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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慰风尘》第一章 江上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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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江城到点苍山,最方便的是水路。无论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大都会乘船而往。南栈码头往来江船众多,船工们装卸货物,好不繁忙。有艘江船归置好货物,船把头带了两个船工,在栈桥上招呼路人上船。三个人扯破嗓门,渡江行人却不为所动。

江远弹了弹齐老衣袖,说道:“这条船要开了,咱们上船吧!”

齐老摇摇头:“不急,再等等。”

又有一艘船装好了货物,船上支起一面“点苍”大旗。两条船一比,这船高大结实多了,人们纷纷拥上点苍大船。江远也跟着齐老,一前一后,往大船走去。

“客官,船上请,船工都是老伙计,船行得稳当。”船工吆喝道。

“老肖,怎么是你?”江远见招徕客人的正是老肖。

老肖笑道:“你们是去点苍吧,快上船!”

“这位是我一位朋友,我俩先上船,咱们待会再聊。”江远说着招呼齐老上了船。

点苍的船很快便坐满了,船工起了锚,准备开船了。老肖他们还在招呼,总算又拉来几位客人,这才恋恋不舍开船。

江面微波荡漾,江远和齐老坐在甲板上,沐浴清风,欣赏水光天色。

“江兄弟怎么换了身行头,我差点没认出你来。” 老肖系好风帆,凑了过来。

江远笑道:“还是这身舒服,那身衣服再也不穿了。”

老肖问齐老:“这位老先生,也是去点苍山?”

齐老点点头:“我跟他同路。”

老肖道:“这几日来往点苍的客人着实不少,要不是这样,咱这船上更拉不上人了。”

江远道:“我刚也见了,他们都上了点苍的船,你们费劲吆喝倒没人理睬,这是为何呀?”

老肖叹了口气:“还不是那些小舢板闹的,出了几回事故,官家便把小船都禁了。我们几个姑表兄弟舍了血本,凑钱置办了这条大船,但跟点苍的船一比,还是片小舢板。”

齐老说道:“你们借些银子添置艘大船,总比这样半死不活的好。”

老肖酸溜溜说道:“都是穷亲戚,谁借谁呀。”

齐老道:“前些年官家出了‘官本船’新政,百姓可以预借本钱置办商船,岁末与官家分红便可。”

老肖惊叹道:“还有这样的好事?”

齐老说道:“皇恩浩荡,这叫藏富于民。”

“要是有这等好事,赶明儿我也办艘江船。”江远说道。

齐老笑道:“若是人人都去借还不乱套了,先要有族长里正的保书,还要布政使衙门的核准公文。”

老肖吐吐舌头:“老先生何苦消遣我这穷汉子。”

齐老觉得莫名其妙:“我老头就事论事,消遣你作什么?”

江远忙岔开话头:“你们看那边,好气派一条大船!”

齐老和老肖看过去,果真是条勾栏朱漆、迤逦辉煌的双层大船。

“想不到七宝阁也来了。”齐老喃喃道。

风声水声嘈杂,江远耳朵倒是灵敏,问道:“七宝阁是什么阁?”

齐老说道:“七宝阁源起剑南纵横四海,普天下的玉石买卖,都有七宝阁的影子。现任阁主甄玺,也是《江湖风云录》排得上号的人物。”

江远问道:“那是点苍掌门厉害,还是七宝阁主厉害?”

齐老笑道:“前些年七宝阁占上风,后来南邦战乱消弭,七宝便不如点苍了。本来点苍排第七,七宝勉强排第八,现在黄极突然殁了,一切又未可知了。”

老肖在市井里也听人讲过《风云录》,知道上面都是些极厉害的人物,忍不住插话道:“怎么外邦不打仗了,七宝阁倒不行了?”

齐老看看江远:“你说说看这是为什么?”

江远道:“宁邦和缅邦盛产硬玉,战乱一起,七宝阁所囤玉石便奇货可居了。”

齐老笑道:“真是孺子可教。”

江远对“孺子可教”颇为在意,揶揄道:“齐老,听说您年青时考过进士,不知是真是假?”

齐老装作没听见,转头看向左岸山峰。

老肖不明就里,说道:“我听说考进士还要先中举人,是要有大学问的。”

江远笑道:“这个自然,需要的学问太大,让人总觉得缺了一门。”

齐老悠然站起,踱着步子向船舱走去。

江远见齐老不快,暗暗责怪自己口无遮拦戳人痛处,也辞了老肖进了船舱。齐老正坐在一把矮脚靠椅上闭目养神,江远也搬来把椅子坐在旁边。船舱很是低矮,走路容易碰头,聪明人都会拿把椅子静坐。

“那是什么东西?活见鬼啦!”门外传来一阵喊声。

江远听见响动猛窜出去,险些磕到脑门。

齐老看着舱门,喃喃道:“年青人就是沉不住气。”

船舷一侧已聚了七八号人,近处江面上飘着一个竹藤长笼,笼子里似有活物蠕动。

“快把筏子放下去,笼子里有人!”一个尖细嗓音吼道。

老肖和另一个船工站着一动不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齐看向船把头。

船把头身材粗壮,嗓门也粗重:“救她作甚,伤天害理被浸了竹笼,这是咎由自取,天要灭她!”

江远听船把头这么说,救人的一腔热血也被浇没了。

“你们这是作甚,快放开我!”船把头凄厉叫道。

江远回过神来,见船把头倒悬船外,双腿被两位少年提溜着。少年一个黑衣,一个蓝衫,模样俊俏,行事利落。

“你若再不让救人,我们立时便放手。”少年呵斥道。

船把头叫道:“老肖,老田,还愣着干什么,快把筏子放下去!”

老肖和老田赶忙拖出皮筏,系条绳索扔到江中。两人褪下衣衫,正要下船救人。少年把船把头扔到甲板上,一先一后跳上筏子,飞快向竹笼划去。

江上没有风浪,筏子很快划到竹笼边,少年想把竹笼拖上筏子,奈何筏子吃水太浅。黑衣少年一手抓紧竹笼,一手拽住筏子骨架。蓝衣少年双手用力,拉动连接大船的绳索。船上的人也一齐用力,筏子拖着竹笼,一点点靠近大船。

竹笼里是个浑身素缟的女人,被救上来时已奄奄一息。黑衣少年清理了女人嘴里杂物,蓝衣少年使劲按压胸脯,女人这才慢慢缓过气来。

船把头觉得晦气,早把竹笼扔到了江里。围观众人见二人不知廉耻,有违圣人“淹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教诲,不由嗤之以鼻。两位少年伸手解开发髻,飘逸长发披散开来,居然是两位青春女子。众人大惊,颇觉失礼,神色变得恭敬。

两位少女也不理会众人,架着湿漉漉妇人走进船舱。

“看什么看,还不快出去!”不知哪位姑娘大喝一句。

齐老和一个青壮汉子疾步出了船舱。

“刚发生了什么?” 齐老问江远。

江远一五一十告诉齐老。

齐老淡淡说道:“想不到婆娑楼的人也来了。”

江远问道:“怎么会有把人丢到江里这种刑罚?”

齐老道:“女人不守妇道,自然会被浸竹笼,碰上婆娑楼的人,也是她前世修来的造化。”

江远又问道:“什么是妇道?”

“妇道自然是妇人之道,从一而终,三从四德。”齐老说道。

江远想了想,又问道:“既然有妇道,有没有夫道?”

齐老感叹道:“甚矣,汝之不惠。大丈夫之道自然是忠孝。”

“不对呀,忠是忠君爱国,孝是孝敬双亲,跟媳妇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呀,这可不仗义。”江远疑惑道。

齐老叹息道:“这便是不读书的祸害,免不了被歪理邪说荼毒了心智。”

“一帮见利忘义的东西,为了自家名利把人命往火坑里推,简直是卑鄙无耻。”

蓝衣姑娘骂骂咧咧走出舱外,男人们一个个背过身去。

“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江某听不明白。”

齐老想拉没拉住,江远硬过去搭话。

“那女人丈夫死了,夫家为了免几年田赋,硬要逼她守寡立牌坊。女人不肯,便诬她偷男人。连个奸夫都没有,便要浸死她。你们说说还有没有天理?”蓝衣姑娘愤愤说道。

不知哪里冒出一个声音:“什么叫‘存天理,灭人欲’?姑娘还是回去读读圣贤书的好。”

蓝衣姑娘气得直跺脚,眼睛盯着江远:“刚才是不是你说的?好汉做事敢做敢当!”

江远悠悠说道:“姑娘别生气,这句真不是在下说的。”说着用手指了指旁边一位书生打扮的男子。

蓝衣姑娘偷偷一乐,指着书生骂道:“亏着还是读书人,一点儿脑子没有,尽信些迂腐道理,你老娘灭了人欲哪还有你?”

书生一脸震惊,口中喃喃道:“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听…”

蓝衣姑娘更乐了,纯心想挑逗一下这书生:“我刚问你话莫不是书上没有答不上来?自己喃喃个什么劲。”

书生面颊通红,支支吾吾说道:“圣人有云,贞妇好色纳之以礼…”

蓝衣姑娘道:“你们这位圣人也真渊博,行房的礼数也定得这么周全,不知书上都有哪些招哪些式呀?”

书生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却不知如何反驳,气急败坏道:“你这女子胡言乱语,四德一样没有,以后怎么嫁出去?”

蓝衣姑娘笑道:“大好年华何必跟个男人糟在一起,我们姐妹们吃喝玩乐何必带个男人。”

书生蔫成一团,不再言语,拿出本书翻看起来。

蓝衣姑娘仍不解气:“这是书上现翻句子骂我呢?你要是托生在吃菜事魔家里,你那圣贤书怕是没命看了。”

书生实在怕了这位姑娘,背起书橱逃到江船另一侧。

蓝衣姑娘见书生灰溜溜逃了,心中欢喜,看江远也在笑,没好气问道:“你是个男的,你笑什么?”

江远笑道:“我觉得姑娘说的有理,怎么不能笑?”

蓝衣姑娘道:“你少贫嘴,普天下男人哪个不是想女人三从四德,自己花天酒地。”

江远正色道:“那多不仗义,江远平生最看不起不讲义气的人。”

蓝衣姑娘见江远并非浪荡浮夸之人,说道:“我也最看不起不讲义气的人,我叫沐晴。”

黑衣姑娘从船舱出来,假意嗔怒道:“晴儿,出门时师父特意交待,少招惹是非,你看看你…”

沐晴笑嘻嘻说道:“雨姐姐,没有招惹是非,不过是教训个书呆子。”

江远见沐晴要走,总算憋出一句话:“沐兄弟,你刚说的‘吃菜事魔’是什么?”

沐雨噗嗤一笑,低声说道:“晴妹,你这么快就认了个兄弟?”

沐晴双颊泛起红晕:“我也是听师父说的,说是南邦一个诡秘教派,只准念阿弥陀佛,行事却与佛家大不一样。”

江远也意识到失言,面颊通红:“多谢晴姑娘,后会…”

不等江远说完,沐晴和沐雨已进了船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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