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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慰风尘》第四章 障目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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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晚,春江楼愈发热闹。

江远进了正门,张望着捡个座位坐下,近旁伙计忙上前招呼。

“客官,想喝什么酒?”伙计问道。

江远道:“我今天来不为喝酒。”

伙计又道:“本店还有各色茗茶,多样点心,客官尽管吩咐。”

江远道:“要是为了这些,我便不来了。”

伙计一愣,面带疑惑。

江远摸出一锭银子,说道:“你想不想挣五两银子?”

伙计笑道:“客官说笑了,您要不喝酒,我先招呼其他客人。”

江远认真说道:“不瞒你说,我跟人打赌,若是你肯出去,他便再给我一锭银子,要不然我就得搭上一锭。”

伙计眼睛放光,又故作矜持。

“你若不答应,我便去找别人了。”江远说着便要招呼其他伙计。

伙计急忙拦住江远:“我去便是。”

春江楼吸引了不少纨绔子弟,耍子丰富多彩。伙计权当是富人游戏,也没放在心上。

江远引着伙计进了一条荒僻巷子,伙计有些不耐烦了。

“那位公子在哪儿?我还得回去干活呢。”

江远向前一指,伙计见是赵苏,便要扯开嗓子呼救。江远缚住伙计臂膀,顺势将一团麻布塞进他嘴里。伙计来不及反应,已被制住了。

赵苏踱步到伙计面前:“你不必害怕,你把那个包裹一五一十说清楚,我们马上便放你走,这锭银子也是你的。”

伙计赶忙点头。

赵苏使个眼色,江远把伙计口中麻布掏了出来。

伙计长舒了口气:“二位爷,我对天发誓,没有拿包裹里东西,原封不动交给官爷的。”

赵苏道:“除了你还有谁碰过那个包裹。”

伙计道:“昨晚上您和那位爷匆忙走了,我便去收拾酒桌,见有个包裹拉下了,便收到柜上等二位爷去取。”

“那为何不等我们去取?”赵苏问道。

伙计接着说道:“后来我们少东家知道了这个包裹,说你们跟他有过节不敢回去取,让我交给巡夜官差,没成想你们今儿早上又来了。”

赵苏问道:“你们少东家可是昨晚带头追赶我们的那个?”

伙计点点头:“那就是我们少东家。”

赵苏又问:“他现在哪儿?”

伙计伸手指了指春江楼:“花大爷,也就是我们少东家,喜欢在楼上包厢听曲儿,不知道这会儿来了没有。”

“这么说,咱们是把他放了?”赵苏看看江远。

江远故作深沉:“万一他回去报信怎么办?”

赵苏道:“他才没那么笨,他们少东家要是知道他说了这么多,能饶得了他?”

“公子说的对,我们少东家寡恩少义,我是万万不敢…”

不等伙计把话说完,江远重新把他嘴堵上,拿麻绳背缚了双手。伙计打着自己小算盘,没想到这两人说一套做一套,实在是讨厌。

春江楼的少东家并不在春江楼,江远打听到花公子正在教坊街喝花酒。教坊街在胭脂河北岸,一到晚上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胭脂河对岸是夫子庙,大门上挂了两盏红灯,牌匾也照不清楚。这段河一直没有桥,行人往来不便。好容易有位学政张罗修桥,桥修了一半便倒下了。几位缙绅修了剩下一半,桥头功德碑还刻着他们名字。有好事者在碑上又加了两句诗文“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江远和赵苏赶着马车,过了胭脂桥,停在一处名叫“江湖风月”的院子前。赵苏刚下马车,两位盛装女子热情相迎。江远麻利儿拴了马,跟在后面也进去了。风月楼跟春江楼规格相仿,都是三层木楼,大门处也立了块屏风,屏风上画的是霸王别姬。

“二位公子是第一次来吧,这里虽不是教坊街最贵的,但一定是最销魂的。”鸨子徐娘半老,嗓音很媚。

两位姑娘羞得抿嘴一笑,花枝乱颤。

江远笑道:“你们这名字起得倒挺销魂,里子嘛不好说。”

“咱家不似别处俗气,姑娘们分了‘古墓’、‘灵鹫’、‘五毒’、‘六扇’、‘峨眉’、‘恒山’六品,无论气质容貌,还是衣裳头饰,就连闺房布置都应着品名。凡是来过我这儿的客人,就没有不来下回的。”鸨子讲得眉飞色舞。

赵苏挥挥手中金丝折扇,拍出一张银票:“在下虽初来乍到,对贵处却是久有耳闻,听说有位叫‘蓝凤凰’的姑娘风流绝代,实在是想一睹芳容。”

鸨子接了银票,眉开眼笑,忙吩咐门口值守的婆子去请蓝凤凰。

一位姑娘凑到鸨子耳边低语几句,鸨子双眉一蹙,故作凌厉,骂道:“身子不舒服,礼数也不能少了,这位公子专程赶来,总要过来请个安吧。”

赵苏心想这鸨子果真见钱眼开,蓝凤凰明明在陪花家公子,两份钱倒都不想耽误。

江远借口包裹拉在马车上,溜出了格子间,悄悄跟在那婆子身后。那婆子上了楼梯,一气儿往前走。二楼走廊隔了好几段,风情各异,先是戾气十足的铁栅栏,再是阴气沉沉的墓道,又是苗疆风情的竹楼。那婆子停了下来,听了听房里动静,轻磕了几下房门。江远见门上悬着块匾额,叫做“梧桐居”。

门中应了一声,婆子赶忙说道:“蓝姑娘,时辰到了,大夫开的补气养血的草药该用了。”

房门开了,走出一位蓝布绣花裙子的银冠少女。少女赤着足,脚步轻盈,风韵绝佳。

俗话说单嫖双赌,江远估摸房间里只花大少一人,待二人步下楼梯,轻轻推门进去。

“我的凤儿,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不是舍不得我?”暖阁里的人听见响动,色眯眯说道。

江远听出是花大少声音,捏着嗓子说道:“花公子,我家小姐吩咐,要我好好伺候公子,小姐速速便回。”

花大少见来人不是蓝凤凰,没好气地招呼来人为他倒酒。

江远低着头,蹑手蹑脚走到花大少身边,一手拿了酒壶,另一只手运足力气,在他脑后只一拍,花大少登时昏了过去。

“花公子,怎么这么快便醉倒了?”

江远把一壶酒全浇在花大少脸上,取下他腰间玉佩并几张银钞,放到桌上充嫖资,又找到鞋帽替他穿戴上,这才架起花大少往外走。

龟公迎面走来,老远闻见一股酒气,隔着好几步远,打躬作揖:“花大爷,您常来呀!”

江远扮出一副可怜样:“少爷呀,您醉成这样,老爷指不定怎么责罚呢,老爷的话您怎么总是听不进去呢。”

江远把花大少拖到马车上,拿绳子捆了,又蒙上眼睛堵上嘴,转身折回院子。

格子间里气息暧昧,蓝凤凰正向赵苏敬茶。

江远干咳几声,惋惜道:“赵兄,包裹被人偷了。”

鸨子登时急了:“凤凰儿,敬个茶磨磨唧唧,一盏茶都要凉了。”

赵苏和江远连道叨扰,急匆匆走了。

江远赶着马车狂奔,行路颠簸,花大少渐渐苏醒。

“哪路兄弟,图财还是害命?”花公子被蒙了眼睛,战战兢兢问道。

赵苏道:“你还认得我的声音么?”

“昨晚上多有得罪,我不过是想跟二位开个玩笑,并没有非分之想。”

花大少心中叫苦不迭,实在想不通怎么又落到他们手里了。

赵苏笑道:“要不我帮你回想一下?”

花大少惊恐万分,说道:“手下人不懂事,在包裹里偷偷放了些罂粟膏子,没成想竟被官差拿去了。公子不必担心,些许罂粟膏子,顶多被衙役吓唬吓唬,收几两银子。我之前也被人这么捉弄过,不打紧的。”

“你说的倒轻巧,把你关几天试试?”

赵苏安下几分心,自己在临江地生人不熟,要是能找个公门里的人问问,也不必这么折腾了。

“我明天就想办法捞…”

花大少话未说完,听到马车外有动静,急忙大喊:“救命!”

赵苏赶忙把花大少嘴堵上,但已然迟了。

江远抽了个响鞭,马儿受惊一般甩开蹄子狂奔,一队官差紧紧追在后面。眼看前面便是临江了,江远和赵苏不容多想纵身跳入江中。

一条江船缓缓划过,江船不大,只船尾亮着光。两人悄悄摸上船,衣服已湿透了,江风一吹直打哆嗦。老舵工招呼他们去船尾,又搬出座小火炉。炉子灌入江风嗤嗤冒火,江远和赵苏连声道谢,老舵工抽着旱烟点头笑笑。

“老先生,船什么时候靠岸?”

江远帮老舵工又装了锅烟叶。

“前面是官家驿站,再走半个时辰便是集镇,可以找个地方歇歇脚。”

老舵工借着炉火引燃了旱烟,抽上一口,眯缝着眼缓缓吐出。

赵苏问道:“驿站岂不也是住店打尖的地方?”

老船工在船帮上磕磕烟管,说道:“那帮人凶神恶煞的,招惹他们做什么。”

江船驶近了码头,老船工转动舵杆,船身摆动几下靠着栈桥停稳了。

老船工指指船上几口箱子:“这些要卸在码头上。”

江远和赵苏三下五除二卸下箱子,值守差役清点了货物签了单子。

江远正要上船开拔,被赵苏拽了回来。

赵苏向老船工拱手施礼:“老先生,这身湿皮实在挨不到集市上了,我俩在这里找个地方歇歇脚。”

老船工道:“也好,江上风大,我老汉先走了。”

见江远一脸疑惑,赵苏笑道:“朋友送了我块牌子,说是能住官家驿站,今天刚好试试。”

驿站与码头隔着一条步道,赵苏和江远使劲拍门,生怕院子里的人听不见动静。门环刚一响动,便有人答应着来开门了。开门差役见是两个湿身少年,没等二人说话又把大门关上了。赵苏和江远一头雾水,只好继续拍门。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妨碍公务把你们全抓起来。”大门又开了,还是先前的差役。

赵苏懒得理会,摸出块令牌扔了过去。

差役虽不识字,但这牌子掂在手里,比一般铜牌沉多了,急忙招呼两人进门。

驿站接待客人有不同标准,差役不敢自作主张,安排了茶水,急忙去请驿丞。驿丞急忙赶来,见二人如此狼狈,本来想好要说的话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你快找人去沈赋府上,请他家公子沈源过来,就说京城来了个姓赵的。”

赵苏摸出令牌递给驿丞。

驿丞恭敬问道:“公子说的可是盐务监管沈大人?”

“是了。”赵苏点点头。

驿丞也没见过这样腰牌,但他张口闭口沈赋,身份应该了不得,心想宁肯多烧炷高香,也别落神仙埋怨,赶忙让差役准备两间上房,又差快马到沈府送信。

赵苏正在房中沐浴,听到驿站院子里一阵嘈杂,俄而又响起一阵敲门声。

“赵公子,在下来迟了,我带了两身今夏刚做的新衣,还未试过,你先凑合穿着。家里的裁缝跟过来了,待会儿量下尺寸再做几身。”

赵苏听出是沈源声音,说道:“沈兄总是这么客气,我有位朋友在隔壁房里,你把衣服也送他一套。”

沈源道:“这个自然,我已经吩咐人送去了。”

赵苏换好衣服,被沈家人引着来了大厅,江远和沈源也都到了。

沈源道:“赵兄,府里郎中跟过来了,让他帮二位诊诊脉。”

赵苏假意嗔怒:“早知你这么折腾便不请你来了。”

“一切遵便,我不再勉强。厨房正在准备饭菜,先喝壶热酒暖暖身子。”沈源说着为二人斟了酒。

驿站的席面比春风得意楼还要丰盛。江远操起一条鹿腿,就着酒啃食起来。沈源欣赏江远豁达,定要跟他连碰三杯。

赵苏陪了一盏酒,说道:“这番把你请来,也不全是喝酒,有两位朋友遇到点麻烦。”

沈源惊讶道:“赵兄在剑南也有朋友,不知遇到了什么事?”

赵苏道:“这两位朋友现都关在临江府监房。一位叫王若非,被人构陷,我们刚查清楚了。还有一位不是我华夏子民,莫名其妙被官差抓了。”

沈源道:“这个好说,今晚上你们将息好了,明日一早我便去办。”

“沈兄,可认识春江楼的少东家,人称花大少。”江远问道。

沈源大笑起来:“那个呆子,认得,他家是临江府盐商,见过几次面,看着呆头呆脑的。”

江远道:“我们跟他结了梁子,若非兄弟便是被他陷害。”

“我还道这小子老实巴交,想不到背地里做出这种勾当,明日我一定为兄弟出口气。”沈源愤愤不平。

赵苏道:“那倒不必,衙门能秉公办事便好。”

沈源点头称是,又斟了三杯酒,三人一饮而尽。

沈源从袖中抽出一封信件递给赵苏:“三日前京城送来的书信,虽知你来了剑南却总寻不见你,耽搁到现在。”

赵苏接了书信,扔在一旁:“最烦的就是这个,才不去找你的。”

赵苏和沈源许久不见,聊的投机。江远不懂两人机锋,也着实困了,便先回房歇息。

驿站的床铺实在是软和,早上醒来江远觉得腰都要断了。江远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身子寻找昨日换下来的衣服,见它们潮乎乎摊在椅子上,只好又穿上沈源送的衣服。

江远洗漱完了推门出去,见赵苏和沈源房门紧锁,赶忙找驿丞询问,才知道赵苏连夜买舟北上,沈源一送再送,现在还未回来。

二人均已离去,江远也不愿再待在驿站了,跑到码头搭了条渔船,回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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