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还算是平坦，倾月掀开窗帘一角，看马车经过的这一路风景。

她记得她来的时候，浑浑噩噩的，分不清日夜，只能感觉到四肢渐渐失去知觉，变得冰冷，就像一个死人。

“阁主，快到妄城了，前面就是城门，进了城我们会去凌雪楼，那是我们自己人的地方，阁主可以在那儿好好休息后再决定以后的计划。”无肆在前面驾着马车轻声道，一路上都想跟他的小祖宗说点什么，但是还没摸准她的脾性，一直找不到话题，又怕被他的小祖宗嫌弃，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安全的话题，憋到现在才开口。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似乎是感觉到了无肆所想，倾月问道，收回手，静静坐着闭目养神。

小祖宗跟他说话了！无肆有些激动，“我啊，一个人闯荡江湖，一年前遇见阁主尊师，被很轻易地打败了，我不服，他便让我来凌雪楼，说一年后我可以向比他更厉害的人挑战。为了输得不那么难看，这一年我可是都在好好练功呢！”

到底还是盘算着要输的么，倾月的唇角柔和了几分，“那其他人呢？”

“楚冷是凌雪楼掌柜，琴夜姐姐、血翊和孤涯在我到之前就在妄城了，所以我也不太了解。我到之后来了毓风，不过那个坏家伙阁主不用太理他，虽然长得很妖孽但是脾气特别差，动不动就生气，一生气就动用暴力，经常欺负我，阁主你日后一定要好好治治他，不能让他再目中无人，没事儿就尽情在武力上碾压他，在精神上蹂.躏他……”来自无肆对毓风的碎碎念，看起来怨念很深呐。

骑马走在前方较远处的毓风打了个喷嚏，这突如其来的一阵寒意是怎么回事，毓风四处张望。

“至于卓然和琅羽是近半年才来的，大家对来此的原因基本上都避而不谈，可能每个人背后都有自己的故事吧，阁主不知道也不打紧，有我在，我会替阁主盯着的，绝对不会让人有二心！”无肆拍拍小胸脯，谁都不能伤害我的小祖宗！

多久没见到这样孩子气的人了，若她也能安安稳稳地长大，现在又会是什么模样……

倾月再次掀开车帘，看这四方妄城，黑甲煞兵，守这一城纸醉金迷，腐烂浮华。

“妄城啊……”倾月低声叹息，那声叹息里藏着风雨欲来的怨恨与疯狂。

马车缓缓行进，进了城门，一路皆是高大富丽堂皇的豪宅酒楼，青楼赌坊，似乎连空气中都漂浮着一股淫靡的气息。

妄城名妄，是南翎叛将金武率叛逃兵士来此占城为王、为天下奸富大恶之人提供庇护的地方。

妄城城门高数百尺，背靠花间谷，城中有一四方台，高数十丈，可观周围百里。整座城易守难攻，南翎王朝数次派兵征战，皆未攻下。此后妄城名声大扬，无苟活之地的奸邪残佞之人皆聚集于此。

就是这样一座城，却也存在了那么久，无人敢问，也无人愿问。

“阁主，凌雪楼到了。”

凌雪楼三个鎏金大字高高挂在大门上，彰显它的气派与豪华，倾月心里倒是一阵反感，暂且压下，无肆小心地扶倾月下马车。

今日凌雪楼歇业，楚冷及楼中所有人已等在楼里。

楚冷面色白净，身形细弱，好在眉清目秀，也算是文质彬彬。

虽然感觉回来的人都有点怪怪的，楚冷还是能一眼确定，这个众星拱月般护在中间的人，就是他们等的阁主，只不过没想到竟是个绝色女子。

“属下楚冷，率凌雪楼众人，拜见阁主。”

“拜见阁主！”黑压压一片人群，跪满了整个一楼。

“起来吧。”

“谢阁主！”

“阁主远道而来，楼上已备好酒菜为阁主接风洗尘，阁主楼上请。”楚冷上前请道。

倾月点了头，一边跟着楚冷走，一边打量着这凌雪楼。

凌雪楼分四层，一楼正中有白玉戏台，周围错落有致地分布着一些散桌。楼上为豪贵而设，每间包房都有隔断，各自有专属密道通往，房外亦有垂帘遮挡楼下的视线，二楼所用垂帘为珍珠，三楼为翡翠，四楼隐蔽性最好，用的是仅次于暗影纱的雾纱。雕栏画栋，金彩装饰，装潢十分奢华，很符合妄城的气质。

在这妄城，有的是贪敛聚富却没命在外面花的人，只能在这城内挥金如土，以恶欺恶，什么时候钱快没了，自己也就离被灭门的时候就不远了。

“阁主请。”楚冷推开四楼最大的房间的门，里面精雕紫檀木制的圆桌上已备好酒菜，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倾月入了首座，看这满满一大桌子酒菜，想来应该也不是只为她一人准备的，“坐下一起吃吧。”

“谢阁主。”所有人恭敬地行礼谢道。

楚冷拉着琴夜坐在离倾月较远的位置，其他人就近坐下。

如昨晚一样，毓风打算坐在倾月身边，到底要显示一下地位的，不料毓风屁股还没沾着凳子就来了个死皮赖脸的家伙把他硬挤开了，而血翊已经落坐在了毓风旁边。

“你！”毓风学到了教训，顾忌着倾月在场，不敢太放肆表达他的愤怒。

“你什么你，你这么凶巴巴的，怎么比得上我聪明可爱能讨阁主欢心呢！”无肆对倾月傻笑，转头对毓风瞬间变脸，“一边儿去！”

聪明可爱！这个臭小子哪儿来这么厚的脸皮夸自己，都来气他很有意思吗！毓风黑着脸阴沉道：“无肆，你最近是不是皮有点紧。”

“阁主你看他欺负我，我就说他是个坏家伙！”无肆迅速泪眼汪汪地看向倾月，还是孩童的脸无论谁看了都会不禁生出几分怜惜。

无肆变脸速度之快，饶是易容高手的毓风都吓了一跳，那眼眶里呼之欲出的泪水，真材实料！

倾月看了看毓风，又瞟了一眼毓风旁边的血翊。

“毓风来坐这儿。”血翊会意，拍拍毓风肩膀，迅速让开位置，朝对面的空位走去，坐在楚冷旁边。

毓风觉得自己僵持下去也没什么用，也就顺着台阶下就这么坐下了。

“嘿嘿嘿阁主我替你夹菜！”无肆一抹眼泪，抄起筷子乐呵呵地端起碗，瞄准一块红烧肉准备下手。

这脸变回来的速度同样让人吃惊。

“毓风你干什么？”无肆看着同样夹住那块肉的毓风道。

“不干什么。”毓风黑着脸道。

接下来一场筷子与筷子的战争开始了，无肆动哪盘菜毓风必定跟上，虽然不能名言争抢，手上却是一点都不放松。

楚冷那边太远，战火一时波及不到，琴夜发现面前都是自己爱吃的菜，开开心心地动筷，不管旁人。

楚冷嘴角挂着宠溺的笑，连同眼里时不时看着对面混战闪过的精明，都被倾月看在眼里。

其他众人早在见状不妙时迅速下手，抢占先机，而后时不时地在他们争斗未波及之地见缝插针分一杯羹。好在两个人都有顾忌，都没做出砸盘子掀桌的举动，一桌佳肴也不算浪费。除了争抢的那两个人，其余人也算吃得心满意足。

倾月慢条斯理地吃着卓然预先挑好的菜，时不时观察一下众人。

这么闹腾，最好是，能有点儿用呐，不然，就绑了送到花间喂花吧，毕竟没人喂的话，靠它们自己，那些花花草草要饿瘦的……

倾月眯了眯眼睛。

饭毕，楚冷命人撤了酒菜，其余人纷纷告退，只有楚冷还留在房中。

“阁主，这是花前辈之前托属下转交之物。”楚冷奉上一个紫檀木匣子，里面装着一只碧玉短萧。

“他可有说什么？”倾月拿起短萧，细细抚摸，却感觉不到它的温凉。

“前辈说，他日阁主若无心前行，可上紫渊山，守余生安宁。”

余生安宁？她的余生他不是都安排好了吗，连他自己都算进去了，还会给她留什么安宁！

“他倒是、为我想得深远。”倾月心中冷笑，“那你呢，又是为何来此？”

“阁主何处此言？”楚冷不解问道。

“你总要有让我相信你不会背叛我的理由吧。”倾月目光如冰，审视着楚冷。楚冷感觉如芒在背。

“属下虽手无缚鸡之力，却也是个亡命之人，除了还算精明的头脑，一无所长，幸得前辈收留，得以保全性命，属下发过誓会经营好凌雪楼，暗中为阁主提供一切所需，绝不会背叛阁主。”楚冷信誓旦旦道。

“誓言呐，只有自己当真的时候才作数吧，”倾月把视线放在手中的玉笛上，“不如说说琴夜于你而言有多重要……”

楚冷一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阁主不要为难琴夜，属下宁死也不会背叛阁主！”楚冷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额角一片濡湿，是他把对琴夜的喜爱太不加掩藏了，他只是没料到这位阁主竟是疑心如此重的人，誓言她可以不信，那连她师父，她也不信吗？！

倾月冷眼瞧着楚冷，心里对琴夜于他的重要性有了七八分把握，稍稍可以放心了些，“起来吧，营商之人，喜好不要再流于表面了，人也好物也好，有一个，都可以是你致命的弱点。”

“是，属下受教了。”

倾月看这一屋子奢侈的装饰，空气中还弥漫着龙涎香的气味，看得出来楚冷在这凌雪楼的经营上确是用了心的。“说起来凌雪楼也算是你的心血，那若有一日我要毁了它呢？”

“属下只是尽管理之责，凌雪楼的一切都归阁主所有，任凭阁主处置。”楚冷抱拳道，这个时候，容不得他有任何不同的意见，有任何一点都可以成为他有异心的佐证。

倾月瞧着还低着头的楚冷，心下想着这个人倒是识趣，便不打算再试探他了，“好了，你去查查通往花间谷必经之路上的客栈与这妄城的关系以及安魂散的出处吧，明日来回。”

“是，属下告退。”楚冷如释重负。

门被轻轻关上，倾月走到梳妆台前，瓶瓶罐罐堆满了台面，里面装的却不是胭脂水粉。倾月打开几个闻了闻，冷笑，师父当真计划深远，各种毒药解药都给她备好了。

铜镜里素手柔若无骨，美人如画。

倾月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远处高高矗立的四方台。

妄城呐，六年不见，繁华倒是更胜往昔了，可是一朵花开到极致便会荼蘼，那你是不是也该覆灭了……

而这些口口声声忠心追随的人，他们的生死她本是不在意的，不过师父替她安排好了一切，又怎么会让她在被背叛这种事上浪费时间，留着他们，日后也许用得上。她不是信他们，只是对师父的想法有把握罢了……

紫渊山上的安宁，呵，一个夜夜活在自己噩梦里的人会有什么安宁！

紫渊山，花间谷，她哪儿都不会去！

“师父啊，你就这么放心我会按照你的计划一步步走下去吗……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