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不算盛，清风徐来，蝉鸣之声此消彼长。

寂静的小院内，程羽坐于树下，石桌上摆着一个青花茶壶，旁边配着同样花色的玉杯，其上烟波点点，霎是清幽。

煮茶是雅事，且这种雅十分符合程羽的气韵，他面上的神情比茶里的烟波余音还要淡，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非比寻常的贵气。

他用沸水烫过一遍茶杯，忽然脸颊侧了一侧，继而嘴角提了一个清雅的笑容：“还不打算进来？”

院门之处很快传来一阵悉索之声，探头探脑的少女笑意盈盈的踏步而来。

“程叔叔，你怎么知道是我？”画颜边走边问道。

程羽示意她在自己对面坐下，叹道：“除了你这个丫头，谁还会明目张胆的到我这里来？”

画颜弯眉笑了一下，目光落到石桌之上，看见程羽以青花茶壶倒好了两杯茶，一杯给自己，一杯朝她徐徐送来。她轻巧接过，瞧见桌上拢共也就两只茶杯，于是心下生了疑惑：“程叔叔，莫非...你早已猜到我今日会来？”

程羽唇角微扬：“算了算日子，你们也该是这几天回来了。”

画颜将茶盏凑到唇边，微微一愣，这话的意思...难道程羽这几天都是这样煮茶候着她？若真是这样，那他一人，该是何等寂寥...

她不动声色的抿了抿杯边，舌尖品到了茶水的清香之息，再缓缓滑落至喉，只觉一股溢香由内而外飘出，不由得感慨了一声：“好茶。”

程羽眼梢微暖，执袖过水，被青花茶壶里的水汽蕴染了面容：“人这一生，宛如这茶，得受的了高温之熬，才能散得出余香。叶片从浮到沉，由卷至舒，其中艰辛多少，只有自个儿才知道。”他手上的动作轻柔至极，仿佛在拿捏着片片羽毛，忽的话音一转道：“东西送到了？”

画颜砸吧砸吧嘴，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有些埋怨的看了程羽一眼：“送到了。程叔叔，你为何不早告诉我，你那故人已经...”

程羽云淡风轻的道：“知否，不知否。对你而言，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画颜撇撇嘴，忽的想到什么，说道：“程叔叔，你认识一个叫吕踏星的么？”

程羽的动作微微一怔，却很快恢复常态：“认识。怎么了？”

“我就说嘛，叶尘唤他四爷，唤你七爷，你们也许是认识的。”画颜梨涡浅显。

程羽看也未看她一眼，只道：“认识又如何。此人，有何处值得你在意么？”

“别的倒是没什么，只是...”画颜有些踌躇，轻轻蹩眉思虑，“不知是不是我会错意了，我总觉着...他对来客，是不是有些热情得过分了？他还送了我一把名贵非凡的瑶琴，我推脱不要，他又说让我送给我师父...”

程羽越听，面上的笑容越大，也不知他在开怀个什么劲。只见他听到最后，仿佛无奈的摇了摇头，却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

画颜见他缄默不语，一时再也憋不住，出声问道：“程叔叔，您与他，还有苏...”她话音一顿，略显烦躁的说道，“这辈分太乱，我真不知该叫什么好了。”

“你是想问，我们三人之间，究竟有些什么渊源？”程羽泰然自若的道。

画颜立即如小鸡食米般点着头，清秀的眸子里透出一股期待的光芒，连身子也微微向前倾着。

程羽却伸手用力戳了一下她的眉心，斥道：“小丫头，知道那么多干什么。”

画颜吃痛的咧着嘴，用手揉了揉发酸的眉心，嘟囔道：“你不想我知道，师父也不想我知道，东方扉贤更不想让我知道。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个人，心里藏着那么多秘密，究竟会不会累...”

程羽的眼神忽的凛冽起来，如冰一样朝画颜望去：“你说什么？...你见过他了？”

画颜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思虑片刻，才明白程羽话里的“他”指的是东方扉贤。她茫然的点了点头，“昨儿晚上见的，莫不是他出面帮我，只怕谷主并不肯这么轻饶了我呢。”顿了顿，她又有些后怕的缩了缩脖子，“不过他好吓人，动不动就说什么生呀死呀的，我又没有招惹过他，凶什么凶...”

程羽沉默了许久，眸子里却仿佛有暗涛汹涌，半晌，他方沉声道：“小颜，往后不要与这个人扯上干系，就算不小心见到了，也尽量绕道走，莫要与他产生正面交锋。记住了？”

画颜愣了愣：“为什么？”

“此人绝非善类，”程羽面色沉郁的道，指间微微发着青白，“他的心思之重，不是你能应付得了的。”

画颜识趣的点了点头，其实不用程羽说，她也心里早已认定东方扉贤是一个危险的人，有谁会喜欢把自个儿的小命让别人提在手里呢？

程羽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小颜，你左臂关节内侧，是否有一枚蝴蝶大小的胎记？”

画颜眼睛顿时瞪大了，讶异得说不出话来，这几乎是关乎女子闺誉的一个隐秘位置，连自家的师姐师妹都不一定知道，程羽又是如何知道的？

“若是没有，你只管当没有听我提过。可若是有，”程羽的神情变得格外严肃起来，“那你一定要记住我今日所说的话。”

“切记，永远不要让别人看到它。”程羽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哪怕是你至亲至爱之人。”

“否则，便会遭来杀身之祸。”

画颜神色怔怔的，眼瞳里充满了困惑，黛色的秀眉渐渐蹩起：“程叔叔，你究竟...”

程羽却朝她摆了摆手，眼中略显疲态：“你若信我，便把这句话放到心里。旁的，什么也不要问。”

画颜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了一声。

程羽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继而不咸不淡的看了她一眼，故作轻松的问道：“对了，小空人呢？没有同你一起回来？”

画颜纳闷道：“...小空是谁？”

程羽愣了一愣，笑道：“就是送你去的那个小子。”

“噢，他啊。谁知道他去哪儿了，一到山下就跑没影了！”画颜气鼓鼓的道。

程羽眼中的笑意忽然深了：“怎么，你们两个小年轻，又闹别扭了？”

“谁同他闹别扭？我才不稀罕呢。”画颜气得直吹胡子，自丛鹿鸣谷出来，她便受了叶尘一肚子的气，这会儿总算有个可以说道说道的人了，她恨不得对着程羽一股脑全吐出来，“程叔叔，你是不知道，这个人有多么的小心眼！我且从云梦泽跟你说起，那一夜在客栈里......”

程羽面上带着清浅的笑容，安安静静的听她诉说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眼里的宠爱毫不遮掩。他心内暗道：小颜，我多希望，那些事在你干净的世界里永远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