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师妹“咯咯”地笑，那什么旗子，果然不是好东西。她点点头，突然一愣：“师兄，我刚才点头了？”

“嗯。啊！”既明子赶紧丢了碗，手忙脚乱地去掀盖得师妹满头满脑的符纸。

姜师妹只觉得那些符纸被撩开，顿时紧张起来，死死盖紧眼皮。

“师妹？”既明子柔声唤她，“你试试能睁开眼睛吗？”

眼皮下的眼珠子骨碌碌地瞎转，就是撑不开。

既明子急了：“你转慢一点……”小心把眼珠子掉出来。

小师妹也越发急了：“师兄，我可能太久没做人，不知道怎么睁眼了。”

既明子心里难过，这个师妹果然是有问题的。

终于，小师妹像是突然领会了再次做人的真谛，如有神助地开了一条眼缝。既明子大喜过望，俨然跟媳妇生了个大胖儿子似的，高兴地双手哆嗦：“看到了吗看到了吗？师妹，你看到我了吗？”

当然看到了。

小师妹眼里的既明子还是一副枯瘦枯瘦的模样，但比当夜离得近，甚至看得清他白皙的脸上软软的小黄毛。啧，算有几分姿色。

一条眼缝之后，便是一双乌溜溜的大眸子，神采奕奕，也狡黠明亮。

自此，她脖子以上算是解禁了，脖子以下指日可待。

那日师父高兴，奢侈地灌了一坛子酒。据说那是以前为小师妹埋的女儿红，她死了以后就被师父挖出来了，偶尔想起小师妹就偷偷抿上一口。

现在总算给了他一个一口气干光的理由，尽管三个徒弟都不懂女儿红就咸菜有什么好喝的。

既脑袋解禁之后，姜师妹觉得自己又变成了另外一个物种，从咸鱼变成了植物。师父说，她需得渐渐晒点太阳，以补身上薄弱的阳气。于是，两位师兄又兼每日将她挪出去晒晒，太阳下山再挪回来，就差时不时给她浇点水让她抽芽开花了。

这比当咸鱼还不好受。

她看到师兄们活蹦乱跳地在院子里忙活，就连师父那老东西都能到处游荡，忍不住心痒到了脚底心。有朝一日她重新脚踏实地，一定要绕着合一派跑上一百圈。

然而这美好的愿望隔了几个月还是依然没能实现，她晒了一百多天的太阳，脖子以下依然是咸鱼。晒太阳的位置从屋檐下只能晒到一点点的地方，已经挪到了合一派大门口，让她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四五个时辰都在努力当植物。要命的是，这合一派风水奇佳，一百多天来一个下雨天都没碰到。

姜师妹觉得，她会晒到地老天荒。

这一百多天的风和日丽令她咬牙切齿，更让合一派山脚的那些村落慌了手脚。老天爷滴水不漏，庄稼们可不是晒不死的小师妹，早一个月便死了大片。若再这样下去，今年就要颗粒无收了。届时朝廷纳米粮，只能把他们自己的脑袋纳上去了。

于是派了几个壮实的汉子上山相请师父下山求雨。

招魂求雨，降妖捉鬼，乃是修者的生财之道。

回来数月，囊中益发羞涩，师父当即二话不说，带上吃饭的家伙领着既明子去了。

云旗子把小师妹搬到大门口，米袋子往肩上一挂，痞痞地笑：“小师妹我去去就回。”

他去买米吗？

鬼信。

前几日既明子师兄下山的时候，明明背了一袋米回来。

她龇牙：“你把我扔在这里，不怕我告诉师父吗？”

云旗子没想到小师妹这么慧眼，便索性连米袋子都不扛了，扔到脚边，讨好道：“师妹想要什么，师兄回来买给你。”

这样说话才不费劲。

小师妹想了想：“给我带面靶镜，好看点的。唔……算了算了，不好看也能将就着用。”好看的靶镜镶金缀玉，把这面旗子卖了也买不起。

云旗子算是明白了，这小师妹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是只大狮子。

靶镜？

那稀罕玩意儿是有钱人家里才有的，既不能吃也不能喝的废物。

他心里转了转，点头应下：“得嘞，你等着吧！”便喜滋滋地下山了。

姜师妹看着云旗子的背影冷笑，她说的是靶镜，拿脚趾头想也知道他弄不到。但他好歹知道了她想要什么东西，就算弄不到靶镜，以他偷奸耍滑的手段，也能弄得到跟靶镜差不多的。反正，只要能让她当镜子使的东西就成。谁让自己龙困浅滩呢？先将就着吧。

谁知这日在合一派大门口一躺就躺到了晚上，她从晒太阳，变成了晒月亮，观里师徒三人，一个都没回来。

哎，莫非要她吸收日月精华，修炼成咸鱼精么？

姜师妹百无聊赖地望着星空，苍穹偌大，大地无垠，以前从未有过的一丝感叹油然而生。约莫就是苍生若蝼蚁的渺小之觉，做人与做鬼不外如是。

东想西想了一阵，忽然长阶下传来一丝悉悉索索的声音。

女孩儿家惯会胡思乱想，尤其是如今的小师妹，脑细胞空前绝后地发达。立马想象成一群妖魔鬼怪在往长阶上，向她徐徐爬来。

饶是当过那么一段时间的游离生魂，那也不代表她不怕这些玩意啊。

屏住呼吸，可恨自己空长了一双腿，又恨自己为何不索性跟之前一样，眼不见心不烦。最后总结，还是当一条彻头彻尾的咸鱼好。

紧张兮兮地等了半天，却见夜色朦胧里，两个人勾肩搭背地爬上长阶。就在离她两丈开外，抱作一团。

抱作一团还嫌不够，两颗脑袋也挨到了一起，一时间嘴巴嘬嘴巴的悉悉索索声再次传来。

那是——那面旗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