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莹张口结舌的看着江瑾曦，无法想象这人在这个时候居然在笑。

为何她一个废妃，如今在她这个得宠的新人面前被当做下人使唤，她却还笑得出来？

然而江瑾曦却就是那样笑着，陈怀莹无法在她眸子里找到任何一丝她所期望的阴霾和愤恨，只有一片波澜不惊的平静，她不自觉的便开始整理撕裂的衣裳，突然觉得自己堕在了尘埃。

傅昭正要吩咐她把水放下，却忽然又是一声响，金属撞地声音，大盆落在脚下，水再次溅出来，他躲避不及，另半边靴子也湿了，随即听见江瑾曦笑道，“民女不善侍候人，真是笨手笨脚，要么还是陈小姐来好了。”

陈小姐三个字有点重，咬在齿间的味道。

傅昭突然缓缓笑了。

他面上的笑容只是浮现了一瞬，乔清晚却是彻底明白了两个人这互相试探百转千回的心思。

江瑾曦之前贵为皇贵妃，在这宫里自然有无比雄厚的势力，即使陈家覆灭，可乔画月将她保下，傅昭也自然不可能做到将所有与江家有牵扯的人的赶尽杀绝，因而即使是现在，江瑾曦也有许多条眼线在这宫里。

她得知陈家的事情也不足为奇，不过乔清晚没想到，她竟如此念及姐姐的搭救之恩，之前听颐殊讲的时候，她只是以为江瑾曦当时死里逃生，难免会想通各种事情，也会对傅昭死心，没想到她竟能做到如此地步，今日更是不惜以命为挟。

她以静好百日为借口，不过是想提醒傅昭，你的宠妃刚刚为你而死，尸骨未寒，你如今便要宠幸新人，将她忘在脑后了么？

傅昭自然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他本身也并未对陈家小姐起任何心思，可他地位何等尊贵，哪里能容许一个废妃提醒他这件事？

于是他故意在她面前演出宠爱新人的筹码来，还借机羞辱她，为了告诉江瑾曦，她如今已不是皇贵妃，而且就算她是，她也没有权利左右他的任何决定。

江瑾曦陪在这位君王身侧近十载，对他的脾气本性早已摸透，只不过之前因得她太过在意他，也因得他伪装的太好，所以她被蒙蔽了好多年，可如今她早已看透眼前人，一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立刻想到如何取悦他。

她故作顺从，又做出一副吃醋的样子，让他觉得自己在耍小性子。

在陈怀莹看来，自然觉得不妥，她一个废妃，哪有资格在这耍小性子？

可在傅昭眼里，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江瑾曦被废之前可是皇贵妃，再之前是贵妃，被他宠了那么多年，性子娇纵一直如此，他之前只觉得自己忌惮江家势力所以要迁就着她，一丝真情也无，可如今见到眼前的女子衣饰朴素，脂粉未施，却仍似从前一般蹙眉噘嘴，一副娇俏模样，傅昭竟是有些恍惚。

乔清晚不由在心里暗暗赞道，江瑾曦这招真是高明，仿佛在告诉傅昭，她虽然提醒了他蕙妃的事，可真实原因是她心悦他，她见不得他宠幸新人，她在吃醋。

哪个男子能抵抗住一个如此全心全意爱自己，视自己为全部的女子呢？更何况他刚刚失去一个宠妃，更懂得珍惜眼前人的道理。

再想想其实江家的事，说到底江瑾曦也是被牵连的。。。

果然，傅昭“嗯”了一声，坐了下来，忽然偏了偏脸，冷声道，“你没听见？”

他并没有看陈怀莹的方向，陈怀莹一时没反应过来，江瑾曦笑吟吟的对她伸手一引，指了指那盆水。

陈怀莹愣在那里，才想起刚才江瑾曦那句“还是陈小姐来好了。”

可是陛下竟然叫她去侍候？

陈怀莹坐在那里，僵了一阵子才慢慢挪下床，她将那件撕裂的纱衣拉了又拉，勉强遮了肩头，一步步的蹭过去。

她从没侍候过人，一时反应不过来现在应该做什么，乔清晚看着她跋扈尽去显得有些惶然的眉目，心中一叹。

何必？为了一己私欲或一点不存在的仇恨，赔上自己终身？

乔清晚正恍然，谁知傅昭脚尖一踢，踢在陈怀莹膝上，重复道，“刚才江氏的话，你没听见？”

陈怀莹僵在那里，不会动了。

膝盖上那一踢并不重，却瞬间将她心踢碎，将她整个人踢下深渊，只是那一句话，她突然便明白，她错了。

是她想差了，那些仗着家世和美貌就可以魅惑君上的传说，只是传奇本子里乱编的故事，那里的主角，不是傅昭这样久经风浪的君上，也不是她这个满腹天真的官小姐。

在傅昭面前，什么人都别想任意错位。

而她，已经因为一个一厢情愿的想法真正羞辱了自己，并且永远无法挽回了。

她抖着嘴唇，想抗拒想爆发想愤怒想哀哭，想像过往十几年一样任性的做她身为陈家小姐该做的事，然而她却什么也不敢做，傅昭不是她的祖父陈术，她敢在陈府随便耍大小姐脾气，然而在傅昭面前，她不敢，这位君主，只是目光那么淡淡扫过来，她却觉得所有的言语都被冰住，然后永冻在了血脉里。

她知道，触怒他，那就是死。

虽然不敢发作，她却也终究做不到立刻放低自己，她僵在那里，轻轻的抖着，手指紧紧陷在掌心里，不上前，也不退后。

江瑾曦见此对傅昭说道，“陛下，陈小姐出身世家，想必也不会做这些，还是免了吧。”

“既然如此。”傅昭唇角露出一丝冷笑，淡淡道，“这么不懂规矩的女人，寡人也没耐心带在身边慢慢教导，宁诀，你把她带到浣衣局吧。”

乔清晚怔了一怔。

陈怀莹霍然抬头，刹那间连瞳孔都似放大，眼睛里满载不可置信的惊恐。

“陛。。。陛下，您说。。。说什么。。。”

傅昭却是懒得与她再说话，斜斜地瞥了宁诀一眼，宁诀虽也心中震惊，却立刻领命了。

“陈氏，请跟属下走吧。”

陈氏？刚才她还是陈家大小姐，怎的一转眼就变成陈氏了？！

“我不出去！”陈怀莹到了此时已顾不得害怕，事情已经到了最糟糕的地步，她再畏怯傅昭，也不得不为自己命运挣扎。

“扑通”一声，她跪倒在满是水迹的地面，跪在傅昭脚下，抱住他膝盖，眼泪瞬间便流了满脸，“陛下，我。。。我会好好的学规矩，您不要赶我走。。。我是您的人，您刚才。。。您刚才还。。。”

她抽噎着，希望能以这句话乞求到傅昭的怜悯。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傅昭顿时长眉一挑，似笑非笑偏转脸来，道，“你说寡人。。。刚才怎么了？”

陈怀莹哪里说得出口，只抱着他的膝哀哀哭泣。

“陈氏，这都是陛下的恩典，你若真心心仪陛下，便应当领命谢恩。”

陈怀莹听着江瑾曦不紧不慢地吐出这几个字，满腔悲愤顿时找到了发泄口，一转身霍然盯着江瑾曦，从咽喉里低低发出一声怒哼，猛地一头便撞了过来。

“你不让我活，我便死在你手里！”

宁诀反应极快，挥出一掌便将她干脆利落地击倒在地。

“大胆！陛下面前也敢如此行径！”

宁诀用力巧妙，并没真的伤了她，陈怀莹却被那掌风逼得眼睛一翻闭过气去。

立即有人过来将她抬走。

“你们陈家送来的小姐不知礼数，言行不端，”宁诀走到门边，对陈家拨来侍候的奴婢道，“陛下仁慈，送她养伤，伤好后会安排在浣衣局做事，不需要人伺候，你们便都回陈家吧。”

陈家的奴婢们早已听见这屋内动静，刚刚还欢喜小姐得了宠爱，此刻都如被浇了一盆冷水，噤若寒蝉的连声应是。

人群退去，乔清晚觉得有些疲乏，叹息一声便与颐殊二人回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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