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做了一个很长远的梦。

梦见当初第一次降临凡间，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梦见第一次见到赤霞，带着惊惧和无奈接受了她的存在。

这些实在是太过不同寻常，因为作为一个仙人，几乎是永远也不会做梦。

而现在却梦见了过去。

那是一段让人不堪回首的往事。

直到在梦中，梦见回到了仙界。

在仙界仙光的环绕下，仿佛置身最原初的状态，一切都仿佛回到了他刚刚被赋予意识的那一天。

站在自己曾经的家乡山门口。

在那场雨中，和一个少年郎对视着。

……

“唔……再给本王三百年……再给三百……”

远处的争吵声，让灵九朱止不住呻吟，鼻息间的异样，则让他再也不能忍受下去。

眼前的黑暗被天光残忍地撕得粉碎。

记忆中的那场梦，在渐渐变得模糊。

直到仅仅有那么些许印象。

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木床上。

抬头看着上方一片斑白，以及四周冷热交替的风浮动着。

不论何时来看，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上方斑驳的冰面不知通往何处，而暖风从一个小孔吹进来，又不知从哪个地方流逝。

此处是冰层之下，住在冰层下边是此处整个村子的常态，而且听那唤作彩儿的女子所说，如此居住还是某些修道者亲自指点。

灵九朱从床上坐起身子，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向前平伸的双手。

感觉到体内一阵空虚，这说明她仍旧未能恢复体内最基本的力量，但偏偏他还醒着。

若是在仙界发生这种情况，若是他仍旧维持着当初的巅峰状态，或许会直接沉睡千百年。

“真是……不可思议……”

他嘴角微微向上扬起。

双拳紧握，感觉到来自手掌间的握力。

是如此真实，并非是在梦中。

四下望去，发现赤霞不在身侧，又注意到外边有人的争执声。

灵九朱眉头微皱，打算下床朝着通往冰面之上的甬道走去。

声音来自甬道之外，在两人的住处似乎正在发生一些事情。

正这般想着，双脚就要落在地上，却发现四周已经没有了他落脚的地方。

四周堆砌着杂物，似乎放了有一段时间，乱成一团，不时传来一股腥臭的气味。

“我这是睡了多久……”灵九朱皱眉，陷入长眠是在他预料之内的事情，原本在瀚海呆的时间久了，也注定会变得虚弱，到时候便会陷入一段时间的沉睡来恢复最基本的力量，“该死，头好晕……”

将脚下的杂物踢开，好不容易寻到了一处落脚的地方。

却在起身的瞬间感觉到浑身无力。

虽然醒转，但似乎身体的力量并没有完全恢复过来，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缓慢地恢复到如今这身躯年龄所能承受的力量。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在这里躺着恢复的速度要比想象中快许多。

就仿佛空气中弥漫着某种来自仙界的力量。

在帮助他恢复。

“这地方到底是怎的了，也不见打理……赤霞又懒得动了吗……”

“回头得好生教训她一下，若是这幅模样怕是连店都开不起来。”

双手盖住鼻子，踮着脚尖来到甬道的出口。

悄然朝上走去。

而随着越发靠近出口紧闭的木门，从外边传来的争执声便更甚了。

在灵九朱打算一探究竟，一只手已经落在闭合的木门上，推门而出的时候，却听外边一阵熟悉的女声在咆哮。

“……今天我便将话撂这儿，我不管那王德水还是王得火的给了你们什么好处，我这儿是医馆，没有病的都给我出去！如果还赖在这儿不走……就别怪我给你们身上加上些病痛了！”

“你们听见了没有，是聋了还是哑了，不说话就给我滚！”

除了女人气氛的话语之外，外面在也没有别的声音。

听上去赤霞很生气。

虽然暂时不知道她是装出来的还是事实如此，但灵九朱推门而出的欲望却是微微一滞。

他很想知道接下来赤霞会如何反应。

在他昏睡的这段时日里似乎发生了许多事情，待会儿可得好生询问一番。

而就在他心里这般想着的时候，终于在外面传来除了赤霞以外的其他人说话声。

细细地听，发现说话的人是一个女子。

年龄应该不算小，尖锐的话语有些阴阳怪气。

语速很快，虽然大部分都没能够听进去，但灵九朱还是听出来，那女子的话语中说得最多的一个词是“规矩”。

……

“今儿这生意不做了，你们都给我走，不管你们这些人是不是真的身子不舒服，有病都去别的地方撒野去，少在这里添乱。”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那些人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很干脆地离开了这里。

只是灵九朱心里却还有许多疑惑，那些人离开得实在是太过安静。

面对如此脾气暴躁的赤霞，竟是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讲。

从听见赤霞说话一直到那些人离开，灵九朱从脚步声中听出来在外面的人一共有十五人。

但唯一一个说话的人只有那女子。

其余的十四人都仿佛空气一般。

正心里臆想着这段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打算推开门户走出去的时候，却又听见赤霞的声音响起。

这让他前进的身躯再次不由得一顿。

“你怎么还没走？”略带妖娆的声音响起，赤霞先前气愤的情绪在这一瞬间消散一空，反倒是充满了慵懒的感觉，“继续呆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倒不如和那些人一起走了算了，反正你再怎么等也等不来的，他不愿再见到你……我怎么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谁知道你们发生过什么事情，喂，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我也不想的，就是想再见他一面，妹妹……”

“谁是你妹妹了，如果不是你这些天来从没寻过我麻烦，我才不会让你呆在这里那么久，身上的伤势都好了吧？既然已经好了，日后也不要继续来这里了，看着都心烦。”

“这是我这些天省下来的吃的……若是实在熬不下去了，妹妹还是服了软吧……唉。”

另一个说话之人的声音有些耳熟。

只是灵九朱才从睡梦中醒转，也不知为何思绪有些跟不上。

一时半刻竟想不起来对方是何人。

明明在这地方认识的人也不多。

接下来只听赤霞一声低喝。

却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

只知道与她说话的女子传来一声叹息。

“妹妹若是实在如此倔强，我也不强求了……不过妹妹接下来又当如何，不守着我们这儿的规矩……”

“若你还算正常一些，应当也知晓他们说的都是强人所难！”

“唉……妹妹说得有理，不过我们也是为了活下去，又有谁是当真愿意做出这等事情的呢，这规矩就是规矩，若是没了这些东西，我们又如何一代代活到了现在，或许如果没有你，我们还不用这样为在这里。”对方话语中带着些深意。

又是一声叹息，比先前那次还要沉重一些。

便听迟缓的脚步声渐渐地远去，直到确认了那个人已经走得极远。

灵九朱刚要开门走出来，便听见在门的另一边忽地传来一声娇笑。

“灵大掌柜可算是醒了，若是在不醒过来，我可琢磨着给你做一口冰棺，把你封在里面了。”

“你知道我醒过来了？”

“自然是知道的，灵大掌柜莫非是忘记了，我能感觉得到你的情绪，自然知晓你如今的状况。”

原来如此。

是自己的心绪变化暴露了自己。

“不过你方才那几句话演的还真像，若非不时第一天认识你，还真要把你当做是那种会随意与凡人发火的女子了。”

“那是自然，我和凡人有什么好发火的。”赤霞冷哼一声，扶着打开的木门，让灵九朱可以轻松从甬道里走出来，“倒是你让我这些时候好等，若是再晚个几日你才醒过来，说不定我直接动手将此地凡人都给吃了。”

“刚才是谁在外面？”

灵九朱只是摇头，随即又小声询问道，也不知是间隔了多少时间，现在说话甚至连声音都有些发不出来。

开门便见赤霞正站在不远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脸上确实是没有愠色，甚至从气息上感应要比过去强了一些。

应该是做了一些不被允许的事情吧。

灵九朱洗礼暗想，但没有说出来。

赤霞眼中毫不掩饰戏虐之色。

“还不是那个叫彩儿的小姑娘，那天晚上就是她把你带走的吧，难道连这都忘了？”

“唔……头还是有些晕，哪里能那么快反应过来。”灵九朱辩驳。

他是想起来了彩儿究竟是谁。

只是没想到她会主动寻来，甚至从赤霞的口中得知，她来这里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为何要做这种事情？

或许也唯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了。

踱步从地下的甬道里走了出来，却发现四周早已是完全变了一副模样，不禁感慨一句，“我到底睡了多久……”

“灵大掌柜这一觉倒是睡得安稳，也从来都不知道人家在这儿受了多少苦，为你这百草堂操劳了多少的心血。”正说着，赤霞便毫不犹豫地一把将灵九朱给抱了起来，不过是六七岁样子的孩子，抱着也没有多少分量。

将他直接放到了一张长桌的桌面上。

这长桌也是用冰制成。

“你可是睡了足足有一个多月了！这地方许多人都以为你死了呢。”

“赤霞你不也打算给我准备一口冰棺？”

“我那只是说说而已。”赤霞两手靠着后背，灵巧地后退了几步，“若是灵九朱你当真死了，我就直接把你埋在这冰层之下，哪里还会给你准备什么棺材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灵九朱只是轻笑一声，没有接下这句话。

他打量着四周，发现这原本只有方寸的小屋不知何时却是拓宽了许多。

而且四周还摆放着药柜，整个房间里充斥着药香。

俨然是一处正规医馆的布置。

也不知赤霞耗费了多少的时间将这里打点完毕。

不过他也有些意外，自己竟然才昏睡了一个多月。

看来此地确实是有些特殊。

灵九朱心中暗想。

“不过这下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你说的别做亏本买卖。”赤霞轻笑，“灵大掌柜既然都这样发话了，我自然就只能听你的话，把他们一些有价值的物事都收了过来，难道还做错了不成？”

“原来如此……”

灵九朱的脸色变得有些怪异。

那些都是有价值的东西吗？

在他眼里那些东西可是没有任何价值，绝大多数都是一些鱼干和海草，以及少量的漂亮石头。

灵九朱大致粗看了一下，基本上就是这些东西。

似乎察觉到了灵九朱的神色，赤霞随即冷哼一声。

“莫非灵大掌柜觉得在这里还真的能赚到钱财？在这里可是四周什么都没有，最重要的当然是吃的东西，你可不知道这下边攒的够一家人吃多少时日。”

“可我们吃不了这些东西……”

“灵大掌柜是仙人，他们是吗？”

“唉……”

似乎当日冲动之下做的一手，反倒是让自己亏了许多。

贸然开在这里的百草堂反倒是赔本了。

“你也别叹气，好歹是这些日子里知道了一些好消息的。”

“……再坏的消息又能坏到哪里，等等你说什么？好消息？快说来听听！”

灵九朱四下打量着药柜的方向，心里正在滴血。

迫切地想要获得一些能够让他打消心里诸般不顺的消息来调整一下心情。

原本带在身上的药材就不算多，现在这药柜里边各处已经基本见不到什么药材的影子了。

“不知灵大掌柜可还记得王德水？”

“不就是那个村长嘛，怎了？”

“他断了我们的财路。”赤霞双眸闪烁着兴奋之色，“这段日子每天还派人堵着我们的医馆，拦着我们做生意。”

“是否是财路姑且不论……”灵九朱闻言半张脸已经黑了，手指不住地敲打着桌子，“这又哪里算得上是好消息了！还不快解释清楚，那姓王的到底又干了什么事情，”

“其实真的也没什么，不过是他们想让我守规矩而已。”赤霞微微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笑着说道，“但灵大掌柜应该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可不会去守什么规矩，更何况是区区凡人……又有什么资格来制定规矩，如果不是因为你……”

这倒是让灵九朱有些意外。

赤霞没有在他昏睡的这段时间里惹出什么事端不说，似乎还变得守规矩起来。

虽然口口声声说着不愿守规矩，但他却牢牢遵守着自己当初口头定下来的诸般规则。

“这些全都已经无所谓了，快说说你的好消息到底是什么？”

“真是一个毛躁的老头。”赤霞冷哼一声，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如果只论结果的话……王德水有去沧澜阁内部的方法，只是每当我问及的时候，那个王德水就只顾着笑，根本看不透他的情绪……说来也奇怪，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存在！”

“既然你一时半会儿无法让他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所以呢？”

“反正你恢复了，过些时候我们一起动手，你威逼我利诱！”

“是嘛……”闻言灵九朱却是微微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感慨，“可问题是我还没有恢复啊，现在的我可是什么法术都用不出来，赤霞你应该也能够感觉得到吧。”

“……不是你说过的不准对凡人用法术嘛。”

赤霞小声呢喃着，却让灵九朱面色瞬间变得绯红。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用来教育赤霞的话会被对方反过来教育自己。

“这……”

“而且对付区区凡人，你还需要用法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