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还刮着风，拍打着厚实的冰制墙壁。

虽然没有阳光，但依旧是有强光自天穹落下。

灵九朱仍旧坐在桌上，手指在桌面上有序地敲打着。

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而赤霞也只是盯着对方，两人之间的沉默持续了许久。

终于率先被灵九朱故意发出的一声咳嗽打破。

“不管怎么说，王德水的身上确实是有着什么秘密，我们也必须得从他的身上探听一下，不过现在我的身体虚弱……也与一个普通凡人无异，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赤霞你一个了。”他的眼中诚恳，脸上不见任何情绪波动，“还请你务必协助我。”

赤霞轻哼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而灵九朱接着说道。

“在我沉睡的这一段时间里，可曾对凡人使用过力量？”

“我可不会主动在凡人面前使用力量。”赤霞双目微眯，却是嘴角微微向上扬起，“虽说外边那些凡人的味道的确是很吸引我，但为了你我可是一直在忍着冲动，灵大掌柜可千万不要平白地污蔑人家，既然是当初就答应好你的事情，我又怎么会再犯呢。”

也就是说被动地用了那种力量吧。

灵九朱心里也有些无奈。

赤霞钻空子的手段还是有一些，虽然被他早先吩咐过不可主动招惹凡人，但以她的性格，就算自己不会去招惹，只要她刻意地做一些什么事情，在她周围的人就会去招惹她，这种力量很难会有人抵挡得住，甚至可以说是天赋也不为过。

“那接下来就麻烦告诉我，在我昏睡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灵九朱淡淡地说道。

他从桌上跳下，三两步来到房舍的门口，推开张望了一会儿后，满意地重新合了上去。

再次面向赤霞。

“当初可是帮你想了个留在这里的身份，看样子你应该也差不多融入了此地生活……”正这般说着，却想起方才赤霞的语气和对那些村民说的话语，不禁轻咳一声，又是话锋一变，“不管如何，在他们的印象里你已经是一位大夫了。”

赤霞似乎要反驳一些什么。

但嘴唇微张，眼中闪过些许挣扎之色后，还是轻叹一声。

没有继续说下去。

……

百草堂就算是在这村子里开张了。

只是这一个多月来，却是过得有些坎坷。

灵九朱不在身边，唯独赤霞一人撑着这小小的医馆，实在是有些寒碜。

她其实根本不会治病。

能做的也只是照着从前灵九朱做的那般，装模作样地给来此的病人把脉，才从带来的药材中拿出一些看上去没有毒的药材，交给病人。

能不能治好病人倒是在其次，关键是不会死人。

但就算是这般苟且地过日子，这段时间也没有持续多久。

就在百草堂开业的七天之后，终于还是有人找上了门来。

是王德水，此时的他仍旧挺着个紫红色的鼻子，颇为傲慢地将医馆的门推开。

“小妹这些时日过得可好？”他的手里还提着一个用灰布包裹起来的东西，脸上带着笑容，只是那双眼睛看见赤霞的瞬间，笑容却是略微有些僵硬，“小妹你这是在……”

“自然是在看病。”

赤霞轻笑着说道。

她面色微微一红，因为想起自己其实什么都不会。

此时她正坐在一张长桌的一侧，对面与她正坐着一个看上去有些年长的男子。

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半睁着眼睛。

“不知村长来这里是得了什么病，大可与我说道。”

“这……这个嘛……”王德水不禁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看上去似乎有些焦急，但又笑着说道，“我是……对，对了，我是有心病，我这些日子可是一直在想着小妹的脸，那是朝不能起夜不能寐，不知小妹能否寻以良药为我医治？”

“治……”

治不好，没救了，请回。

这句话才刚刚起了个头，赤霞却是又察觉到了一些东西，便当即住口。

转而弯下腰，从她身侧拿起一捆用细绳包扎了的药材，递给如今正坐在面前的中年男子。

小声说道。

“这药分五天服食，你可以今天先把这些药材分成五份，自己煎服便好。”

她不懂医理，自然也不知道应该如何为病人控制服药的分量。

一切都按照不出人命为标准。

“记得以后少去阴寒的地方了，多运动，要不然寒气再次入体，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哎，多谢大夫。”

这中年男子目露喜色，刚接过药材，转身看见了王德水，浑身却不由得一滞。

但还是恭敬地弯下腰行礼，随即匆忙离开了。

这百草堂中，也只剩下了王德水与赤霞两人。

赤霞看着面前站着的王德水，缓缓才能够位置上站起了身子。

脸上笑容不减，一步步地绕过了长桌，朝着他走去。

“刚才的话有些听岔了，不知村长能否再说一遍……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这……”王德水还打算将方才的说辞再说一遍，但四下张望了一圈，发现并没有第三人出现，便索性清了清嗓子，脸上也露出了更甚的笑意，“小妹是有所不知，在见到小妹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小妹定是那天上的仙子，所……所以不知小妹愿否嫁与我？你看我也许久不曾娶妻……”

“是嘛。”赤霞脸上笑容不减，但眼神已经开始阴冷了下来，“不知村长说的许久又是多久？”

“那可是两年之久……啊不，不对，那个小妹啊，你也别叫我村长了，干脆叫我……”

一边说着，却是伸出一只手要朝着赤霞的肩膀抓去，同时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了地上。

“小妹你看我还带了礼物……”

“还请村长自重，这天下还有伦常，哪有再嫁的道理！”看见那只伸来的手掌，赤霞终于变了脸色，冷笑一声道，“我好歹已为人妇，还有个孩子要抚育……”

“可那孩子已经死了，已经死了啊！”

却是王德水面色瞬间变得狰狞，那双眼眸中带着癫狂和痴迷。

虽然没有人证实，赤霞也从未放出什么消息，但在这个村子里却是不知何时开始流传着这样一个谣言。

灵九朱已经死了。

那个只有六岁的孩子，在某个夜晚丢了性命。

赤霞也没有去反驳，干脆默认了如此谣言。

他浑身忍不住颤抖，两只手捂着自己的额头。

“那孩子已经死了……不过没关系，小妹你不用担心的，你喜欢孩子吗？如果喜欢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再生一个怎么样？”他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吐出，将这句话给说了出来，同时毫不掩饰那张脸上的兴奋之色，“只要你跟了我，无论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赤霞微微颔首。

却是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几步。

在她的掌心微不可查地闪过几道氤氲流光。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微不可查地眼中有些凝重。

“王村长虽然长得平庸，不过……”

“不过如何？”王德水有些期待地靠近了赤霞。

“不过想得到是挺美。”

最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仿佛抑制不住心中的情绪，不禁笑出了声。

至于王德水闻言却是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身躯颤抖得更厉害了，仿佛在极力地克制着自己，虽然有些许癫狂，却仍在掩盖着什么。

“小妹不多考虑考虑？我王德水可是这里的村长！”

“还请网村长日后莫要再说这些话了，天地纲常姑且不论，凡事也得讲一个规矩不是？”赤霞脸上泛起一丝讥讽之色，但身躯却是继续后退了一些，一只手放在背后，在那只手上氤氲之色更甚。

“放肆，在这类我就是规矩，我是村长……你们的生死都在我的手里，小妹……”王德水的声音压抑得厉害，却是已经停止了继续朝着他走去，“我再给你一段时间好好考虑考虑，放心……我王德水是谁，绝对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斤斤计较的。”

却是冷哼一声，挥手间转身便离开了。

随着门被关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赤霞的脸上竟是露出些许笑容。

放在背后的手掌落在眼前。

在她的掌心，氤氲流光之间有一团暗淡的灰色雾气，不断变换着形状。

“没想到不过是区区凡人，年纪也不大……竟是有如此复杂的情绪，可惜了……”

“这里的人到底是怎么长的，为何无法窃取他们的情绪分毫，哼……”

……

在王德水愤然离开后的第一天，赤霞终于知晓了王德水在这村子里的分量。

也正如他所言，在这里他的话，就是规矩。

而他也确实掌控着整个村子里所有人的命脉。

他想让谁死，谁就得死——本该是如此的。

这里不过是住着凡人，既然是凡人……自然少不得衣食住行。

后边二者姑且不论，单是前面衣食二样，就足够让此地凡人绝望的了。

他们身上穿着的衣物都是王德水提供，虽然不知道王德水是从何处寻来那些衣物的。

但除了他以外，别人是断然没有那种办法获得身上衣着。

至于吃的东西……

自然也唯有王德水能够有渠道获得。

虽说家家户户都能从冰层中采集曾经瀚海中的鱼虾来果腹，但王德水却能提供更多的花样。

正是因为如此，王德水在接下来的每天都会带着礼物探访百草堂。

“不过我是谁，我可是堂堂域外天魔！”赤霞得意地扬起头，两手不顾风度地插在腰际，“那些凡人又怎么可能知晓，我的食粮是他们的情绪呢，只要这里还活着一人，我又如何饿得死。”

“你不是说此处凡人的情绪无法窃取？”

“无法窃取，那就强夺呀。”

赤霞的脸上笑靥如花。

也不顾灵九朱越来越阴沉的表情，继续说了下去。

看样子这些时日确实是做了许多出格的事情。

在灵九朱的叹息声中，她接着讲道。

“不过倒是有个小姑娘一直在偷偷地给我送吃的，对……就是那个叫彩儿的小姑娘，说起来灵大掌柜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我初次见到她的时候，发现她的身上竟有你的力量气息，莫非我们的灵大掌柜……”说到这里，赤霞的眼中不禁带着些许窃喜。

倒是让灵九朱冷哼一声。

怪异地眼神看着赤霞。

“当初就是为了救她，用了些许法术……”

“原来是这样。”

赤霞颔首。

同时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灵九朱，就是一言不发。

直到灵九朱被看得心颤了，才轻叹一声道。

“大致内情我已经猜到，不顾就算是如此……若是回到过去，我所做的事情也不会变。”

“灵大掌柜还真是固执。”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若非如此，你又何苦沦落到这地步。”

灵九朱没有继续接下她的话。

只是微微将头低了下去。

“……只是这般，又如何说是断了财路？”

“后来那个叫彩儿的小姑娘做的事情被发现了，王德水就开始招呼这里的村民来百草堂捣乱……不看病不说，还想与我动手！”

赤霞愤愤地说道。

虽说灵九朱十分滞塞地转移了话题，她也没有继续追究下去的意思。

“没有受伤吧？”灵九朱露出关切的神情。

“当然没有，你也不想想我是何人，我可是……”

“我说的是那些村民。”

“这……这个嘛，应该……大概是没有……吧？”

赤霞笑了，笑得有些生硬。

但迟疑了片刻，又大叫了起来。

“我还能怎么办，这村子里的规矩条条框框太多不说，还全都是围着那王德水转的，这哪里是修道者的……明明就是那王德水一人的小国！沧澜阁就在边上竟然也不出面管教，你说哪里有这种修道者……若这沧澜阁里面真的有人，我觉得你也不用再守什么礼数，直接冲上去教训一顿便好！”

“原来如此。”

“对那王德水言听计从，还口口声声让我守规矩，搞得这里只有我一人是做错了事，现在生意也做不起来了，有他们在又有谁还敢来我这里看病，那王德水的命令之后，就算真的有病人也不敢来啦，这些人简直就是有病！”

赤霞正发泄着自己的愤怒。

却瞥见灵九朱正低头沉思。

不禁问了一句。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说这里的人都有病。”

“就是说啊！”赤霞赞同道。

“那你能治吗？”

“当然不行啦。”

只是话音刚落，便见灵九朱露出一脸鄙夷之色。

“啧，连这都办不到。”

“灵九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