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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雨缤纷》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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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这群灵魂们的后面。屎堆被先上的灵活搅和的乱七八糟,像稻田地被犁铧耕起,更多的臭味泛滥。

就像过沼泽一样,必须小心翼翼。那齐腰深的屎啊,迈不开步子,一不小心就要滑到,满脸、满身都是屎。

我爬过了一个屎堆时,碰到了熟人。这是我进入地狱后所见到的第一个熟人,他是我中学时的同学,徐封。是他先叫的我。他满身是屎,只有眼睛没有被屎遮盖,他的眼神黯淡。

他先看到了我,举起沾满屎的手,惊奇地叫道:

“李治阳,老同学,怎么是你啊,你还认识我吗,我是徐封。”

我看着他的模样,听到了他的声音和名字,我想起来了,我答道:

“我记得,你是徐封,我们是中学的同学,你是何时死的?”

“我是中秋节前的一个星期,你呢?”

“我是中秋节前的一天。”我又问,“你在阳世犯了什么罪而得到如此的报应?”

他惭愧地说道:

“我犯了任人唯贤罪和淫乱罪,……我当了人事局长和组织部副部长,我利用自己手里的权力和机会,向上级推荐我的朋友和送礼的人,把一般才干说成最优秀的人才,对于那些没有关系的,没有给我送礼的,就是他们有再大的本事,也不能提拔,他们连后备干部的考察范围都进不了。”

“哦,这样的事司空见惯,没什么了不起的,谁做官都会这样做的,……你又是怎么死的?”

“我是被情妇害死的,没想到我包养的那个婊子,她还有相好的,就把我暗算了,让我出了车祸。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我非常后悔啊,我知道我的业罪是我造出来,怨不得别人的,我真的理解了冥界的公正。”

“哦,你很冤屈的,你被那个婊子迷住了心智。”

“李治阳,俺阿珠为你生,也为你死,俺的爱对你是忠贞不渝的,哪怕你不做官了,是一个贫民,俺照样还会爱你的。”

“不,我是罪有应得,……我猜想你可能没有什么大罪,你要是能够离开地狱,到了阳间,可得给我那还在家里死守的妻子捎个信,让她改嫁吧,只要照顾好孩子就行,是我对不起她们……”

“我……,我无法完成你的嘱托。”

“你的业罪大吗?”

“比你还要深重。”

“你除了贪污,你还有别的罪孽吗?”

“老同学,你就别问了,你要知道我是被我母亲害死的。”

“啊,你是被你母亲害死的,你的罪孽肯定深重,我是无法指望你了,我还得指望自己,我就真心地忏悔吧。”

他很遗憾地看着我,跟我分开,继续向前艰难地行走。他默念起了如来佛的名号,行走的速度比我快。

我看到他又爬过了屎堆,我也就跟着念起了地藏王菩萨的名号。说也奇怪,当我不再胡思乱想静心默念时,我就很轻松地过了屎堆。有的灵魂确实还有许多杂念,过屎堆如过泥沼,无法前行。有的倒在屎堆里不能自拔,窒息而死,被过来的夜叉鬼提了出来,然后是一顿鞭打。

我们翻过了无数的像土丘一样的屎堆,遭受了大的业报,终于离开了尿屎大地狱。忽然前面是清风拂来,吹去了恶臭的味道。那些巨大的恶臭像听话的动物,不敢往前逾越一步,乖乖地站立在自己的地界。

我们身上的屎忽然消失了,臭味也没有了。我们的身上干净了。没有臭味的世界多么清新可爱啊。

前面是一片翠绿的草地,浮动着清香。一个矮小的僧人坐在草地上,对着前来的众多的灵魂超度。有的灵魂匍匐在他的脚下,有的灵魂坐下,双手合十,默念起了佛语。有的罪业没有偿还完前世的业罪,只能站在外围,跟着默诵。

我,罪大恶极的灵魂没有福气了,只得站在外围,心里羡慕那些被超度的灵魂们。啊,有我的同学徐封,他在此就被超度了,他的运气真好啊。

忽然上空轰响了起来,地狱破裂,绽放出大光明来,在光明里,落下缤纷花雨。

矮小僧人双手合十,大声说道:

“你们在阳世犯的业罪如今得到了业报,你们又真心悔改,你们即刻脱离地狱,放生你们于阳间,你们要坚守佛的教诲,不可重犯前世的过错。”

众多的灵魂面向西方,嘴里念着佛经。他们发誓立愿,彻底悔改,永远不再犯戒。

光明里,缤纷花雨旋转起来,僧人升空了,许多忏悔的灵魂,跟着升到了空中飞离了地狱。接着地狱封闭了,黑暗如初。

他们得救了。

我失望极了。看着那些升空的人,我又有了嫉恨。我已经默念了佛的名号,为何还要我遭受无穷无尽劫的地狱酷刑呢?信他又有什么用呢?

这时,过来一个大脚鬼,他指着我们这群没有彻底悔改的灵魂骂道:

“业障,你等恶念未除,恶缘未尽,就凭你等有口无心地念几句佛,就求得宋帝王阎罗免除你等的业罪,那是不可能的。你等必须到大地狱,经历千万劫难,偿还完前世的业罪才能托生。”

我的心中没有了一丝光明,跟随着众多的灵魂,继续走进更加可怕地狱。

12

深夜,城外麦地的野风吹了过来,漫过起伏的房顶,像洪水,从窗户爬进了赵文薇的屋子里。赵文薇活了过来,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眼前的风,像绸带一样飘荡、旋转。她的魂魄在风里,似长了眼睛,注视着她。

她伸了伸懒腰,打了声哈欠,掀开闷热的被子,大腿压在被子上,又闭上眼睛,让明亮的目光活跃在自己的身体里。

“李芬蔓要是问我什么时候来的,你不能给她说实话。”

“为什么不能实说?”

“我是她的丈夫。”

“我呢?”

“你也是我的女人,……要知道女人都是自私的,她不想让我做你的丈夫,……你是知道的,我是爱你的,我第一次见到你们时,我爱的是你,不是她李芬蔓。”

“为什么会爱上我呢,你是知道我是影秋的,……你得替影秋报仇啊。”

“我会为影秋报仇的,……就因为这,我更得保护好你,你一定会是我的女人,你还是一个懂得让男人高兴的女人,不像她。”

“她不好吗?”

“她是一个花瓶,好看不中用。”

“哦,别说了,我都知道了,我会为你隐瞒的,……可,要是陈胜问起来呢?”

“陈胜?……陈胜也经常到这儿来吗?”

“不,只来过一次,给我送东西的。”

“噢,那就对了。”

窗外传来了枪声,她赶忙拉上了被子,盖住了身体,她胆怯地睁开了眼睛,光明消失,屋子一派黑暗,她仔细地分辨枪声的大小和方向。

“啊,影秋……”

窗户响动,血头血脸的韩影秋扛着轻机枪,随着一阵轻风走了进来。赵文薇赶紧闭上眼睛,双手抓过被子蒙住了头。

街上的枪声大作。

打扮成妖艳女人,眉心有黑痣的李芬蔓,躲过身后警察的追捕,来到了与陈胜会合的广场,她用手绢沾着唾液擦着眉笔涂上去的黑痣,钻进慌乱和惊叫的人群中。

深夜的火光,烧红了天,星星也成为灰烬,在空中漂浮。汉城大客栈在爆炸声中土崩瓦解,变成了一片火海。汉城里响起了哨子声和警报声,大街上混乱一团,警察在吆喝着捉拿眉心有黑痣的女人,她是爆炸犯。

大客栈的人大部分葬身火海了,仅有几个像火狐狸一样从中逃了出来,有的人他们认识,是白天对着百姓吆喝训斥的官员,是贪生怕死之辈,他们出了火海,就会闭着眼睛像例行公事一样大叫,抓住凶手,严厉法办等声嘶力竭的口号。百姓们看着,嘲讽和怒骂不止,民族危难到了这个时候,高喊抗战的官员们还有心思在汉城大客栈洗澡、嫖娼,还听说汉城大客栈里有日本妓女,这些商人真会做生意,能把日本妓女搞来,他们用什么办法搞来的?过去人们只是猜测,如今,火光冲天的黑夜证实了谣传的真实性,凡是谣言也是真的,不可能空穴来风。

警察从人群中、从她身边经过,用手电筒照射着每个人的面孔也照射着她的面孔。警察跑了过去,继续搜查那个眉心长黑痣的爆炸犯。夹杂在人群中的李芬蔓从紧张中松懈下来,小声地喘着气,想着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她都不敢相信,那如此的壮举竟然是她,一个女子所为。

一个浪荡女子,摇着扇子,手心攥着手绢,袅娜着走到了汉城大客栈门前的街道上。初夏的晚风柔软地吹着,战争的味道像狐臭一样躲在女人的隐秘处。门前的大红灯笼亮着,人成了红色的精灵。

汉城大客栈她来过。那是白天,她作为汉城抗战宣传队队长的时候,前来盘查老板王连化。也搜查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她站了片刻,焦急的似等待约会的人。然后混水摸鱼,跟着一对红男绿女混进去,上了三楼,如进了迷宫,找不到所在,好在她精明、机灵,又事先听陈胜讲述过,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请问,您找谁?”一个服务的女人过来。

“哦,我,我找,还没找到呢,……是有人让我到这儿来的。”她用撒娇掩饰心虚。

“谁让你过来的,能对我说吗,我好帮你。”那个女人又问。

“有人让我来的,人家说那个人的名字不能随便告诉人的,他是有身份的。”她还算应变自如。

那个女人打量着她,看她很妖媚,把她当成了浪荡的女人,就转身带着她往里走,进了一个小门,掀开了布帘子。她就聪明地进去了。小门口有女人把门,把门的人看到她,想阻拦、盘问,又看到了陪伴的女人,就放行了。

小门虽小,里面却是别有洞天。先是一个不太大的客厅,客厅里有许多妖艳的女人,在一起唧唧喳喳,她也加入其中,跟着插话,议论着男女之事。

“奇怪啊,与我前几天检查的大不一样,我怎么那么粗心呢,不,我是被人欺骗了。”

女人们谈话的时候,不时有服务的女人过来,招呼谁,谁就跟着走进了一个小门里。剩下的女人相视伸着舌头,然后嬉笑一片。

乘女人们欢雀的时候,她仔细地看着那些小门,里面就是鬼混的地方。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丈夫顾兴梁,他夜里不回家会不会就在这里鬼混呢?她看着身边的女人,瞧着四周的环境,很快得出了结论,他不会的,他即使是个色鬼也不至于跟这些烂货一起的。这是普通的卖淫场所。她又忽然想起了陈胜说的,汉城大客栈有日本妓女,混杂在日本妓女里的,就有自己要找的日本特务川岛秀丽。她们肯定是在一个更为隐秘的地方。

自己走错了房间。怎么能找到日本妓女呢?哎,她聪明地想起了,自己会不少日语的,何不冒充一下日本妓女呢?

她从客厅里出来,因为里面潮湿,她的脸面更加鲜艳了。她摇着扇子,袅娜着腰姿,站在门口,看清楚了方向,往里面走去,那才是迷宫的深处。

迎上来一个女服伺,向她弯腰、鞠躬,人家把她当成有身份的女人了,她轻声地用日语还礼。

那个女服伺对她更加恭敬,引领着她往里面走,过了一个弯曲的走廊。里面更加幽静。到达一个小门口前,女服伺弯腰指点,退身往外走去。她站在门口没有进去,而是推开了另外一个小门的门,进去了。里面蒸腾,大浴缸里赤裸着两条大鱼,搂在一起。她吓了一跳,紧张的心提到了喉咙。人家也看到了她,一个用汉语问她:

“没礼貌,谁让你进来的?”

她用日语说,打扰了,对不起,走错门了。

而水缸里的女人双手扒住浴缸,低头散发呻吟着日语,意思是请她再叫一个女人来,她受不了。她暗暗欣喜,马上回答,一定叫人来替她。待退到了门口时,又问了那个日本妓女,她来找******的,才走错了房间,说着抱歉的话。水里吃力应付的日本妓女用日语告诉了她******的房间。她赶忙退出,关死了门。

“天哪!这里面真有日本妓女,嫖娼的都是汉城的官员,还口口抗战呢,汉城危在旦夕也,……他会不会在这里鬼混呢?他真的要在这里鬼混,汉城彻底完啦。”

她在走廊里抱着起伏到了极点的胸脯,心惊肉跳,同时她感到了恐惧,更为李将军的抗战大计担忧了。她耳畔还在回荡着刚才那个嫖妓男人的声音,很熟悉,肯定是汉城的官员。她用力拧了一下额头,清醒了,走进了日本妓女所说的那个房间。

她轻轻推门,门开了,里面是一个包间。包间里烟雾缭绕,一屋子的烟味。她看到了一个浪荡的女人光着膀子,围巾束住胸口,仰卧在塌子上抽烟,身边有两个女人在为她捏脚、捶腿。

李芬蔓悄悄地走近了她身前的时候,她闭眼喷云吐雾。

“就是她,跟照片上的一模一样,日本特工川岛秀丽!”

“川岛秀丽!”李芬蔓站到了她跟前,向她敬礼,猛然大叫。

她听了,激灵地坐了起来,瞪着大眼吃惊地看着她,身边的两个女人也是惊慌地看着她,眉心长黑痣的女人。

川岛秀丽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她用日语回答川岛秀丽,外面有人要见你,我把他领来,你会认识的。

她还算镇静,说完,敬个礼,大步走了出去。到了走廊,还是忍不住跑了起来,自己毕竟不是特工。

这时,后面有了叫声:

“站住!”

她跑得更快了,她也感到了恐惧,感觉汉城的北大门已经洞开,小泉龟太郎率领日军耀武扬威地开了进来。这时,叫声更大了,川岛秀丽带着人追了出来,叫道:

“抓住她,抓住眉心有黑痣的女人。”

三楼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她从里面跑了出来,要拦住她,她却比划着大声说:

“里面有人昏过去了,快去救人。”

楼梯口处的服务人员开始往里面跑,她才得以逃脱。下了二楼,又下到了一楼大厅。楼下听到了楼上的混乱和喊叫声,就有人迎上去问她个究竟,她捂住眉心的黑痣,跟着大叫:

“三楼上的客人昏过去了,快去救人。”

楼下的客人,聚集大厅议论纷纷,议论着楼上的秘密。楼上的女人追了下来,对着大厅高喝:

“抓住眉心有黑痣的女人,别让她跑了。”

她乘着混乱跑出了汉城大客栈,后面的人跟着追,跟着喝叫。大街上立刻传遍了喝叫声,抓住眉心有黑痣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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