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见那高挑在街口的两盏大灯笼，原本老老实实在欧阳铁栾与欧阳老狗身前引路的瞎驴儿顿时一缩脖子，飞快地避让到了街边的阴影之中，暗哑着嗓门朝着欧阳老狗低叫起来：“狗爷，咱这吃地皮的杂花子，在这金贵地界，倒是真不敢出头露脸，您多包涵！”

止住脚步看向了缩在街边阴影中的瞎驴儿，欧阳老狗胳膊微微一晃，两块大洋顿时顺着袖管滚落下来，在青石铺就的街面上砸出了两声余音绕耳的脆响：“夜静更深，还辛苦瞎爷来回奔忙，这份人情，我靠山旗杆子记下了！出门仓促，手里头带着不多，瞎爷别嫌弃，先拿着喝碗热茶！”

迎着欧阳老狗深深作了一揖，瞎驴儿那暗哑的声音中，顿时涌出了一丝窃喜之意：“瞎驴儿谢二位爷赏！”

用脚尖将掉落在地的大洋拨进了街边阴影之中，欧阳老狗也不去看忙不迭伸手去捡那两块大洋的瞎驴儿，只像是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道：“还得讨瞎爷一句话——想要跟清净坊里给瞎爷传话的那位打些交道，可有什么讲究？”

将两块大洋紧紧抓在了手中，瞎驴儿没有丝毫犹豫地应道：“就一句切口——泡一壶高茉莉，记得砸一砸！”

略一愣怔，欧阳老狗不禁讶然失笑：“清净坊里伺候人的伶俐小厮，讲究的就是个眼皮子不能抬起来看人，就是怕在赌桌上伺候的时候与人暗通关节。倒是没想到……能用这使唤人端茶倒水的闲话来递切口！马走日字象走田，倒也当真是各有各章法！”

嘿嘿低笑着，瞎驴儿朝着欧阳老狗与欧阳铁栾又是一揖：“左不过是咱们这些苦哈哈们讨吃活命的下三滥路数，狗爷您是当真抬举了！狗爷，我再多句嘴——万一那小厮给您和掌旗杆子添茶的时候，水溅出来了，那可就是有人憋着坏要谋算您二位了！”

眉头微微一皱，始终都没吭声的欧阳铁栾猛地低声朝瞎驴儿喝道：“瞎爷，我听着您方才这话里的意思……您在清净坊里安顿的那位，可不光是给您传消息递话这点事由吧？”

干笑几声，瞎驴儿话音里顿时没了方才份精神头儿：“掌旗杆子，您这话……我可真没听明白？”

目光炯炯地看向了瑟缩在暗影中的瞎驴儿，欧阳铁栾一字一句地沉声喝道：“一句切口认人、一个举动通讯。这要是被清净坊……或者是白驼旗杆子底下的人知道了这其中关窍，不消说那清净坊里的小厮是逃不过个三刀六洞、填河埋坑的命数，瞎爷您……怕也难在这云归城中活人！担着这么大的干系……只为了能从清净坊里挪动些小玩意发卖？瞎爷，您觉得是我傻？还是您太精明？”

愕然用仅存的一只眼睛看向了肃然而立的欧阳铁栾，瞎驴儿喉头咯咯作响，好一会儿方才吭哧着应道：“掌旗杆子，我……这可真不是……”

轻轻咳嗽一声，欧阳老狗缓缓踱出了半步，低垂着眉眼接应上了瞎驴儿那词不达意的话头：“瞎爷，既然您都应承了在靠山旗杆子底下吃一份供奉，那您可也得守着吃供奉的规矩不是？怎么着——还得我这条老狗，来跟瞎爷掰扯掰扯这吃供奉的规矩？！”

很有些慌张地后退了几步，瞎驴儿脊背都撞到了冰冷的墙壁上，一双手更是在身前摇晃不迭：“狗爷……狗爷，这真不是我瞎驴儿不懂规矩，可这真不是……这事儿太大，我实在是不敢……”

低笑两声，欧阳老狗微微摇了摇头：“事儿太大？我这条老狗虽说伺候掌旗杆子在外游学多年，可云归城里一点旧事，倒也多少还能记得一二！瞎爷，您不敢吐口的，怕是白驼旗杆子底下那点事吧？怎么着——靠山旗杆子底下一份供奉，瞎爷拿着还觉着不够，索性又拿了一份白驼旗杆子底下的供奉？！”

一只独眼瞪得溜圆，瞎驴儿双膝猛地一软，重重地跪在了地上：“狗爷，这事儿……我可真不是成心故意，实在是叫人拿刀顶在了脖子上，不干不行啊！”

转头与欧阳铁栾对视一眼，欧阳老狗的话音依旧不徐不疾，更是听不出一丝烟火之气：“瞎爷，听您这话里的意思……这墨染棋枰露面的事儿，只是白驼旗杆子攒出来的一个局？”

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瞎驴儿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头：“这我可当真不知道！狗爷您也知道，我们这帮子吃地皮的杂花子，手里但凡是有了几个，总好一口大烟土、两扇半掩门，三两老白干，四圈麻将牌。可这久赌无赢家，又眼睁睁看着白驼旗杆子各处攒局、日进斗金，所以……”

也都不等瞎驴儿把话说完，欧阳老狗已经晒笑一声：“所以，瞎爷您也就攒了个局？”

很是懊恼地一拍大腿，瞎驴儿应声低叫道：“狗爷您圣明！这云归城中但凡是要攒局设赌，都逃不过白驼旗杆子抽头拿事儿。因此上……我也就攒了个散场儿（赌徒中当面对赌的方式不使用固定赌具，只赌过往行人是男是女、掉落树枝上的树叶是单是双，入眼之物，无所不赌），专赌这清净坊里进去的几位玩主，到底是谁输谁赢！原本这没门脸、没家什的散场儿，输赢都是一眼过、当面清的事儿，可没想到白驼旗杆子就连我攒的这散场儿都不放过啊……”

微微一点头，欧阳老狗再次转头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的欧阳铁栾：“十赌九诈！除了桌面上耍弄些花样之外，常年攒局的人，总会在外头埋一些诱子，也好兜搭被瞧上的肥羊入局。只是没想到这白驼旗杆子，倒是把咱们当成了肥羊？”

闭目沉思片刻，欧阳铁栾缓缓睁开了眼睛：“照着这么说，清净坊里的人，现在就等着咱们一步踏进他们布置好的局里了。想来该是咱们放话要找那三件物事，让这白驼旗杆子动了心思。既然是这样……老狗叔，我估摸着那墨染棋枰，眼下倒是真在清净坊里。”

赞同地点了点头，欧阳老狗应声说道：“舍得香饵钓金鳌，白驼旗杆子攒局，从来都舍得下本，更喜欢局里有局！这回的局里边，咱们该是正主儿，那手里攥着墨染棋枰的麦家少爷，反倒是搂草打兔子——捎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