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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歌行》第八章 铩羽而归再受挫,喜出望外终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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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青笳汐等人如痴如醉在街角静听半晌,待到琵琶声断仍未全然回神,直惹得路人频频侧目,还是小楼被路人狐疑的眼神惊到,忙开言提醒大家,几人方全然从曲中意境出来,垂首沉思方才恍然如临仙境所见场景,不由颇有些沉醉缱绻之意。

“不想世间竟有如此妙音!此番所闻琵琶曲,当是我生平所闻琵琶曲中翘楚无疑!”李谟向来宁静淡定的神情罕见的透出十二分欣喜欢快,连连赞叹。

“就不知墙内奏出如此妙音与随曲演舞者乃是何方神圣,此刻我等隔墙闻音已有身临其境之感,他日倘若机缘巧合亲眼一见佳人仙乐神舞,该是何等震撼??????”李鹤年亦一改恬淡平和神态,喃喃赞叹不绝。

还是柳小楼率先想到此行正事:“海哥哥,我们是不是该快点去太乐署了?”

众人连连称是,加快脚步奔向延庆里方向。

海青笳汐等人匆匆寻至太常寺官署时,已是正午时分,眼看朱门又要关闭,海青几人忙紧走几步急急向门子求告:“可否容我们求见乐正大人?”

此处门子虽不似先前门子不耐烦,却也是闭门羹奉上:“大人们要歇中觉呢,还是过午再来求见罢!”

海青等人只得无奈在外守候,偏又有那闲极无聊的守卫凑上来故作姿态对他们呵斥不休,只待几人远远候在了半条街外方才罢休。李鹏年先沉不住气起来,攥紧拳头愤懑不已:“纵然我们乐籍优伶位处三教九流之末,究竟也是大唐子民,这长安天街不拘什么海外蛮夷褴褛乞丐全都走得,偏我们站在他门外片刻便损了他官府威仪?”

海青长叹一声拍着他肩膀道:“别太往心里去了,哪里是为我等身份鄙薄损了他官府威仪,分明这些穷极无聊的下等门吏素来受上位呵斥折辱惯了,难得今日有向我等卑位末流耀武扬威显摆鸡毛令箭的机会,可不就要拿我们扎筏子抖威风?说起来这起人也是可怜,咱们就别太存心里去了!”

李龟年端详四周形景半晌,提醒众人道:“依我说,也别一味干等才好,趁此空隙,咱们正好熟悉熟悉四周路况,且看看往来人等所经何径,倘若下午仍旧不得见太乐署乐正,倒是看看他们都是从何路径经过!”

海青笳汐顿悟他话中真意:“倘若仍不允许我等入内,咱们就在乐正出入路途中拦道求见!总之定要问出个入籍究竟!”

李鹤年抱手沉思起来:“或许,径直于路途中求见乐正都比入内遭哪个门吏排场来的简便??????”

众人各个领悟,彼此相视一笑,打起精神将那东南西北各向路径一一勘察清楚,看看时辰不早了,便又折回太乐署再度求见。

门子倒是放行了,只是众人甫一入内,便又坐上了冷板凳。

好不容易等得一位看起来似乎是个小管事的小吏过来将他们细细打量一番,却是出口轻蔑不屑:“这年头,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登官府之门了,太乐署如今也被当成菜市口了,什么人都敢上门来闲逛,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李鹏年正要高声反驳,李龟年摆手止住他势头,抢先回应道:“我等实乃诚意询问入籍事宜,绝非闲来故意唐突。陛下雅好音律重视太常天下皆知,去岁更是御诏公告天下太乐当扩充规模恢弘盛世礼乐,天下百姓有才艺者亦当积极响应服乐役如服兵役徭役一般不可怠慢。故此我等千里迢迢远道而来求见乐府乐正详询入籍相应事宜,正是谨遵圣意明训谆谆教诲,绝非闲来无事有心唐突官家。”

小吏见他说的如此在理,一时也不便再逞官威,施施然坐下端起茶盏:“既如此,你们且展示展示你们那足可入得朝廷乐府的非凡乐艺来。”

海青龟年等人俱看出此人全然未有用心赏鉴乐艺之意,只是诸人俱是对乐艺无比虔诚者,一旦取出随身乐器表演起来,便全然投入到聚精会神的演艺之中,纵然明知无人赏识,依然万般用心。

那小吏却全然不识他们匠心,一副粗俗姿态自顾自撒漫荒疏。李谟吹笛时他翘起二郎腿嗑瓜子,洛笳汐抚琴时他端起茶杯漱口,海青奏响胡笳时他更是连连打起呵欠故意作那昏昏欲睡状,待到李氏三兄弟预备表演时,他更是连连摆手止住道:“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听了这半日凄凄惨惨的曲调直教人昏昏欲睡!就你们这点水准,放在民间乐坊都嫌呕哑嘲哳难为听,更别说进来朝廷乐府了!依我看,你们还是回去当你们的游街郎,挣几个赏钱得了!这官家乐府啊,这辈子是与你们无缘了!”

李鹏年不忿抢白道:“我等自然是呕哑嘲哳难为听,就不知大人乐艺该当是何等惊天地泣鬼神?固然我等与乐府无缘,连一见乐正老师的机会都没有,好歹我们远来一场,大人何妨赏光亲自演奏一曲赐教一二,也让我等民间游街郎一见朝廷乐府非凡乐艺,回去好向家乡乐伶宣扬官家乐府天下无双?”

那小吏原是不学无术狗屁不通之辈,千央万告好容易托关系谋得太乐署小小校书郎之职,连平素文书核对都难免要人捉刀代笔,十八般曲艺更是无一精通,此刻哪里赐教得来?闻言也就越发恼羞成怒,出口更添了十倍刻薄:“无知小儿,踏乐府门槛已是皇恩浩荡,否则凭你们这点三脚猫技艺,连一听尚嫌扰耳,何谈赐教?朽木不可雕者,再过十年也难成大器,更遑论要乐正亲自指教?此刻纵使首席乐正顾大人亲自教习,也未必提点得你们!”

李鹏年还要抢白几句,李龟年恐惹怒小吏生出事来,忙拉住他三弟匆匆向众人提醒道:“大人说的是,我们尚且多有进益之境,此番冒昧来访实属班门弄斧,还望大人海涵。小子们这便回去进修,此番叨扰,还望见谅。”

海青会意,忙招呼众人退出,一面与李龟年一起揽过李鹏年匆匆走出太乐署。

甫在街角茶寮坐下,众少年便一片长吁短叹。

“什么人哪这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提着宝剑充将军,猪鼻子里插大蒜—装象!”李鹏年头一个憋不住胸口闷气,言语间忍不住便将桌角砸的咚咚响。

就连素来温和优雅的洛笳汐也不免面露沮丧:“就连位处三教九流之末的戏子乐工,尚且如此不易当上,管事小吏尚且如此作威作福,这世间究竟有什么人是好当的?莫不是就连乞丐都还不是人人想当就能当上?”

柳小楼怯怯回道:“还真是这样呢汐哥哥,我以前还见过大乞丐向小乞丐收取保护费才准小乞丐在那片地盘上行乞的,乞丐头每月都要从底下的乞丐手上剥好几层皮,那些刚刚沦为乞丐的小乞儿,就算自己饿的要死也还得乖乖把讨来的钱都交给乞丐头儿才行??????”

李谟幽幽长叹一声:“这世道啊!”

海青见众人俱是万般沮丧神态,纵使自己亦备受打击,也只得强打精神安慰大家:“胜败乃兵家常事,要是朝廷乐府那么好进去的话,此刻天下间也不至于有偌多怀才不遇的优秀乐伶了。就连科举取士尚且遗漏多少大能才子,何况我们乐伶呢!既然普天下的才子们都还在坚持科考,我们就更没有轻易放弃的理由了。”

李龟年点头称是,只是末了仍不免叹息一声:“真是不试不知道的,向来只听说科举入仕竞争激烈何其艰难,不想我们位处三教九流之末的倡优跻身乐府竟也如此难如登天,一群管乐工的刀笔小吏也要拿着鸡毛当令箭百般刁难人,即便是跻身乐府,也不过仍旧是下九流的娼籍优伶,便是白送给普天下的良家子弟这样机会,也不晓得多少人要弃如敝屣,偏生这些小吏还要逮着机会死命作践人来彰显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权柄!”

李鹏年又是一拳砸向茶几:“这起人最恶心人的!殊不知再怎么逮着机会向下位作威作福,究竟也改变不了他们位卑言轻不足一笑的事实!”

海青待众人各自平顺了闷气,便又拿出路观图与众人再议一访太常寺的计划来。

众人商议半晌,既然太乐署已是如此难进,太常寺可想而知更高门槛,倒不如分出心思再往外教坊探探情况。因天色将晚,已然不及同时去完两处地方,于是议定兵分两路—雷海青洛笳汐柳小楼往外教坊再访一次,李谟与李氏三兄弟则迅速赶去太常寺官署,看看能不能赶在关门前一问究竟。于是两拨人各自出发,匆匆往目的地而行。

吸取了昨日教训,海青笳汐小楼三人且不忙着去门子那里碰钉子,只留神观察着进出人等,候至一位看起来似乎是令史模样的人送贵客回转时踏进大门前,便抓紧时机上前求告欲求见乐正之始末,那令史却是极为谦逊和善,闻言便携三人一同入内,将三人带至一处乐正休息厅内等候。

稍停便有一位大腹便便的乐正服色中年男子走来歇息饮茶,海青三人忙上前恭谨说明来意,恳切备叙欲入外教坊之诚心。

只见那乐正看也不看他们,一手端起茶盅,一手拿盖碗漫不经心拨弄着茶杯上漂叶浮沫,嘬一口茶后才斜着眼拿余光瞟他们一下:“教坊司镇日家挤破脑袋想钻进来的人多了去了,你们又是哪来的天纵之才倾世乐伶了?”

海青等人听出这话里满是讥刺之意,不由生出几分不忿之意,柳小楼更是涨红了脸怯怯出声辩解道:“谁不是从生到熟一步步成长起来最后才能变成名扬天下的优伶的?”

那乐正却偏生听到此语,满是不屑鄙薄的眼神冷冷扫向柳小楼:“这里可是有个将来要一鸣惊人名动天下的大才乐伶了?”

柳小楼囧得满脸通红,一时间却也说不出反驳之语,海青忙牵过他到身后,自己且强压心中不快恭谨回应:“我等固非倾世之才,却也算是勉强知音律者,太乐署音声人万余人,或许尚有诸多未及我等,如今天子广开乐府之门广纳天下爱乐之人,我等这才千里迢迢来到帝京一问究竟。”

那乐正见他们搬出天家旨意,也就不便再行托大,翻起眼皮道:“且露两手本事,看看资质。”

海青笳汐小楼均看出又是如那太乐署乐正一般轻蔑姿态,不由心下沮丧,只是难得争取来展示机会,便仍旧拿出十分认真表演起来。

果不其然那乐正竟是比那位还要藐视他们,漫不经心听完便随口敷衍道:“倒也有两下子,只是如今外教坊人满为患,却是不稀罕这点三脚猫功夫了。且回去候着吧!他年太乐扩充规模时,再来求学不迟。”

海青与笳汐对视半晌,均忍气道:“我等因慕乐府盛名远来,不想在如今这般情势下,外教坊仍旧是这般奇高门槛。既如此,我等且先告退,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三人失望退出,却不曾注意到庭外两道长身玉立身影目送他们远去背影且惊且叹。

两人转头向正踱步走出来的乐正不忿发问:“他们分明是才艺非凡的天才乐伶,如何以人满为患便打发了?况外教坊何曾人满为患?日前刘大人不是还说陛下又下旨意广纳天下才伶,凡太乐署鼓吹署并内外教坊,均可再征生徒扩充人员,岂有人满为患之说?”

那喝完茶的乐正正待抬脚走人时闻听此语,翻起白眼冷笑道:“听起来你们对他们欣赏的很?可惜招人这块不归你们管,我不叫他们进来,纵你们再看好,他们也进不来!”

说罢大摇大摆自顾自洋洋洒洒走开,徒留两位典事立在院中好不憋气。

海青三人闷闷不乐回到客栈等候,直至暮色四合时李氏兄弟们方才回转,一问太常之行果不其然亦是碰了一鼻子灰,同样连门也没让进,倒是海青三人虽说碰壁好歹还算是踏进门槛。

这下纵使海青也不免颇有些灰心丧气之意,只是终究不能略受打击便打退堂鼓,思忖良久仍旧打起精神鼓励众人:“眼下还有一个门路,咱们今日不是略识得三处路径么,不如明日我等便在太乐署外教坊等出入往来路途中守候经过乐正,且看会否有那和善者肯听我们奏乐一曲,倘或得遇伯乐识得我等才艺便将我等取入呢?”

李龟年叹息一声:“也只得如此了。只是迁延数日之后倘或仍旧不得其门,我们或许便要另做打算了。看看盘缠将尽,再不尘埃落定,我们便只得再作打算先谋生计了。”

众人彼此对望半晌,俱从对方眼里看到无尽无奈灰心,纵使自己心内更失望悲凉,也强打精神安慰余者,在海青提议下,便齐奏随心乐曲一舒胸臆,在乐音袅袅中心中灰暗方才略略消散。

曙光破夜时舞阳已早早醒来,习惯早起练剑的舞姬此刻纵连日疲累亦不改勤奋态度,云破日出之际便提剑到院中演练,行歌见状亦早早随同练舞,余者诸优纵有那醒得早练得勤的,却也是在她们已然练习半个时辰之后方才步出房门演练。伴随着日光渐暖,大樟树下身着五彩霓裳的乐舞姬们方才喧嚣欢闹起来。

舞阳行歌与众姐妹正练的热闹,只见楚夫人及两名典事施施然走来:“公孙舞阳,上官璎珞,周行歌,虽则暂且作为寄名弟子,终究仍需登记户籍,速与典事前往议事厅报备。”

舞阳闻言,心内咯噔一下,察觉到行歌比自己更忐忑,于是伸手攥紧她的手,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有所应对不需担忧,便随楚夫人等行去。

璎珞率先将登记事宜了却,待舞阳将自己籍贯乡里报上并连同行歌籍贯姓名一并登记在案后,楚夫人却发起疑问:“上官璎珞原是宜春院乐伎,户籍档案直接调取便是,你们两位籍贯却是千里之遥的越州会稽,调取档案可着实不易,不知你们此来可有备得户籍文书?”

舞阳强作镇定道:“此前着实不知还有这些手续,全然未曾料想到此节。如今倘若我们再回乡准备也着实耽误工夫,不知可否容我们见习时日已完参加大试之期再行返乡准备?”

楚夫人锐利的目光盯紧两人:“籍贯身份倘或确凿属实,纵一时未及备得相关文书倒也无妨,只是内教坊取人必要审核户口,现下见习期间一时不便返乡准备倒也在理,只是终究仍需两下核实,眼下你等方才风尘仆仆入京,且容你们稍息一段时日,待典事上报乐伎名录之日,我依旧要寻你们处理相关事宜的。”

舞阳等人闻言心上大石方才落地,三人谢过楚夫人恩典便恭谨告退,甫一踏出议事厅,却见武撷梅正急匆匆扭身走开。

璎珞眼神一冷:“这小人最喜听窗根儿探听他人秘密不过的,转头就张嘴造谣传谣四处编派别人的闲话。刚刚我们与楚夫人一席话,听在她耳朵里去了,回头又不晓得要怎么编派咱们了!”

舞阳牵起她快步走开:“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方才对楚夫人说的话当着所有人的面也都可以说得,随她怎么嚼舌头去吧!”

楚夫人缓步行出,看着她们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武撷梅闻得她们未及备得户籍文书,得意一笑且去寻程宣美等人商议:“我就说她们几个来历不明么?果不其然连户籍文书都拿不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哪家公府侯门私逃出来的家妓呢!”

程宣美撇嘴一笑:“指不定还是民间哪家娼寮受不住折磨亦或耐不住寂寞的倡家乐妓妄想投入官家乐府一鸣惊人从此一步登天呢!”

葛采莲摇摇手中团扇:“可是我听说,那个公孙舞阳似乎是个世家大族的长女?那个周行歌据说是她表妹?好像她们两个不便入籍实际上是因为家中长辈不允许她们由良入贱?我还是头一遭听说好好的良家子放着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不当,偏要千辛万苦投身乐籍来当优伶乐伎的呢?若果然如此,她们两个也算是别具一格了。”

武撷梅拉着脸不可置信:“怎有可能?世上竟有这等人,放着好好的世家千金不做,偏要投身贱籍来受罪吃苦?”

程宣美蹙眉道:“她们似乎尚未备得户籍文书,一时半会定是办不了入籍手续的,左不过先在坊中瞎混,趁她们尚未入籍的这些日月里,咱们有的是手段摆布她们!不消一个月,早晚撵她们出去!”

葛采莲眼一转瞥见盆景旁聂青枫冷笑神情:“青枫姐姐,你笑什么?”

“我笑咱们可笑!世人皆以乐籍为耻,将我等乐伎视为下流。可如今偏偏有这么几个傻瓜,放着好端端的良籍不要,必得舍了良籍入了这娼籍下流。更可笑的是,居然还有咱们这帮更可悲的傻子,将这人人视作下流的娼籍名额视作宝贝,可笑兮兮的当作什么稀罕物儿捧在手心里,唯恐叫那几个傻子得了去!你们说,这可可笑不可笑?”聂青枫一行冷面冷口殊无笑意说着,一行两行清泪已然伴随着自己哼笑声挂下脸庞。

众女闻言一时无语,葛采莲早就摇着手中绢扇自顾自思忖心事摇摇行去,武撷梅与程宣美也便一齐住了嘴各自走开,聂青枫泪眼朦胧望着屋外雁飞残月天,一向高冷的脸上少见的露出悲切凄楚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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