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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杀》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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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下过秋雨,娥眉月从云端探出半弦,夜很黑,带着一贯的清凉水雾在空气中弥漫。路面铺的是满满的梧桐石,青色映衬着淡淡的月光,照的人心头阵阵发慌。

帝赭七年,帝赭从江南回来,因为喜欢那里雨季的街道,他便命令工匠商贾挖空了接近所有的山石料,从南方运来整船整船的梧桐石,把京城的街道从里到外的道路全部重新整铺。近乎奢华的工程浩浩荡荡,持续了一年才完成,有一日帝赭对身旁的内侍说,他喜欢的其实是江南女子白嫩的脚踝踩在青石板上的样子。未出一个月,帝赭的身边便都是江南精挑细选下来的美骨女子,赤脚踩在泼满了水的青石上。后来帝赭又说,他喜欢的是原石的粗矿和女子的静美之间的对比,那一双双美好纤细的赤脚便又踩在了锋芒毕露的原石之上,鲜血淋漓。

他便是喜欢这样荒唐又血腥的场面。

于是,便有了此刻的青砖小巷,任非一手拉着萧唐,一手拉着柳烟疾速穿梭在其中。屋檐上的雨滴缓慢坠落,在石面上敲击出一个一个的空空声。

“好了。”萧唐突然甩开了她的手,站在原地不动。他冲着柳烟一昂头,“你可以走了。”

“什么?!”任非和柳烟同时惊呼。一个是惊呼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你竟然就这么简单让她走了?一个是惊呼自己风头正劲,被两个奇奇怪怪的人抢出来,竟然还被抛弃了!

萧唐走到任非身边,连头都不抬的说,“本来就没打算买你来,只不过是看着襄王和小郡公抢人,觉得好玩罢了。”他嘴角淡淡挑起,“有的时候,也想看看公子气急败坏的表情。”

任非蹲下,一手捏住他白嫩的脸往外拉扯,“什么?你就是想看看公子着急的样子?你刚才和我说,一会儿会有人大闹醉满楼,是不是早就算好了,说的就是你自己?”

萧唐打掉她的手,脸上这时才闪现出一副和年龄相仿的调皮神色,“还有你,我们一起大闹醉满楼。”

任非哑然,好了,自己先是被这个小家伙骗这来了醉满楼,然后赶鸭子上架的和他一起把林溯云和殷奕要买下来的姑娘给抢走了。

“两位还请把柳烟姑娘留下。”黑夜暗影黑衣暮朗,形如鬼魅一般的落在了任非和萧唐的面前。任非脸色微沉,她怕殷奕还是其次,更怕的是引来了林溯云,到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在自己还没有刀枪不入的时候。

萧唐小小的身影煞有介事的挡在了任非身前,他知道她怕什么。林溯云。她一听见这三个字就会变化,就像是被一大锅浆糊从头到脚的浇下,整个人都会凝涩住。“如果我说不呢?”原本是想放柳烟走的,可是一见来人是林溯云的家奴,他就非要给他三分颜色瞧瞧。

暮朗面无表情,冷声道,“那就休怪在下不客气了。”他的动作向来干净利落,话音未落,便挑剑向任非袭来,毕竟在他心里,萧唐个子矮小又是个孩童,只是嘴硬了些,大约全是倚仗他身后的那个少年。剑一出鞘,破空之声都被掩藏在了夜色当中,来势汹汹。

萧唐倒也不替她挡着,任凭暮朗提剑袭去,任非急中生智,从一旁抓过柳烟纤细的手腕,“停!”已经来不及喊更多的字句了。

暮朗的剑尖明晃晃的就在她的面前,离眉心只差了须毫,她只觉得此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呼吸停滞,一瞬间竟什么都不能想,也想不得。

暮朗眼光一沉,他转身把剑尖抵在萧唐白净的脖子上,“你放了柳烟姑娘,我就放了这孩子。”

任非咽了一口口水,在脑海中开始回忆自己这一个月都学了些什么。左想右想,怎么都是尽一切努力逃跑,她在心里暗暗的咒骂乌平这个胆小鬼,竟然先教的是如何跑路。她看了一眼萧唐,只见他大大的眼睛中似乎盈满了泪水,嘴唇因为害怕而微微的抖动着,“阿……阿哥……”他小小的身子抖的像是秋后的落叶,如果不是早已经知道了他的为人,任非恐怕早就忍不住去救他了。

任非嘴角微抽,真能装!你要是不装就算了,我还会觉得有些紧张,你一装,我立刻就知道你一点都不害怕。她故作镇定的冷笑一声,“也罢,你把他杀了吧。如果他死了,府里就没有人以后和我分家了。我还要多谢你一声,替我除掉了眼中钉肉中刺。”她一边顺势演着戏,一边拉着柳烟往后缓慢的退着,手上还没忘记装模做样的捏着柳烟的喉咙,其实怎么快速的捏断一个人的喉咙也是一门技术,而她却一点也不知道。

暮朗见她脸色轻松,刚开始还意味她是故作镇定,等到她往一侧走了很久,才发现原来她好像是真的不担心这个小男孩。“两位为何非要纠缠柳烟姑娘不放?”他出声问道。

“你才是,为什么非要把这姑娘带走,还不惜杀人?”任非反口问道。

暮朗一眯眼睛,理由他自然是不能说。他拉过萧唐,转手在他的手臂上划了一道,献血顺着萧唐白净的手腕往下流去,未过片刻就淌满了足下的青砖,红色映衬着青色,显的妖冶。血液在砖缝中的蔓延更像是一条缓行的蛇,多出来的部分总是丝毫不差的被吸进土地里。“如果我不杀他呢?就这样一剑剑的划下,然后把他送回你们府上,说是你做的,看看你是不是还能得到什么?”

任非握着柳烟的手微微用力,他为什么不躲开?萧唐是面对着她的,嘴角泛起一丝无谓的笑意,眼中隐隐绰绰的都是杀意和阴戾。任非猛然想起她从来没见过萧唐用武功,只是知道他的魅术了得,但也需要眼睛的接触。可是此刻他背对暮朗,恐怕是难以施展。

她轻咳一声,装作略微沉吟的样子,“我放了柳烟姑娘,你便放了他如何?”她不知道放开柳烟之后自己还能不能顺利逃脱,但是却也不能放着萧唐一个人在这里。

“好。”暮朗答道。

“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放手。”任非手在柳烟腰身上一带,轻轻的一推她。暮朗那侧也是,移开了横在萧唐脖颈上的剑。

电光火石之间,暮朗转手剑柄一挥,刺向萧唐,剑入咽喉,分毫不差,因为剑孔极细,甚至没有出多少血。萧唐似乎不可置信一般,瞪大了那双漂亮的眼睛,仰面倒了下去。暮朗飞身上前,飞剑袭向任非。不能留任何的活口,不能留任何的痕迹,向来是他的处事方式。

“呛”的一声,暮朗的剑被挡住,一名黛色长衣男子站在了任非面前,就算是刚才的情景多么骇人,任非也一直盯着面前,却不知道他是何时出现的,此人宁静如同鬼魅,周身缓缓的散发着一股凛冽的寒意。

任非见有人来帮忙,先不管对方是谁是敌是友,快速跑到了萧唐身边,一手托起他的脖颈,另一只手连点他的五处大穴,止住了他手腕上一直流个不停的鲜血。她伸手摸了摸萧唐的脉搏,愣了一下,这脉搏的跳动和常人相差太多,小小的暗暗的掩藏在血液奔流当中,好像雏鸟的呼吸那般微弱。是了,不管他多么乖戾多么怪异,他总是练了禁术,身子不能成长的原因有很多,可是这样的脉象,她还是第一次接触。

就在她微微发愣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指尖下的脉搏停止了搏动,甚至是那么一丁点儿的微弱都不见了。

不是第一次接触人死,但是这人和其他的人都不一样,他带自己出来,和自己吵架斗嘴,虽然有的时候很怪,但是却仍然能让自己在暗部觉得有一丝丝的乐趣。想想他也真是荒唐,出来玩闹,还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了。

“喂,女人!哭什么?!妆都花了。”她的眼泪滴到萧唐脸上,怀里的孩童猛地睁开眼睛,一脸的不耐烦。

“你你你……你不是……死了吗?”任非颤抖的说,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激动的。

“他哪有那么容易死。”身后的打斗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那穿着黛色长袍的男子走到了任非他们的身旁,淡淡的说道。“只不过是因为看见我来了,玩心又起了而已。”

任非抬头看了看那冷面男子,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萧唐,猛地站起身来,“萧唐!你又骗我!”怪不得他眼睁睁的看着暮朗的剑刺来也不阻拦。

萧唐随着她的动作一个翻身,擦了擦脖子上的血渍,“因为你特别笨。”

任非气急,挽起袖子就打算冲上去打他一顿,却被一旁的男子出声制止,“公子让我来带你们回去。”

“那柳烟呢?”任非回头看了看,未见暮朗,柳烟也不见踪影。

“小施阻挠,让他带走了。”男子答道。

“公子。”褚贺良弹了弹衣角,打趣道,“今夜可曾抱得美人归?”

殷奕看了他一眼,开口说道,“这柳烟原名叫做沈诗,是庆北丝织行吏的女儿,曾和辅国大将军李成桦有过一面之缘。夏末岁贡之时,帝赭要求庆北精绦三百匹,行吏交不出,便被以为官不周治地无方欺君罔上之名处死,家人中男丁充军放逐,女子则被卖到各处为妓。林溯云花重金买她,大约也是为了赠予李成桦。”

“如今皇上的胃口也是越来越大了,精绦三百匹。”褚贺良摇头苦笑。

假若平时一匹需织布万次,庆北精绦则需十倍以上,纺机无力达到,只能凭借十二岁左右的孩童手指细嫩一点一点织成。一匹精绦需要五人协力而为,耗时半个月,可想而知三百匹需要多少个十二岁的孩童,需要多少个日夜。原本就是人力不可能达到的事情,帝赭却偏偏要逆天而行。

“既然如此,”褚贺良略微颔首,“襄王想借花献佛,公子为何还亲自露面去和他争。”京城中的小郡公向来是不出面这些轻浮之事的,大多的时间还是在殷府中静养,传言中一是身子不好,二是生性恬淡。今日公然去醉满楼,还真是和襄王一起,颠覆了众人心中的形象。

“只是去看看,让襄王多出点钱也是好的。”殷奕淡淡笑道。

褚贺良哭笑不得,醉满楼名义上是那老鸨自己的,实则是殷奕在诸多行当中布下的一枚棋子,今日襄王花的这七千两,最后还是会流到他的手里,这才叫生财有道。“公子不去经商真是可惜了。”

殷奕抿了一口茶,“只可惜沈诗被萧唐和夕颜抢走了,中途再辗转给了襄王,这笔银子看来是要不回了。”

门外有略微的敲门声,随后便是冰冷的男声,“公子。”

“恩,进来吧。”殷奕轻声说道。

黛衣男子带着萧唐和任非走了进来,萧唐的衣服上满满的都是血迹混合着水渍,看上去十分狼狈,而任非则是脸上的妆被眼泪洗掉了几块,透着里面青紫的伤痕,未洗掉的地方还是一如既往的白,倒像是唱丑角的戏子妆容。

“玩够了?”殷奕把茶盏往桌上轻轻一放,喀哒一声,吓得任非跟着抖了一抖。他看了看任非,“我看你今日倒是跑的够快,爬山可是帮了不少忙吧。”

任非连忙点头,确实跑的不慢,逃命嘛。

殷奕皱了皱眉头,“你脸上怎么了?”

任非一愣,伸手抹了一把,手上立刻沾满了刚才白色的粉和掩盖的胭脂,她不擦则已,一擦脸上更是一团糟,褚贺良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任非侧目瞪了他一眼,“没什么,外面下雨。”

“不是,”殷奕走过去,伸出纤细白净的手指,在她露出青紫色的地方轻轻一按,“这是怎么了?”

手指触及,任非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也怪不得他不知道,这段日子一直没见他回拢华山上来。“没什么,练武练的。”她轻描淡写的答道。

殷奕一愣,“乌平打的?”

“自己不争气。”一提起每天被乌平打,任非就一肚子的火。

殷奕抿嘴一笑,“已经跑了有一个月的山了吧?”

“恩。”任非点头。

“那明日就不必跑五圈了,以后早上坚持跑一圈。明天早上再来院子里。”殷奕淡淡说道。

任非一听还有这等好事,没说要罚自己,还能不被乌平打了,顿时喜上眉梢。可是奈何脸上一片狼藉,任何的表情在他人眼里看起来都是一场喜剧。

“但是今晚,”殷奕略一沉吟,“先跑个十圈吧,两个人一起,算是惩罚。”

原来还有后话,任非顿时泄气。

褚贺良在旁一摊手,“也怪不得公子罚你们,七千两啊那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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