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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男蝴蝶女》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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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那一辆蓝色载货车撞得琉璃墙面崩塌了一小处,白露的脸色白得像冰雪,她咬紧了牙,在陆人明的车还没有完全停下时,已经打开车门跑了下去,巨大的冲力让她摔倒在花坛旁。陆人曦一声惊呼,正想下去,却见白露已经爬了起来,膝盖处擦破了的一道口子正在流血,她的神情却木然,仿佛浑然不觉得痛。

她就那样跌跌撞撞地跑了进去,看得陆人曦心口就像是也被扯开了一道口子。

三楼是张素莲的寝室。

白露在二楼被管大娘截住了。

管大娘用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她,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良久,管大娘无声地叹息着,握住了白露的手,往着白崇川的卧室走去,慢慢地说:“少爷晕倒了。”

“哥哥晕倒了?阿姨怎么样了?”白露又急又痛,几乎要说不出话了。

“夫人已经去了。”

“去了哪里?”

“另一个遥远的地方,”管大娘慢慢地说,“夫人这几年都在诚心拜佛,或许她去的就是西方极乐世界。”

西方极乐世界?难道——

白露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她想要大声地喊,却喊不出来,她想要跑,却移动不了双脚。这是在哪里?恍惚间,她的灵魂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身上。

你见过死人吗?

当一个人突然死去的那一瞬间,嘴唇就会变得像腐土一般黑紫,眼眶陷得如同十八层地狱一样的深,即使是一张光洁的脸也似乎镀上了一层灰黄色的死气。那种样子,令人有说不出来的恐惧。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可怕的是,这个老去的人,她已经永远也不会醒来了!

而这个人,偏偏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那一个亲人!

四岁那一年,小小的白露被抱着,看着白色床单下的林玉薇永远地离开了,她还记得那是夏天最炎热的中午,太阳那么刺眼那么明亮。可病房却那么的暗,仿佛有死神提着镰刀遮住了所有的阳光。

她一直在流泪,泪水多到视线永远模糊。

她一直在流泪,泪水多到眼眶肿成了一颗核桃。

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一直都害怕黑夜,那一种深深的恐惧就像千千万万条毒蛇,住在了她的心脏,血液,意识里。

在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她又突然明白了,原来自己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失去。

管大娘拖着白露,就好像是拖住一个木头人一般,她骇然地望着白露,忽然觉得这个又华丽又高贵的白宅仿佛流淌着奇怪的阴暗之光。

这光,能令人觉得可怕,令人觉得幸福在一点一点地崩溃。

白崇川蜷曲着伏在床中央,仿佛正在一个噩梦中沉溺不可自拔,又仿佛是一尾失去了氧气的游鱼在煎熬着漫长的时间。

即使站得这么远,白露也能感觉得到白崇川的痛苦。

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发现痛苦其实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一种存在。

——为什么上天竟要把这种失去亲人的彻骨之痛加注于如天使一般的哥哥身上?

——为什么哥哥不可以永远地幸福着?

白露缓缓地把头靠在白崇川的臂弯里,这是多么轻微的动作,但白崇川却恰好醒了,他正想说话,却见白露的目光落在了他手掌处那一张嫣红色的信纸上。

桃花瓣一般的嫣红色,让人看到了春天和希望。

但此刻,这一张嫣红色的信纸,却让人看到了绝望与黑暗。

从这一刻开始,白崇川就非常非常讨厌那些粉色系颜色。

白露怔怔地看着这一封信,恍惚间,有一道沉重的压抑视线落在了她的脸上,她抬起头,正迎上了哥哥白崇川幽黑得如深潭般的眼光,这种眼神令人觉得如此地难以捉摸,如此地陌生。

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白崇川缓缓地坐了起来,盖着的被单滑下,而他的手臂从白露头下不着痕迹地抽出来。

这是一种刻意的疏离。

白露惊惶地睁大眼睛,喃喃地唤:“哥哥……”

白崇川没有回答,他的视线似乎落在了遥远的地方,如天使般俊美的脸庞上也没有一丝表情。

这空荡荡的感觉令白露的心中升起了一种奇怪的预感。

卧室的水磨墙角摆着一个流线型几何图案落地时钟。

这房间变得那么的安静,仿佛可以听见时间像个充满着哀愁的老人,蹒跚着“嘀嗒嘀嗒”地走过的声音。

假设时间就此凝固了,可好?

白露的心中竟然浮起了这样的念头。

就在这个房间里,就在这样的阴暗里,心中似乎有太多的想法却又似乎什么也想不明白,那么就让时间永远停止在这一刻吧。

可是,白崇川突然说话了,他只说了一句话:“你走吧。”

这一句这么简单的只有三个字的话含着什么样的意思呢?

——张素莲为何而死?是她生命中两个重要的男人把她逼上了绝路?

——林玉薇,白露在这一场悲剧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在张素莲的遗书中,隐藏在字里行间的那一股无奈怨恨是从何而来?

——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这一句话仿佛费尽了白崇川所有的力气,他看上去那么的疲倦,连再看白露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从这间卧室走了出去。

白露跌坐在地板上。

秋末的地板冰得如同一股正从太平洋吹来的寒流。

她想站起来,但膝盖就如一枚还未成熟的青梅,又酸又软。

落地时钟怜悯地看着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扶着床沿站了起来。

管大娘目送着少爷的背影离开,再望一望如狂风中的残叶一般颤抖的白露,终于咬一咬牙,跟着少爷而去。

她是不放心白露,但此刻,任谁也瞧得出来,白崇川心中的痛心中的苦就像是一个浩瀚的海洋,一不小心,就会永远溺在其中,她不能不管少爷。

原来,两个人相爱,并不一定能够永远在一起。

如果,相爱的两个人中间,隔着不可磨灭的疼痛记忆,隔着不可逾越的伤恨长河,即使勉强在一起,也不会感到幸福。

爱情最痛苦的结局,不是生离,不是死别,而是彼此的心中刻着不可逆转的仇恨。

白林翔是在凌晨两点钟时赶到的。

下午,他接到了张素莲的最后一个电话。

张素莲用一种从没有过的柔软语气哀求着:“让白露搬出白家吧。”

“为什么?”他有些不耐烦。

“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在无理取闹。”张素莲又说,“你不知道川儿在学校是如何胡闹,他和白露居然成了一对恋人,这可不行,他们可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妹啊!”

血缘关系?

白林翔一听一股无名火便烧了起来,他几乎要大吼,但最后,他只是冷冷地说:“这件事情你不要管,我最后对你说一遍,白露并非是我白某人的私生女。”

“白林翔,难道为了掩饰你的错误,为了维护林玉薇的名誉,你忍心拿川儿一生的幸福开玩笑……”

张素莲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已经厌恶地摁下了通话结束键。

这就是最后一个电话。

想到这里,白林翔的神思不禁恍惚起来。

总是仇恨的,怨妇一般的张素莲似乎就站在了石梯的尽头,风吹起了她的黑衣,她冷冷地看着他,说:“白林翔,你好狠的心。”

他不禁停下了脚步,张素莲却像一个幽魂一般轻飘飘地浮了起来。

她那浮肿的黑眼圈越来越清晰了,灰白的嘴唇边仿佛还噙着一丝冰凉的笑意。

“张素莲。”他喃喃地低喊,脚步不由得往后退。

就这样,在他身后跟着的两位保镖措手不及地看着白林翔退后的右脚踩空,在大门前的阶梯上跌了一跤。训练有素的保镖迅速地搀扶起白林翔,却发现白林翔这一跤摔得有些惨,凸起的阶梯角撞断了白林翔的一颗门齿,鲜红泉涌般瞬间染红了白林翔的嘴唇,看上去有说不出的诡异。

管大娘恰好从三楼的窗户上看到了这一幕。

她不禁重重地叹息了起来。

张素莲嫁入白家时,白林翔才二十六岁,却已经是叱咤风云,一呼百应的白光虎堂堂主了。对于白林翔,张素莲是怀着一个少女的梦想而来的。

年少得意的白林翔从来都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大人物。他总是微笑着,即使那一次白光虎堂与皇甫第一组血拼,他也依然谈笑风生,唯有在张素莲的面前,他才会生气才会愤怒才会露出不屑的讥讽的嘲笑,可是张素莲从来也发现不了这一点,她只是一味地沉溺在自己虚设出来的怨恨世界中,不愿意去好好地了解这一个强悍的男人的内心世界。

每一次越来越无理取闹的争执吵架,只是逼得白林翔远远地逃离她。

这一对怨偶慢慢地越走越远,终于落到了今天这个结局。

管大娘这么想着,不禁回头去看张素莲平静的,无欲无求的脸,一种奇怪的念头竟然冒了出来:死了也好,这也是一种解脱。

此时,管大娘站在了灯火明亮的窗畔,白林翔进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她,也不是白色床单下已随风逝去的张素莲,而是白色床沿旁跪着的儿子白崇川。

白崇川的嘴唇如鲜血一般的火红,他缓缓地抬头,凝视着门外本是翩翩贵公子,如今却跌得鼻青眼肿的狼狈汉,他的眼睛里露出了奇怪的,讥讽的笑意。

这笑意是那么的冰凉,让白林翔的心不禁一颤。

白崇川站起来,忽然笑了一笑,对着父亲勾一勾手指,那姿势就像是一个热情的女子正在诱惑着她的情人。

白林翔看着儿子,竟觉得这个孩子变得陌生起来,浑然不像是骨血相融的父子一般,他迟疑了一下,但脚步却不禁放轻,慢慢地走了过去。

管大娘闭上了眼睛,她已不忍再去看这妖异的一幕,但她又不禁要睁开眼睛,瞧一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啪!”只听见一声脆响。

白崇川给了他父亲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又重又准,白林翔的脸颊霎时一片红肿。

站在门畔的两个保镖立刻冲了上来,虽然他们知道白崇川是少爷,但作为一个保镖的职责就是保护主人不受任何的侵犯伤害,所以这两个保镖已经决定要把这一巴掌加倍地奉送于白崇川。

管大娘想扑上去,吻着白林翔的鞋尖哀求主人不要怪罪可怜的少爷,但白林翔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她的脚像生根一般移也移不动了。

——少爷!管大娘哀哀地望着白崇川。

白崇川仰着头,像一只骄傲的倔强的孔雀,眼睛直瞪着白林翔,充满着挑衅。

做一个父亲的,谁能挨儿子的巴掌不动怒?

白林翔偏偏是一个例外,他疲倦地挥一挥手,虎视眈眈的保镖就停在了后面,他再挥一挥手,保镖和管大娘就退出了门外,顷刻之间,在管家的带领下,所有的人都如潮汐般退至楼梯口。

卧室静得吓人。

白崇川的呼吸渐重,就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在天尽的沙漠寻找水源。

白林翔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良久,淡淡地说:“川儿,我不怪你。这一巴掌就当作是我还给你母亲张素莲的债。”

“妈妈的情债就如此的不值钱?”白崇川却不领情,只冷冷地说,“一巴掌能让妈妈变活,能让妈妈在碧落黄泉路走得开心?”

“既然你也知道死者已逝的道理,知道即使我再奉上这一条命也换不回你妈妈的命,为什么还要如此执着呢?”

“因为我不是一个无情的人!”白崇川大声地说,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重重地甩上了门。

“川儿……”白林翔苦笑着,缓缓地冷冷地望着张素莲,慢慢地说,“张素莲,你要的是不是这种结局,如果是,那么恭喜你,川儿一定会恨我一辈子的。”

——可是,你用自己的命换来这一种恨,值得吗?

——如果,这一种恨让川儿从天使变成恶魔,那么你的灵魂能够安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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