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文宗长庆年间，明郡四明山。天高气爽，正是道林真人开山门纳弟子的日子。

一百八十里的四明山丹枫如火，层林尽染。山涧有一条大溪水，流经红土层，又映照着赤色山岩，泛着浅浅的红色，叫做赤水溪。丹山赤水是道林真人挑选四明弟子的主考场。

四明堂是天下第一大派七星堂七域之一，每三年招一次弟子，每次名额仅四名。今年的招募更加不同往年，赶上了七星堂五年一度的金庭会盟，入选的弟子便有了赴会的可能，有机会一睹天下英雄群集的胜景，甚至可能一战成名，跃上金庭成为天下魁首。

道林真人早已命人在丹山赤水布下堂口的赤乌旗，或藏于水下，或埋于洞中，或隐于林梢，或置于不可想见之处，测试应试者眼耳口鼻的灵敏，弹跳奔跑的迅捷，果敢勇猛的性情等等，时间以三天两夜为限，按收集的赤乌旗数量前三为胜出者。为了增加难度，今年更是设置了额外的测试，但是仍然挡不住慕名而来的各路人马。

一大早，四明山下就挤满了上千名应试者。以四明堂发出三支响箭为信号，应试的人群雀跃而起，调动起一切感知，绷紧神经开始寻找赤乌旗。满山晃动的人头，无数的眼睛翻捡着沟沟坎坎、角角落落。猛然间，有人高呼“我找到了！”，其他人更受了刺激急迫得恨不能瞪出眼珠子。

有老实敦厚者自顾自闷头苦苦寻找，也有机灵讨巧之人跟在别人后面检漏，还有蛮横者凭借勇力圈出势力范围防止别人来争抢。总之，八仙过海，各显其能。

直到白日西沉，暮色四起，许多人还是两手空空，无奈之下望山兴叹，只得折身原路返回。

到了第二日，应试者已少了大半。留下来的人也失掉了第一日的兴奋和精气神儿，开始更艰难地寻找。日渐麻木的人群机械地向山上推进。山渐深，长松蔽日，荆棘密布，森然可怖，更有蛇虫鼠蚁横行，陆续有人受伤哀鸣，更有胆小者暗中溜下山去，应试者的数量逐渐减少。

“我又找到一个！”一个面色黧黑、身材壮实的少年挥舞着新找到的小旗子狂喜地对同伴喊道。他的同伴瘦小单薄，正倚靠着一株红枫，有气无力把嘴角向上扯了一下，勉强挤出一点笑意，又弥补似地点了点头。黑脸少年见了才得意地把小旗子胡乱塞进前襟里。他的胸前已经鼓鼓的，而他的同伴手里只捏了孤零零一面小旗子。那面可怜的旗子已经被揉捏得皱巴巴、汗津津，破落得不成样子。

黑脸少年挑了下眼对同伴高声喊道：“放心吧，我一定带着你。”瘦小的同伴轻轻抖了下旗子，貌似同意了黑脸少年的话，便又不动了。黑脸少年却像是受到了极大鼓舞，急不可待又开始新的找寻。他的同伴只得慢慢站起身，吃力得跟上去。

转过幽深晦暗的茂林，听到涔涔的流水声。赤水溪到了。

清澈明净的溪水让人眼前一亮，疲惫昏暗的心境也豁然开朗。“找到了！找到了！”原来有人一杆子插中的鱼肚子中竟藏有一面赤乌旗。

黑脸少年的同伴赤着脚踏入水中，舒爽得快要忘了身负得艰巨任务。他俯身看着水底的石块和游鱼发呆。水中映出一张冰冷可怕的面孔，他惊得一抬头正对着一张黑青的脸。那张脸的主人探手从一块圆石下拽出一面赤乌旗，看也不看少年就踏水走开了。他尴尬地笑了笑，还没有从刚才的对视中回过神来。

“你应该告诉他是你先看到的！”黑脸少年为同伴的遭遇愤愤不平，对着那个背影挥着拳头说：“如果是我，绝不会让他拿走！绝不会！”瘦小的同伴弯腰捧起溪水灌入口中，大力吞咽下去。甘冽的溪水顺着喉咙直流到干瘪的胃中，他差点吐了出来。比起找赤乌旗，他更想找的是食物，尽管他擅长忍饥挨饿。

“这是我先看到的！”“滚开！”“扑通”一声，一个身影重重跌落水中，立刻洇出一片深红色的血来。“杀人了！”动手的青脸男子弯腰捡起漂在水面上的一面赤乌旗，抬眼瞪向四周，围观的人立刻转身散开。

黑脸少年的同伴看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摸了摸了自己的胸口。

天高露清，山空月明。清清的溪水里满是嬉戏游动的鱼儿，安逸舒适的环境令它们对面临的危险浑然不觉。瘦小少年的眼睛里渴望快要把溪水点燃。他悄悄举起削尖利的竹枝对准一条已经注视许久的细鳞银白的家伙。它正懒洋洋栖息在一块圆润光滑的石头旁边。

一连两日的疲惫和越来越强烈的饥饿感充盈了少年的胸中。他举着竹枝的手果断大力地向下猛插下去。

“啊。”他感到剧烈的疼痛在周身蔓延开来，抬眼又看到那张冰冷铁青的脸向他压近。他惊恐地去摸胸口……

他睁开眼只看到霜月挂空，四周白茫茫一片。他正闭了眼想再次进入睡乡，就听到近处有微微的响动。眼角余光中，他看到前方黑脸同伴倚靠的大树旁立着一团黑影。

黑脸少年起伏的胸脯被旗子塞得鼓囊囊，头部裸露在白白的月光下。

瘦小少年不敢惊动那团黑影，用手暗中摸索到地上的石块，猛然抛向最近的树梢。那正熟睡的老鸦受到惊吓，“扑棱”着翅膀，发出几声尖利的叫声。接着，那团黑影迅速离开，消失在夜色中。

少年胸脯剧烈起伏，警觉察看周围又恢复了安静，才长长吁出一口气。他再也无法入睡，望着空中在云层中穿梭的月亮，一点点捱到天色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