耳朵里轰轰的响着，仿佛碾过了几十辆重吨位的汽车。她突然很厌恶，很厌恶听到他的名字！

她冷冷的打断了她：“行了，你抓紧时间回去给他加营养吧，中国的航天事业可就指着你们两口子的通力合作呢。老在这跟我饶舌，耽误了国家大计，我不是全国人民的罪人了吗？至于我父母怎么样，你们没有资格评判。谢谢你们俩的好意，我心领了。以后也不用你们来关心。”她一字一顿的说，“我能看清我的路，不劳费心！”

“青荇姐，你不要这样，我不是那意思，你为什么还要误会啊？”小优在她身后焦急的喊。

青荇转过身，仰起脸，脊背挺的很直，大步的走进宿舍楼。

小优目送着她明显变得僵硬的背影，于是浅浅的笑了，笑的像迎风的花儿一样美丽。

她已经播下了一颗种子，只要等着发芽收获就行了。

从容的踩着楼梯，一直到三楼。在拐过一个拐角时候，光线骤然暗了下来。紧绷的身子，像是被突然抽去了筋骨。手扶住墙，用力的闭上眼睛。每一寸肌肤都开始发抖。

他告诉她了，他告诉她了，他告诉她了！不肯全部告诉我的，却告诉她了。他怎么可以这样！

牙齿咬得“咯咯”的响，胸中有火在燃烧。羞恼，愤怒，失望，心碎……种种感情在心脏的容器里，搅出了深黯腥浓的颜色……

用力的闭上眼睛……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一到星期天，酒店，宝洁，都招人。”

“今天我是无论任何也得找个活儿，最好是给现钱的那种。”青荇说。

“好的，”胖姐说着拉着青荇的手推开一扇门，走进了办公室里。

活动中心足有三间教室那么大，几个宣传栏里贴满了招工启示，有一些学生在围着看。

挨着北墙，有两张桌子，桌子旁边围了很多人，扎着堆往里看着，好像在找着什么，填什么表格。

“青荇，桌子上办理的招工都是学校直接代理的，都是比较好的，咱去看看，看能不能也找一个。”胖姐说着拽着青荇就往人堆儿里扎。

胖姐一边嘴里吆喝着：“嗨嗨，闪了闪了，给后人一个机会啊。”一边毫不客气的用她的庞大的身躯挤开一条人路。

被她挤开的人不情愿的让开嘴里嘟囔着，对她投来鄙夷的目光。胖姐对这一切压根儿就毫不介意。

好姐妹自然是同仇敌忾，有难同当，怎么可以让她独自一个人承受这种非人的待遇？被她恩泽到的青荇，颇受恩格斯的教化，把他们的目光“当做蛛丝一样轻轻抹去”，也涎着脸皮跟着挤了进去。

“喂，排队啊，挤什么挤呀？”桌子后面有个声音不耐烦的说。

“我就挤进来了，怎么办？”胖姐毫不退让，“给我看看招工信息吧。”

“看什么看，我这都招的迎宾小姐，你看你那样子，干得了嘛你？”

“什么？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就干不了了？欸我说你这人说客气点啊！”

“我客气什么客气，你看你胖的，我这是选迎宾小姐，可不是选英国超女苏珊大妈！”

“喂！你这丫的——”

“我这里还有个更合适的，物理家教，你有兴趣吗？”桌子后面另一个男生说道。

胖姐循声望去：一个男生正朝她微笑着。用事后胖姐的话说，就在那四目相对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她心里那把爱的圣火，第一次被熊熊点燃了！

青荇说你拉倒吧，如果他是点燃你圣火的第一人，那我就是一处男！胖姐说是第一人那确实是夸张了，反正是迄今为止感觉最high的一个啦。

青荇说你千万别说high这个单词，我听见就哆嗦，有不健康的联想。

这是后话。话说当时胖姐正像只小母鸡似的“咯嗒咯嗒”的吵着，一看见了那男生，立刻害羞的满脸通红。语气立马温柔了下去：“嗯，我想着我的确不太适合做迎宾小姐。我还是听听你的意见吧。”

“好的。我把这一个表格给他讲清楚行吗？”他指指旁边一个正等着的男生说。

“好啊，您先忙着，我等一下。”胖姐急忙体贴的说。

胖姐转过身掩不住的兴奋，用手挡了半边脸小声的问：“喂，这男生长得怎么样？”

青荇伸头看了一眼，他皮肤很白，眉眼间透着清秀，被围着的人挤得东倒西歪的，可还是很好脾气的解释着。

“嗯，还不错，挺仙风道骨的。”

“什么仙风道骨呀，人又不是道士。”胖姐笑着打了她一下，转过脸就对刚才那个和她吵嘴的男生说，“我是不适合干，可我这室友应该挺适合的。”说完之后，用力的捏了下她的手，意思是：搞掂他！

青荇也用力的回捏下：看我的！

胖姐腾出地儿，青荇挤到了前面，终于看清了那个招迎宾小姐的家伙：尖嘴猴腮的，简直像黄鼠狼转世成人。关键是那张脸：大坑套小坑，层层叠叠。像没有大气层保护惨遭陨石蹂躏的月球。

青荇很惨不忍睹的闭了闭眼睛：同情下他的妈妈先，养出这样的孩子，得多挫败啊。

深吸一口气，摆出个妩媚的笑脸：“迎宾小姐，我看着可好？”

“陨石坑”怒视着她，她刚才那个表情简直让他想狠扁她几脚！

“嗤”的冷笑一声，轻蔑的说：“怎么？你以为你够条件做迎宾小姐啊？人家要求五官端正，回家先照照镜子你再掂量着来不来吧。下一个！”

“欸？你这人怎么逮谁咬谁呢？我五官是哪一官不端正啊？把你五官拿出来晾晾，让我看看你的个怎么个端正法儿。”

太可气了他也，还那么轻蔑的眼神儿，我虽然长的不能让月亮害羞花儿害羞的，怎么的也得让你这千疮万孔的“陨石坑”害羞吧。

“对——我就觉着你长的五官不正，身材猥琐，下一个！”

“搞人身攻击了是吧——”

那小子刀枪不入油盐不进，干脆拿她当空气，一迭连声的喊：“下一个！”

“喂，请问，”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青荇怒道：“干嘛？！”不知道打断别人的话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吗！

那男生显然被她吓了一跳，张开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青荇瞪着他，一脸的粉刺，粒粒通红，简直像从非洲进口的橘皮癞蛤蟆！

橘皮蛤蟆的目光却很清纯，闪动着一丝惶恐：“我，我就是想问，我这有个工作，不知你感兴趣吗？”

“啊？什么工作？”

“就是咱学校北门。有一家‘百香居’饭店，招服务员，，月薪八百。”

“太好了，跟我说说。”hoho，他看起来好可爱，每一颗痘痘都闪动着青春的光泽。

很快就和“橘子男孩”谈妥了：每天从下午六点到大约十一点，月薪八百。

中午，青荇在食堂刷完了最后一盆碗碟，油腻腻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接过学生会的干事递过来的二百块钱。

她拿着钱，飞快的跑到宿舍，一推，门从里面插上了。“嘭嘭嘭”敲了半天，胖姐才姗姗来迟的从里面打开。

宿舍里就胖姐一个人。

“喂，你干嘛呢？为什么不去食堂吃饭？”

“这才一点多，你怎么就忙完了。”

“是啊，一个小学弟接我的班。给我发钱了，我凑凑还人家。”

桌子上放了一小电磁炉，上面炖了一缸子汤，里面漂了几片菜叶儿，几根粉丝。

“怪不得大白天插着门，感情自己开小灶呢。”

“你吃饭了吗？”

“没呢。”

“一起吃吧。我晚上的米饭都买好了，要不让你尝个新鲜。”胖姐神秘的说。

胖姐说着，就从桌子下的抽屉里拿出她自己的饭盒。饭盒里正好分两个格，一个格里整整齐齐的码了一块米饭，方方正正，干黄的像老寡妇的脸。每一粒米饭都发扬团结友爱的精神，牢牢的抱成一块，坚硬度可媲美砖头。应该是大食堂的代表作。

一般的同学都吃小食堂的米饭，要比这好吃得多。当然也要贵一些。

另一格捣的乱七八糟的，黑糊糊的。

青荇急忙拿出饭盒，递给她。

她就把那块还没动的米饭拨到青荇碗里。然后，拿出钥匙，打开自己的壁橱，从里面拿出一小瓶色拉油和一个盛满了黑糊糊的液体的酒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