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弟乐颠颠地从师兄手中接过咸鱼师妹，欢蹦着在前开路，迎师父老人家回家。因他们回来地突然，各自的房间并未收拾，就直接把师妹放到了他自己的床上。

姜师妹初活回来，五感略懵，显然没闻到房子里一股男人渣滓味。

师弟偷偷拨开两片符纸，贼兮兮地问：“师妹，你还记得我吗？”

“不知。”师妹回他，她如今连眼皮都抬不起来，鬼才认得他。

师弟不信，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啊，我是你云旗子师兄，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云旗子？

师妹心道，老头太会起名字，大师兄叫既明子，万一嘴巴一瘸就成了决明子，二师兄好好的人不叫个人名，非得叫旗子。

哎呀糟糕了，老头给她起了什么名？女孩儿家名字不好听，就跟死了一半一样。她可不要叫什么桂花子年糕子，她是千金小姐，是大家闺秀，俗烂的名字她不要。

师弟说了半天，师妹神游太虚，他便索然无味，乖乖走了。

家中老长辈回来了，再不是只有他一条小光棍了，凡事不能再将就，该修葺该整理该打扫的统统要行动起来。师弟拿着扫把叉腰站在院子里，突然间觉得多了两个男人回来，家里的阳气不由得就上来了。

举目四下荒败，真有一种百废待兴之觉。

然而百废待兴哪能一蹴而就，光把师父跟师兄的房间清理出来，就花掉了三人大半天的时光。傍晚造饭，煮了一锅清汤寡水，那天色就在热气氤氲里渐渐昏暗了。

师父坐到床边，亲自给姜师妹喂饭。在汤底捞起几粒米，拨开符纸凑到她嘴边，谄媚地露出豁门脸：“小徒弟呀，我知道你先前虽非金枝玉叶，但也锦衣玉食，从未短过吃喝。我们原先也是这样的，可这几年光景大不如前了。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为师知道勉强你了。不过你信为师的话，只要撑过这段时间，我们合一派定能重拾门楣，吃喝不愁的。”

合一派？

又是什么鬼名字？

小师妹别别扭扭地张开嘴，含下一口米粒。

说来也怪，她别的地方暂时依旧僵死，只有一张嘴尚能巧舌如簧。她此刻虽然睁不开眼，大抵也能想象这老东西苦大仇深的脸。只不过她不明白，哪有人赶鸭子上架强迫人，哦不，强迫一只鬼给他当徒弟的。

“什么时候能把这些黄纸给我撕掉？”事到如今，在意这些回不去的东西已然迟了。她爹是生意人，最懂把握眼下。遗传给了她，当然要青出于蓝。

师父趁她说话赶紧往她嘴里塞了几片咸菜：“现在还不能，等你能动了再撕。”

“我什么时候能动？”

“不好说。”

姜师妹真想翻个大白眼，敢情这是个一问三不知的师父。那他哪里来借尸还魂的高超手段？难怪这鬼合一派凋敝如此，连一片咸菜都得分着吃。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她就懒得说话了，何况现在对她而言，说话也是件及其费力的事情。

师父洞若观火，默默地喂完最后一口米汤，帮她擦了擦嘴，就走了。

那日之后，合一派中便时常叮叮当当折腾个没完。修葺补漏，盖瓦粉墙，就是光把观里观外的野草锄尽，也着实费了些时日。两位师兄轮流下山采买材料，往往一来一回就要花上整整一天，所以修缮合一派之事，乃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而对挺尸的小师妹来说，日子似乎跟在投情伞里那方寸之地时一样，甚至还不如那个时候。那个时候自己好歹伸胳膊踢腿，还能看到美人美景。现如今，什么都没有，人生只余吃喝，连拉撒都没有。

一连半个多月，她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一条真正的咸鱼了。

这日轮到云旗子下山采买，师父上山挖草药，观里只有既明子抡起胳膊肘干活。一堆废木头疙瘩叠罗汉似的叠在院子里，既明子的任务就是要把他们做成新的桌椅板凳。山中多虫蚁吃木头，所以云旗子今日采买的清单里就有一项木漆。

既明子一边念经文一边抡铁榔头砸钉子，乒乒乓乓声里突然听到小师妹的声音，她喊道：“有活的没有？我要喝水。”

既明子马上丢下铁榔头跑进去了，端了碗水坐到床边，动作轻缓地揭开两片黄符。从师妹回来到现在，多数都是师父在照顾她，弄得眼下给师妹喂水，既明子都有点紧张兮兮的，唯恐不得章法，把师妹又弄死了。

清水入喉，师妹觉得单调地很。她呷呷嘴，啧出两声：“有茶吗？”

“没有茶。”既明子回道，突然想起什么，把碗搁下，道，“你等着。”说完就跑了。

姜师妹皱眉，心说这三个字怎么这么不好听呢？弄得跟要揍她似的。

既明子去而复返，不知把什么东西投入碗中，等了好一会儿，才舀了一勺递出去：“喝喝看。”

什么鬼东西？

小师妹想拒绝，却闻到鼻尖一丝香甜。

女孩儿家永远也抵挡不住这样的诱惑，不禁伸出舌头舔了下。啧啧……桂花糖！她就嘬起嘴，把水喝了。

“好喝吗？其实你以前最爱吃桂花糖。”既明子笑着问。他说的，自然是原本的清漪子。

师妹嘬了一遍舌头，懒洋洋回他：“还行。”心里却道，这鬼东西怎么这么难吃？可是她竟然都干光了！她可是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瞧瞧这师徒几人都把她折磨成什么样了，饥不择食，饥不择食呀！可怜。

既明子还是挺高兴的，沾着木屑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再给师妹舀了一勺送去：“好喝的话，师兄下次再给你弄。不过你可别告诉云旗子，他知道了，定要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