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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歌行》第九章 路谒柳师指明路,庭观舞乐辨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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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青等人次日绝早便又往太乐署去守候,此番却是吸取昨日教训,再不冒撞求见作那无用功,而是留心观察起各色人等出入形景来,不消半日,已大略知悉哪些路径是乐正出入必经之地,于是便专心致志候在那路上,一面便各自准备起自己擅长曲乐,以备随时展示才艺。

看看日影渐斜,算算约摸蹲守得两个时辰,众人也已经大致识得太乐署执事人等出入路径,便格外留心在一处乐正必经之地的街道拐角,专候哪位执事离署归家。

就在大家将要被尚还炽烈的秋阳炙烤得几乎迷蒙时,终于候得一位乐正的小轿不紧不慢行来,海青等人忙上前央告求见之意。

知众人腼腆或许颇有些抹不开面,海青一马当先代众人求恳道:“恳请大人留残步听小民一言!”见掀帘步出小轿的乐正看来亲和儒雅温润如玉,海青忙续道:“我们是各地慕太乐盛名前来投入教坊的乐伶,皆因连日来造访太常太乐教坊各处时处处碰壁,我等又着实仰慕乐府机遇,无奈之下唯有拦路求告,祈望大人肯留残步为我们一解个中缘故,若能得大人指示门路,更加感激不尽。”

那乐正挨个细细看过众人,见各人都备有随身乐器,便温和一笑道:“不知某可有幸先赏鉴一番尔等乐艺?”

众人闻言大喜,忙谢过他,一面便排序预备奏乐。

那乐正看看路况,挥挥手止住众人动作:“当道演乐,恐妨碍路人行走,且影响尔等发挥,且去就近茶寮慢慢演奏。”

十米开外便有一处简朴茶寮,那乐正也不嫌弃破旧腌臜,随手挪开一张茶桌,便端坐静听起众人演乐来。

当先便是李龟年清唱一曲,李鹤年与李鹏年各执三弦与云板为其伴奏,甫一开口,便令那乐正露出惊喜不已神态。再到洛笳汐与李谟琴箫合奏时,那乐正益发且惊且喜,演至乐曲激昂处,更是连连拍掌赞妙。柳小楼打起快板唱起清口时亦逗得他捧腹不已。最后海青奏响胡笳十八拍时,则全然令他沉入曲中境界,余音袅袅绕梁良久,犹见他神情凝重忧思未绝。

还是海青等人一句问话方将其从沉吟中唤醒:“大人对我等乐艺评价如何?”

那乐正又挨个将他们轮番细细打量半刻,不由赞叹道:“不止人才出众,乐艺更是精彩纷呈,别说俱可入外教坊为乐工了,只怕还可将那浑水摸鱼的庸才怠工们尽数比下去,止不知何以如此才艺,却为何竟然连连碰壁?”

海青等人闻听他肯定之语顿时欢欣鼓舞溢于言表,皆因这赞美之语原是连日来他们听到的头一句夸赞,不由越发对这乐正生出亲近敬仰之意,故此见他问及碰壁原由,便毫不隐瞒将连日来种种碰壁情况一一叙来,末了还格外表达对其不吝赞美的万分感激之意。

那乐正静静听他们详述求告始末,温文如玉的脸上漫起一丝无奈悲哀:“朝廷衙门多有此通病,凡执事人等,不拘掌印主宰亦或刀笔门禁,总要颐指气使抖足威风方显自己本事,殊不知越是狐假虎威越是显出浅薄,倒是损了多少官家风度民心的。”念及官府琐碎自己终究不宜多言,便收了话势转而为他们筹谋起门路来:“既是你们已被那位主管招录生徒的乐正所拒,此刻我亦难短日内便将你等取入太乐,恐强行将你们录入亦多受他挫折,日后在外教坊依旧不好过。不过你们无需急于一时,太乐署首席乐正裘于归裘大人素来最是求贤若渴知人善任的,倘或你们得蒙他欣赏器重,由他亲自将你等取入,则你们进了外教坊以后那起小人亦不敢再生是非,你们也可专心在乐艺进修上。只是眼下裘大人往东都教习东都乐府子弟去了,恐怕得到冬末或是明春方才得回,届时我必向大人推举尔等才艺,就不知你们可有此耐心?”

海青等人见他这般为他们设想周到不禁感佩,只是闻知裘于归要到明春方回,却是不免颇为叹惋:“多谢大人为我等设想至此!蒙大人欣赏,能得推举已是不胜感激,纵是一年半载,我等也愿意等下去??????”

那乐正看出他们未竟语意中无限叹惋之意:“可是有何难处?无论何种原由尽可直言,某可相帮处定当指点。”

海青等人便踟躇着将他们已然盘缠耗尽等等原由照实说来,末了又补充道即算长安卖艺也定将坚持到明春,定当坚持守候到入太乐方罢。

那乐正见他们如此坚决,连连点头赞叹道:“如此坚志笃行,其心可佩,又能屈能伸,不作那小儿女态,可知将来必成大器。既是你们有心长安卖艺,我可指示一处地方你等展才—平康坊素来是长安艺坊,不拘高雅乐坊或是俗闹倡家,帝京乐伶尽在此处聚集,文人雅士贩夫走卒三教九流俱往此地寻欢买笑,家家乐坊佳丽无数却犹缺乐师从伶,倘若你等乐艺非凡的乐工肯赴此处演艺,定然不愁无处落脚,且所获进项养活自己应当绰绰有余。只是历来颇多洁身自好的乐师嫌弃平康烟花之地鱼龙混杂,恐一入内便有辱身份遭人耻笑,故此多有良籍大才乐师不愿入此地玷辱门廷的。倘或你们不拘泥于良地贱地只要立身之地一展长才的,此处倒是一个能可让你等及尽展所长的绝佳场所,就不知你们心下作何感想,可愿意往平康坊去立身演艺?”

海青等人忙感激回道:“我等原是乐伶,能有一处立身之地一展长才已是万幸,又岂会眼高手低嫌弃贱地不足安身?感谢大人提点,我们即日便往平康坊去寻容身乐坊。”众人中唯有洛笳汐微微显出踟躇之意,并未如众人一般透出欢喜神态。

那乐正又取出随身钱袋,将内里银两尽数赠与海青等人:“此二十两纹银,聊作赠仪,虽则区区薄银着实寒微,或可在你们未及寻得安身乐坊时聊作开支。”

海青等人见状忙连连推辞:“岂敢劳大人破费!为我等筹谋至此已是倍感庆幸,我等岂可又无功受禄收受大人赠仪?况我等连大人贵名姓尚且不知,一面之缘便劳大人如此厚爱指点,哪里敢再受赠仪?”

那乐正执意将银两递与:“别大人大人的叫了,我姓柳名轻弦,在太乐品级也不算高—否则不待裘大人回归之日我今日便可将你们取入了。我知你等需要这些薄银花费故此相赠,否则如此薄仪我亦愧于充作赠仪,你们如执意不受便是嫌弃我赠仪太薄出手太过穷酸了??????”

众人忙插话:“岂敢!蒙受恩赠已是万幸,又怎会如此不足??????”

柳轻弦便趁机将银两递与海青手上:“既如此,便请收下薄赠,倘若你们着实感念,记住今日之言务必苦修乐艺入太乐与我同修便可。若定要说志高者不受嗟来之食,明春进来太乐还我便是了。须知我此番相赠绝非施舍,而是为倾心曲乐打赏嘉奖大才乐伶才是—方才曲乐我倘若往平康坊去听赏依旧要偌多花费,且我等贫吏又岂有偌多银两逛得那销金窟若许次的?能在这街边茶寮便闻得如此异彩纷呈的佳乐妙音,已是替我省得许多花费!”

众人见他这般好意诚心,便不再推辞感恩收下赠仪,心内对这温文如玉的乐正益发生出无穷好感。

看看天色渐晚,柳轻弦略略指点他们路径,又备述他日若遇困难尽可寻他相助之语后便与众人告辞归家,海青等人目送他小轿消失不见方才回转,连日来的挫折郁卒终于在遇到这位温润如玉的乐正伯乐后稍加缓和,归途中心情才终于欢快起来。

舞阳璎珞行歌三人经过昨日厮混已然识得内教坊不少有名人物,对诸教习及门下出色乐舞姬已略略混的脸熟,因此菊花台排演重九庆贺舞乐时,便已不需牧尘等人在旁细细分说,自己便能细心分辨各家教习门下舞乐风格。

一番观摩下来,舞阳便已然发觉诸乐伶舞姬中,除昨日大获嘉奖的姬子夜聂青枫葛采莲华容雪之外,尚有如夫人门下赵诗言满香凝及柳夫人门下秦湘宋璐瑶各怀绝技在身,再者武撷梅程宣美聂纭纭等等虽则较之顶尖乐舞姬稍次一等,却也是才艺容貌俱属上乘之列。而若论及群体水平,则无疑要数楚夫人与息夫人两家遥遥领先了,不单有云牧尘满香影这些拔尖人才,余者众弟子亦是配合默契心有灵犀,每逢群舞便可远远甩出其余各家一大截,整体才艺与容色亦远在别家之上。看来她们三人能列入息夫人门下,纵使只是寄名弟子,亦是难得幸事。一念及此,舞阳不禁暗暗在心中无限感戴起来。

璎珞转头瞥见舞阳双手合十状不由纳闷:“姐姐你怎的此时念起佛来?”

舞阳噗嗤一笑:“哪里呀!我感念息夫人楚夫人赏识我们取中我们姐妹罢了!”

璎珞不禁也笑了:“说起来咱们看了这半日,你们可看出来这内教坊诸家的门道没有?”

“想是妹妹看出门道来了?”

璎珞一笑一一道来:“据我看,我们竟无意中得了坊中最出色最有眼光的两位教习赏识—楚夫人自是不必说了,原本便是内教坊唯一一位从九品的乐正,居诸教习之上。我们师傅虽然不及楚夫人权威,看来却也是坊中顶尖教习,门下弟子远在别家平均水准之上。余者要数如夫人聂夫人门下弟子拔尖者多,只是两位教习在坊中地位却似差距颇大,分明如夫人门下赵诗言满香凝丝毫不输聂夫人门下聂青枫程宣美等人,众人却只追捧聂氏门徒,而将如氏门徒视若无物。再者华夫人门下华容雪姬子夜确实称得上乐伶翘楚,只是余者门徒却未免水准平平,显见得是未受多少用心教诲了。看来咱们纵然只是寄名弟子,能投在息夫人门下,着实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师傅肯将我们收入门下实在太好了!能与牧尘香影这些姐妹一同学习切磋实在是再难得不过!真意外楚夫人竟也赏识我们,两家姐妹一起学习演练再喜乐不过了。”行歌闻言亦喜道。

舞阳见她们二人竟亦是如此想法,看来三人果是难得默契,不由越发欣喜:“先时我还怕楚夫人不喜我等,不想连日来竟与楚夫人门下弟子如此合得来!”

三姐妹自顾自欢欣鼓舞,全然未察觉同在台下观舞的乐舞姬中数道不悦眼神正冷冷扫射向她们。

这边欢喜那边愁在鼓乐声中终于尽数被掩去,伴随着菊花台上笳鼓齐鸣声闻十里,台下种种欢喜雀跃与愤懑急怒窃窃私语再也无从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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