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做雨神的新替补，这到底是什么天方夜谭。李知夜躺在自己的新床里，这么想着。

她一向有些认床认环境，心事多的时候就更甚。

变回猫咪的郑漓，舒服地窝在她边上打呼。李知夜摸了摸她的脑袋，她就不自觉地蹭着李知夜的手，还伸出一只爪搭在李知夜肚皮上。

整个学校坐落在山上，她们宿舍的窗户对着山下，李知夜的床位又对着窗户，正好可以看到外头的天空和明月。

她想着今晚在月台上的对话，陷入沉思。

-

“他的意思是，要你做乐啸的新替补。”

“哈？”

伯吟走到她面前站定：“受了我这么多年的庇护，也该反馈点了。”

被强大的气场怔住，她不自觉地起身向后退了一步：“不是...大仙，您这可算是单方面强制放贷啊？”

“不仅放贷，”伯吟抱着胸，一贯地居高俯看着李知夜，一边嘴角扬起，露出了许久不见的虎牙，“还是高利贷。”

“那个...”她慌乱地摇头，双手在身前快速摆着，一副抗拒的样子，“我就是个普通人，哪能担起雨神的重任啊？”

成为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或者仙子，曾是李知夜儿时的梦想，可当她长大后再回头看那些英雄电影和仙侠小说，就发现那些英雄和修仙者，都有着常人无法睥睨的强大内心，能克服各种困难和心理障碍，肩负各种拯救苍生或世界的重担。

可她没有，她连有双异于常人的阴阳眼都快要承担不起，又怎么能承担得起雨神那么强大的力量。

“知夜，别怕，你要相信自己。”郑璟音似是看出了她的担忧。

伯吟附和着鼓励道：“你可是乐啸的有缘人，千年才等来的。”

“既已缘定，就要安之。”端着茶的郑璟音，从旁边悠悠飘来一句。

“梦境和凡身之间的门既已打开，除非乐啸复身，这门便不会再关上。”伯吟向前一步，将她逼到月台边上。

被逼到护栏边的李知夜，视线飘忽在二人之间：“那我要是不愿意...会怎样？”

“若是这天都依你的心情而定，你说会怎样？”郑璟音反把这个问题抛了回去。

她看看天，又看看面前的二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异常天气会带来灾害，这是新闻上天天说的，她又怎么会不知道。雨多泛滥，雨少干旱，都会引发生态平衡被破坏，虽然现代科技发达，但终究会引起许多人的困扰，终日不见晴甚至都会影响人的心理。

她不知道自己有此能力还好，可现在已然全知，若是将来见到灾害降临，小则影响人们生活，大则出人命，这口锅她可是第一个要背的。

比起肩负责任，她更不愿意看到无辜之人和生灵因为自己而受到牵连。

“那...要怎么才能学会控制？”

郑璟音看着已被动摇的李知夜，嫣然笑着说了上学时经常听老师们说的学习四要素：“预习，学习，练习，复习。”

“这未免说的也太简单点了吧？”

“怕什么？现成的两个老师就摆在你面前，这可是修仙的凡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好事。”

“我乃玉妖，玉属金、水。乐啸魂魄散了后，为了保住这片风水宝地，掌雨的事务就落到了我头上，因此我算的上是教你布雨最好的老师。”

伯吟学着刚才饭桌上的郑璟音，将手放在了李知夜头顶，揉了揉：“从明日开始，我和璟音就作为你的师父，教你如何控制乐啸的元魄。”

-

责任，是从刚才起一直在李知夜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两个字。

伴随着她内心的矛盾，窗外的月亮开始被云遮住。她注意到了窗外来回飘着的云，决定验证一下伯吟和郑璟音的说法。

摸出枕边的手机，在搜索栏里输下“世界上最感人的视频”。相关联的第一条是个外国广告，标题是“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她的拇指悬在屏幕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了下去。

她本以为会是关于宠物或者人性善良的，可看到中途才发现，是关于母亲的。视频内容随着进度条，一点一滴地挤进李知夜的内心。

李知夜的妈妈陶诗月曾经是个医生，为了保护三岁的李知夜，被失心疯的歹徒连捅了十一刀，刀刀毙命。

可歹徒是个精神病患者，法院对他的判决是不需负刑事责任，因为造成了严重社会危害，最终只被强制关进了精神病院，此事便了结了。

案发现场就在妈妈的办公室，被发现时，已去世的陶诗月怀里紧紧抱着三岁的李知夜，歹徒在一边昏了过去，李知夜目光呆滞地浑身发着抖。她便因此有了尖锐恐惧症。

那次伯吟来迟了。与其说来迟，不如说感应到的时候，已经晚了。神不能杀人，不然伯吟恐怕早就将那歹徒千刀万剐、五马分尸了。

本就还处于话都说不明白的年龄，受了刺激便更加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警方和家里人问起的时候，她只会摇头，说自己什么也没看到。心理医生对她的判断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导致的失忆。听到这个结果，不仅是家人亲戚，就连前来调查的警察都纷纷为她感到痛心。

幸得李知夜失去了那段短暂的记忆。起码能记起的部分里，妈妈还是那个只要有假，就会和爸爸带着她和哥哥李见晨，出去兜风创造回忆的妈妈。

在她已模糊的记忆里，妈妈是个坚强又自立的女人，永远笑靥如花地对待身边的人事物。接物如风，待人似水。

这样的妈妈却为了保护自己，永远地离开了。

在案发现场，三岁的她看到了两个妈妈。倒在血泊里抱着自己的妈妈，和呆滞地站在门口的妈妈。

站在门口的妈妈一直重复着一句话：“我还不想走...我还不能走...”

再长大一点的李知夜，知道了那是妈妈的亡魂，把妈妈重复的话解读为妈妈的绝喊，妈妈不想死，妈妈后悔了，后悔保护她。

还自以为是地臆想，妈妈一定很埋怨她，如果知道自己会为了保护女儿而死，必定不会生下她。因此她恨自己，恨自己的出生，恨自己的弱小。

在她知道亡魂死后一直重复说的，是死前一刻未说出口的话之后，这样的想法就开始更甚，但她还是得好好活下去，为了妈妈。

她很矛盾。她懂事理，也有正确的是非观，却无法压抑自己那无理的感性，也无法控制自己怨恨自己的情绪。因此她面对妈妈去世这件事时，只能戴上乐天的面具，既麻痹自己，也骗过她人。

没有人怪过她，李见晨告诉她，妈妈选择保护她，是因为爱，是为了她能健康快乐的成长。

便为了这句话一直装作开朗。努力地生活，努力地活下去，就是为了不辜负妈妈的爱和本能。

满屏“妈妈，我爱你”的弹幕，最终攻陷了李知夜的泪堤。

她摸了摸一旁熟睡的郑漓，想起从前妈妈去世后，院方就把妈妈在医院里散养的一只猫交给了她，想给她留个念想，她还给她取名叫毛蛋。

正好是郑漓这样的三花猫，但却不太相同，平常几乎是散养着。打开门毛蛋就会自己出去，想回家时毛蛋就会疯狂挠门。她还感叹，毛蛋这只猫似乎是没什么仙缘，因为它从未和伯吟打过照面。

之后就在她考上高中的时候，出了门的毛蛋就再没有回来过。爸爸说应该是到年龄了，猫的天性就是感觉到自己将死之时，就会躲得远远的，自己安安静静地独自去世。为此她还偷着哭了好几个星期。

担心自己的抽泣会吵到郑漓的美梦，李知夜便下床趴在了书桌上。大片的泪水，浸湿了她袖子上的衣料，她咬住下唇强忍着，脑海里浮现着妈妈模糊的面容，和一棵生着白色小花的海棠树。

外头的淅沥而起的雨，代替她哭出了声。

从小她就总以一副乐天的样子示人，没几个人见过她哭，也没几个人能发现她的眼泪，能发现的只有妈妈和李见晨。

还有此刻来到她身边的伯吟。

“喂。”伯吟见她趴在自己的手臂上，很不顺畅地抽吸着。便大手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扭向自己。

伯吟见她哭红了双眼，茫然若失地慌了神。

眼泪杂乱地沾湿了她的脸颊，就连她的睫毛都被沾成一簇一簇的。还没反应过来伯吟的出现，又一滴眼泪划过脸颊挂在下巴尖上。

他的拇指不自觉地磨蹭了一下她的下巴，抹掉了挂在那里的泪，语气里满是惊愕：“知夜？”

这是伯吟第一次如此亲昵地叫出她的名字。

外头的雨拍在地上劈啪作响，映着二人之间的安静。

不想以泪示人的李知夜，赶紧背过伯吟，拿双手遮住了脸，抓住袖子胡乱擦着。

“哎哟，大仙怎么来了？”整理好面容后，李知夜强装镇定地转过来，竖起食指冲他说，“大仙小声点，别吵到小漓。”

突然向前一步的伯吟，弯下腰伸出一手，肩膀抵在了李知夜额头上。

沁人的木质香争先钻进了李知夜的大脑，使她不得不屏住了呼吸。贴近的距离下，她甚至能感受到伯吟耳边的温度。熟悉的味道和暖和的温度，使她强忍在胸口的一口气，安心地沉了下去。

她的保护伞，现在就在她身边。

伯吟弯着上身，手伸向她身后，从她书桌上抽出一张餐巾纸，随即起身将纸拍在了她脸上。

他显然是有意为之，既想抱着安慰眼前哭成泪人的丫头，又不想做的太明显，只得折中给了她一个似有似无的拥抱。

“咳，擦擦脸。”

“哦。”被他没掌握好的力度向后推了一下，李知夜缩了一下脖子，接过餐巾纸揉在眼睛上，纸上立刻被沁出两块水渍。

“以后得学会控制好情绪，”伯吟看向李知夜的目光一反平常，透着些柔光，就连语气都轻柔着，抱着胸下巴朝窗外一扬，“你看外面雨下的。”

李知夜听着窗外渐渐变小的雨声，唯唯诺诺地解释道：“我刚才...就是想试验一下。”

“你脑子里装得都是浆糊吗？”话是刻薄的，语气里却满是担心，“就这么喜欢自虐？”

喜欢鼓起嘴忍哭的李知夜，现在看起来特别的委屈：“你和郑老师今天说的那么玄乎，我就想试试嘛。”

“真是服了你了。”伯吟翻了她一记白眼。

李知夜的嘴撅得更高了些，憋屈地看着他的眼色。

“以后你要时刻记得，你的情绪影响着整个大诏乃至周边的天气，”话里的语气听起来十分的严重，伯吟严肃而冷静地告诫着李知夜。

她并不知道这能力如此的不稳定：“我知道异常天气的危害，可是我...”

见她慌张解释的样子，伯吟软下了语气：“往后尽量控制就好。”

“哦...”

他站起在李知夜面前，一指戳了一下她的脑袋：“你还真厉害，想哭就哭出来了。”

“不是，我刚看了个视频。”李知夜摇摇头，指了指放在床上的手机。

“什么视频？”

“关于...母亲的。”她吞吞吐吐地说着，现下的情绪还没散去，一提到母亲，鼻子立马又酸了。

“还真是自虐。”伯吟听到窗外本都快停了的雨声，又开始悉悉索索地下了起来，“以后不许再看。”

李知夜垂下眼睛，她强忍着的泪，还是从眼里滑到了睫毛上：“哦。”

他大手一伸，轻捏住李知夜的下巴抬起：“怎么还哭？”

“我倒是想...”

还没等她说完话，伯吟就俯身环住了她的腰，片刻就感受到了室外清冷的空气。

伯吟怀抱着李知夜悬在半空，头顶是被风吹散的雨云，云中露出了月，脚下是明镜一般的湖水，在夜色下呈着青黑。

被吓到的她一声惊呼还未出口，本能似的立刻紧紧环住了伯吟的脖子。

感受到她的紧张，伯吟环在她腰上的力又紧了些，似乎是害怕她掉下去。

“大...大仙？”李知夜分不清他到底是想安慰自己，还是想把她的眼泪吓回去，“这好像有点太刺激了吧。”

看到李知夜惊慌的样子，他坏笑着露出虎牙：“不用怕，你掉不下去。”

“不...不是，”李知夜紧贴着伯吟，耳朵都贴上了他的下颌，环着他脖子的手更扣紧了些，“有点...太高了。”

“哦？”听了这话，伯吟突然玩心大起，坏笑着散了身上的力，连同李知夜一起朝湖面坠去。

失重感突如其来，快的让李知夜都叫不出声，而后又突然顿下。为求保命，她只能更贴紧伯吟这根救命稻草。

她想起了以前喜欢克服地心引力找刺激的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坐过山车，好好挨着地球母亲不好吗？

“睁开眼吧。”

伯吟的话，随着室内的温暖一同到来，她终于踩在了结实又令人安心的地面上。

松开抓着伯吟衣服的手，她立刻腿软地倒在了自己的椅子上。

“还哭吗？”他一副得意的样子，看着吓瘫了的李知夜。

李知夜绷紧了神经，快速地摇着头：“不了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