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是彩儿留下来的？”

又休息了许久。

身体大致能够自如地行动了。

灵九朱指了指桌上一个用黑色布包裹着的东西。

之前彩儿便说过留下来了一些东西。

面对灵九朱的问题，赤霞也没有回答。

只是价格头随意地瞥向一边。

灵九朱将那黑色包裹打开，口中还呢喃着。

“好歹也是人家留给你的东西，怎的也不好好谢谢她。”

“她留下来的东西多了去，不是都给你摆在边上了吗，就在你床边。”

“啊……原来那些是……”

下边的温度不低，是根本存不住什么东西的。

一些东西就算当时送来的时候还能吃，现在也是压根派不上用场。

灵九朱的话语在打开黑色包裹的时候却戛然而止。

呼吸变得稍稍有些急促，情绪波动终于让赤霞有些诧异地将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赤霞，那彩儿送来的东西……往日都有些什么？”

“这我哪里知道，反正都原封不动地给你放着呢，我又不是人，要那些东西有何用！”

赤霞说的也有道理。

便不再追究此事。

而是朝着她招了招手，又指着这黑色包裹内的物事。

沉声道。

“这是野菜。”

“是野菜啊，灵大掌柜莫非觉得我不认识？”

“但这野菜采摘下来的时间绝对不大于七天！”

灵九朱眼前，黑色包裹中放着些许蜷缩成一团的青色枝叶。

看上去是某种植物，只是由于时间长久的缘故，已经有些许枯黄。

但绝大多数地方还是青色。

说到这里，问题就来了。

“此处是瀚海……既然此地村民无法进入沧澜阁，沧澜阁内又没有修道者外出给这里的凡人救济……这野菜又是从何而来？”一边说着，灵九朱的眼里便忍不住激动之色，“看来这王德水果然是有些门道，赤霞你方才说过食物大多数都是从那王德水手中得来，王德水又是村长……”

这野菜不应是水中生长之物。

所以王德水，此处村长定然知晓如何去那座岛上。

至于他是否会与岛上的修道者有所联系……虽无从考证，但灵九朱也相信时间到了，自然会知晓。

“看来那叫彩儿的小姑娘倒也并不是一无是处。”赤霞笑道，只是那双眸子里难免有些幸灾乐祸，“而且让我惊讶的是，他居然还记得你的名字，灵九朱……你是如何让一个凡人能够记住你名字的？”

“这我哪里知道，或许过几天就忘了也说不定。”

虽然一副坦然的模样，但灵九朱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无奈。

这种事情在很久以前就发生过了。

凡人……是记不住仙人名字的。

这种事情他早就知晓。

仙人不沾烟尘，不缠因果，再深的缘分，也终究会消失。

“那接下来如何，我们直接去找那王德水问问？方才便说了，威逼利诱……”

“不可！”灵九朱眉头微皱，视线朝着某个方向看去。

虽然那里如今一直是一片死寂，但难保他做了些什么事情后，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这里毕竟是沧澜阁地界。

作为仙人，更不能为所欲为了。

“既然那王德水痴迷于你，倒不如让他带着你亲自去看看，他不是说你想要的都会给你吗？那你就告诉他……你要去沧澜阁，不对……这里的人唤那里叫做圣地。”正说着灵九朱已经踱步走到了房舍的门边，“就在今晚，那王德水若是个男人，应该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吧。”

“但这是你灵大掌柜想要的东西！”

赤霞冷声道。

颇有些面色不善的意味。

“我想要的东西不就是你想要的，别忘了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灵九朱笑道，已经推开了门扉，一只脚落在了房舍之外“今天就麻烦你继续呆在这里，我去外面转转……倒要看看这地方究竟是有着什么规矩，一直睡着好像错过了许多有意思的事情。”

“等等，你已经——”

赤霞还要继续说下去，却是话说到一半，灵九朱已经消失在门扉的另一侧。

让赤霞的面容不禁有些僵硬。

“你已经死了啊……”她轻叹一声，虽说灵九朱看上去有些不知名在意，但在那些凡人的眼里，他是已经死去的人，若是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天知道那些凡人会是什么反应，“唉……”

……

就仿佛是没有任何计划。

完全跟着内心的感觉走，离开了房舍。

才出现在街道上，抬头看着天穹之上。

天光仍旧是敞亮，灵九朱稍稍正了正自己的衣冠。

又像是忽然想起来一些事情，扫视四周。

发现街道上并没有人注意到在他们中间多了个六七岁模样的孩子。

甚至此处偏远，街道上本身就没有多少人。

为何要来到这里？

又为何要做出这些事情？

灵九朱自己都有些不大确定为何要怎么做。

来到街道上的瞬间，他便已经想到自己在这些凡人心里究竟是一个什么状态。

他不觉得继续留在这里，对于自己来说会是一件极其麻烦的事情。

对于仅仅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甚至连见都没见过的村民们来说，一个月足够发生很多事情了。

无缘之人只会知晓赤霞的孩子已经死了。

至于那个孩子长什么样，却是不会有人去计较。

自然，走在路上会有被人认出来的风险，虽然那风险也是极小。

但他还是沿着这条小径一直向前。

四周开始出现一些店铺，虽说此处绝大多数必需品都必须依靠那位王村长提供，但仍旧有村民开着店。

那些店铺里也并没有真正卖出去什么东西，只是那般开着。

也没有任何一个客人。

这毫无意义。

灵九朱心里暗叹，不禁眉头微皱。

起码在灵九朱闲逛的这段时间内，并没有见到任何一个村民开的店铺里有生意。

走在路上，穿梭于人群中。

灵九朱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在凡人眼中他就仿佛是根本不存在一般。

不与任何人接触，也不被任何人看在眼中。

他来到其中一处店铺门口，朝里张望着。

发现这店铺里面还坐着一个年轻人。

这店铺招牌上挂着个看不懂的符文，但符文边上还有一个衣服样子的图案。

此处应当是卖衣服的地方。

但四处货架上却没有一点衣物。

甚至放眼望去，什么都没有。

“就这样坐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吗？”稚嫩的声音响起，在这道声音传出的瞬间，这店铺内空间里四散的寒意瞬间消失，无由得生出些许温暖，“不觉得这样很无聊吗？每天都在重复着去做同样的事情，每天都只是苟且地活下去，为什么不尝试一些新奇的事情呢？”

清脆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

在那坐着的年轻人面前，徐徐走来一道孱弱的身影。

“你可以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更远的天地。”

“也可以去你们所谓的圣地深处探寻，看看那里是否还有着仙人存在。”

“想想吧，你们村子以外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你就不好奇吗？曾经也有过外来人误入此地吧，他们说过外面的世界吗？”

灵九朱的声音不急不缓。

在他面前的年轻人却是自始至终都茫然地瞪大了眼睛。

没有任何回应。

直到灵九朱一只手落在他肩膀上。

从灵九朱那只手的掌心间，隐约可见一丝淡蓝色的流光。

那流光一闪而逝，而年轻人身上的衣物却在这一瞬间，一寸寸分崩离解。

“我……”他终于有了些反应，眼中流露出惊惧之色，只是身躯无法动弹，唯独嘴唇微张。

“告诉我。”灵九朱的脸上笑容不改。

在他的身上蓦地传来一阵威压。

至于所谓不能伤害凡人，不能在凡人面前施展法术……

管他呢。

先前叮嘱赤霞的诸般托付，早就忘记了。

“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吗？”

“不……不想。”年轻人颤声道。

兴许是这一幕发生的太突然，让他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直接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为何？”

“因……因为这是……村长的……”

灵九朱脸上笑容不减，只是眉头微皱。

面前着年轻人虽然将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但心里承受能力终究是不行。

他又无法如赤霞那般引导凡人的心绪。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年轻人不断地想要奋力挣脱他的束缚，又因为无法挣脱而面露绝望之色。

“为什么要听那村长的话呢？”

“这是……是规矩……”

“原来如此。”

灵九朱脸上的笑容终于散去。

他将手松开，年轻人应声跌坐在地上。

原先身下寒冰所铸的椅子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化开。

他目光冰冷，与年轻人平视。

“看来你们真的是病得不轻呢。”

“什么？”

在年轻人目光持续失神的这段时间里，灵九朱却是已经宛如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那般，踱着步子离开了这店铺。

一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这店铺的主人才回过神来。

有些茫然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身上此刻一件衣服也没有穿，却觉得有些温暖。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呢喃一声，先前发生的事情，似真的未曾发生过。

……

灵九朱倚靠着一面冰墙，一张小脸略微有些苍白。

他看着自己的一只手掌，在掌心出现一道略微有些狰狞的豁口。

似一道枷锁，不曾有鲜血流出，却传来一阵阵真实的痛处。

“虽然看不见那所谓的因果线，不过……当年师尊的话果然是有道理的。”他苦笑一声，呢喃自语着，“越是懂规矩，就越是对规矩心存敬畏，这因果……果然不是如我想象中的那般，想断就断，这代价……”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

仍旧是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街道的一侧，一个孩童浑身颤抖着，捂着自己的一只手。

缓缓蹲下了身子。

……

夜晚总是来得有些早。

回到房舍的时候，天穹便已经完全暗淡了下来。

开门便闻到一阵异香。

见到赤霞正蹲在墙角，面前还放着一个小巧的药鼎。

从里面飘散着白烟。

“你在做什么？”

灵九朱下意识地问道。

赤霞早些时候说过，这段时间里百草堂并没有客人。

“自然是煎药。”

赤霞没有回头，略有些疲惫地应答着。

“去外面都看好了？”

“嗯。”

灵九朱微微颔首，简短地应了一声。

这村庄正如赤霞先前所言，被规矩束缚得死死的。

“没有意义的劳作，没有意义的行动……这村子里所有人活着的唯一目的好像就是为了遵守规矩，而规矩的中心……偏偏是那个村长。”灵九朱苦笑一声，径自走到赤霞的身侧，蹲下身子，“我算是知道为何这村子里的村民会有那么复杂的情绪了。”

“哦？这又是为何？”赤霞目光微闪。

将头侧向灵九朱的方向。

“每天都重复着无意义的事情，活着只是为了证明规矩的存在，从生到死……只要离开村落就会被饿死，只要反抗就会被规矩制裁，在十年甚至是百年时光中，就算是再热的心也终有冷去的那一天。”灵九朱轻叹一声，将手伸向药鼎。

这药鼎的四周燃烧着淡蓝色的火焰。

没有温度，却在看到火焰的瞬间有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寒。

“当然会愤怒，因为仙人所居的圣地就在眼前却得不到救赎。”

“当然会绝望，因为从生到死的命运被规矩束缚在狭窄的框架里无法挣脱。”

“当然会无奈，因为不知道未来会是如何，放弃了一切也只是换来一成不变的明天。”

村姑照常打着井水，就算那口井里只有冰封。

老翁仍旧破开冰面垂钓，就算冰面之下也只是更厚的坚冰。

教书先生仍拿着不写一字的书卷，面对着茫然的孩童。

因为都是规矩。

规矩说了，要在这里有一口井，还要有一个打水的姑娘。

规矩说了，要有一个老翁钓鱼。

规矩还说了，要有个学堂，以及学堂里的先生和学生。

就算这些不是他们的本意。

就算……做这些毫无意义。

但因为是规矩，所以他们会存在下去。

“赤霞，你在炼制凝神丹？”灵九朱忽地指着这药鼎，将药鼎的盖子略微掀开，霎时一股浓郁的清香扑面而来，却被赤霞一把将灵九朱的手拍开，重新将盖子合上。

“干什么呢，若是失败了怎么办！”赤霞颇为幽怨地瞪了灵九朱一眼，“这可是从你记忆里得知的丹药炼制之法，更何况是我第一次炼制……炼制的材料也就只剩下那么点了，可容不得半点马虎！”

灵九朱摸了摸自己的手背，露出尴尬的笑容。

赤霞虽然不懂药理，但这凝神丹的炼制之法却是来自于他的记忆。

就算是照猫画虎，也不见得会失败。

“你炼制这种东西做什么？”

“凝神丹能助人平复心绪，把它给那王德水吃下去，这样我就能从他嘴里套出我想知道的事情了。”赤霞笑道，“这位王村长的心绪可比外面那些村民还要捉摸不透，既然如此……便先让他静下心来，到时候还不是任由我拿捏他。”

正这般说着，赤霞又蓦地将身子紧靠在灵九朱的身侧。

“不若待我们做完了应做的事情，让我在这村子里吃一顿好的如何？”

“……可以。”

赤霞原本脸上还带着笑容。

在灵九朱回应之后，她脸上的笑容反倒是有了片刻的僵硬。

因为她从未想过灵九朱会如此轻易地应下这件事情。

“等等，灵九朱你说什么？刚才莫非是我的幻觉？”

“这种话我只说一遍。”灵九朱已经半闭着眼睛，“有没有听见那是你的事情了……哦对了，按照这个火候，现在是凝神丹开鼎成丹的绝妙时机。”

“那我们赶快……”

赤霞小心地挥手，在药鼎四周的淡蓝色火焰便消失了。

异香渐渐消失，在药鼎开启后，随着白色雾气散开，赫然见到这药鼎中躺着一枚白色拇指大小的圆珠。

“成了！”赤霞脸上露出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