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honey突然和我说，她要参加航空大汇演。这个大汇演是几所航空院校一起合作的大汇演，面向多家航空公司。坊间传言，很多航空公司的高管会观看汇演，从中选出好苗子。也算是另类的航空公司面试，只是非正式的，名额更少。

我突然明白，为何honey会那么热衷于跳舞了。这是她上天唯一的机会，只要老总看上他，老总点头，政审什么的总能有办法的。

加贺作为主持人被选去参加汇演，而今年的汇演地址很讽刺的选定在我的家——南京。

参加汇演的多数是高年级的学姐们，他们错过了面试年，或者没有面上，想最后再搏一把。我陪着honey慢慢往校门口走，我知道她上了车，就不会回头了。

我好几次想开口都咽了回去，因为她坚定的眼神早已说明了一切。终于，我忍不住开口“我想知道，我是什么？”

“你很好。”

“不要逃避，我问的是，我是你的什么？”

“你很好，李德，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但是你知道么？这是我好不容易抓到的机会。我不可能放弃的，这是我好不容易抓到的机会。”

honey再次点起520，猛吸一口，塞进我唇间。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着大巴车慢慢走远，我才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我至今仍然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她，但是占有欲让我不愿意失去她。

所谓的汇演不过是一场酒肉欢愉的借口，总有人有这样那样的原因上不了天，也总有人有这样那样的能力帮你上天。汇演就是为各取所需提供的舞台。

我从来没有对自己的未来进行构想，甚至没有一个轮廓。这一天，我把我未来可能经历的生活全部加入了honey的身影。

她未必是最好的那个女孩子，而我也是难出其右的烂。王八和绿豆，天作之合的般配。

一整天我都是意兴阑珊，浑浑噩噩。我坐在食堂饭桌上，自己抱着自己的膝盖，我知道也许再也没有人把腿放在我腿上来回蹭了，再也不会有人温暖我如她了。

我第一次点起一根烟，立刻被大爷制止。我猛地大笑往食堂楼上跑，还不忘回头比出中指。我跑到了第一次honey带我来的食堂楼梯最上层。凳子还在那里放着，还是我们上次离开时的角度，眼泪夺眶而出。原来我早就这么想喜欢她了，好喜欢，好喜欢。

我在这里待到天空暗淡，待到夕阳火红，待到月慕落下，直等到寒意四起我才慢慢踱回自己的房间。我慢慢打开手机，给加贺去了个信息。

“贺，麻烦你帮我照顾下honey姐，我是真的喜欢她，我的意思如果有什么，麻烦你帮忙照顾一下。”

稍倾，加贺的信息回来“阿德，实话实说，这个姑娘是真不适合你。这一路过来，我都已经听了她的牌了，你懂么？就差临门一脚我就胡了。这娘们儿太骚了，你招架不住。但是你既然说了……我一定帮你照顾好，你放心。完完整整的给你带回来。”

他说的我都懂，我也猜得到。我也没能力让她在德基广场目力所及全部买回去，但是我可以去奋斗，去拼搏让她知道我的好，给她好日子。

我推门而出，看到了嘴里叼着牙刷的小龟。他看着我的失魂落魄，几秒之后，居然笑了，笑的肆无忌惮。

我刚想倾诉点什么，他抬手制止了“没兴趣，没时间，没想法。”

我深吸一口气，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我怎么会傻x到去和他沟通。他见我转身离开，在背后小声说“是男人就应该去追，别磨磨唧唧和娘们儿似的。”

他的话，在我脑中循环了一整夜。天一亮，我坐起来，直奔骆驼的房间，敲开之后。骆驼坐在桌子上，他的眼睛已经消肿，可是仍然布满血丝。小龟很厌恶的看了我一眼，转身继续睡了。

“你有钱么？我身上钱不够，我要飞回南京。”

骆驼笑了，他受伤之后，我没有来看他一眼，甚至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说。我知道他拒绝我是理所应当的。

骆驼咬了下嘴唇，从钱包里拿出厚厚一沓钱，点了一遍。“这是两千，你拿着。”他递给我，微笑的看着我。

“谢谢，谢谢。”我接过钱，不知道该说什么。

“快去订机票吧。”

我洗漱完，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穿着自己最像人的衣服，我想收拾点东西，才发现我没有任何东西需要带。我夹起一本书，匆匆下楼往机场赶。

打车去的机场，出租车上，我打的订票电话，2250元。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定当天的机票不会有任何折扣但是我不在乎。

我抬头看着沈阳桃仙机场的门楣，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着的我未来工作的地方，心里百感交集。

我踏入机场的那一瞬，才发现我根本不会坐飞机。我连我现在应该做什么都不知道，茫然无助。2007年，沈阳桃仙机场，我像个傻x一样，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茫然若失。

我咬着嘴唇，走向一位工作人员。我今天打扮得体，夹着一本书有种知识分子的错觉，我鼓起勇气“你好，不好意思，我第一次坐飞机，请问我现在需要做什么？”

我听说社会是冷漠的，社会充满了陷阱和犯罪，社会是人吃人的社会，我已经准备好她的冷眼和嘲笑了。

她却对我热情无比，咧着嘴笑的很好看，她询问了很多，问我航班号，问我航空公司，有没有带身份证，最后她摇着婀娜的身姿把我领到了值机柜台。

她把我交给了另一个小姐姐，小姐姐一边办着手续，一边对我说“先生，由于本次航班经济舱超售，我将为您办理免费升舱，您将升舱到头等舱，请问可以么？”

我受宠若惊的点点头，原来飞机的售票小姐姐不是像铁路船舶或者公路售票员冷若冰霜。原来她们一直在笑，一直暖暖的。

我突然觉得自己选对了职业，以后我也可以像他们一样每天笑着脸迎送每一位旅客，让他们知道，我可以为他们提供温暖，不管他们好看或难看，不管他们贫穷或富足。

我轻手轻脚的坐在了头等舱，这是一架小飞机。头等舱只有8个座位。我是靠窗的位子，我缓缓坐下，生怕发出一丝声音，那就不高雅了。我怕她们发现我是个假头等，我怕被嘲笑。

很漂亮的一位姐姐，为我提供了卷起来的热毛巾。那个年代，只有飞机的头等舱才有这东西，我拿着不知如何是好，我不知道是擦手的，还是擦脸的，生怕做错一个环节，就能让别人看出我是假冒的头等旅客。

漂亮姐姐问我需不需要把我的外套挂起来，我直接拒绝了。我怕她挂的时候发现我的这件夹克是用近似塑料的材料做成的，在沈阳时尚地下买的，看似高档料子很好，但是一旦触碰就会发现是便宜货，只值200元。

我把卷起的毛巾，恭恭敬敬的放在扶手上，头靠在窗边，等待着起飞。看着飞机慢慢加速度，拉机头，离地，收起落架，我看着地面离我原来越远，直到我穿过云层，我突然意识到，我飞起来了。

我翻开夹着的书，那是《挪威森林》，之前看过这个作者的《且听风吟》，一开始是冲着小黄文去看的，看久了才发现我是真的喜欢这个作家。但是他的名字犹如绕口令一般，我总是记不住。

我喜欢他这种自己都不知道写的是什么的作家，这样蠢得读者就和聪明的一样了，反正大家都看不懂。

漂亮姐姐，拿出酒水和餐单来给我点餐。一天没有吃东西的我真的非常饥饿。餐单上写的都是很高级的菜名，我找了很久发现没有价格，虽然我很饿，但是我不敢贸贸然去点。此刻更不能去问价格，因为周围没有人问，仿佛约定俗成一般，大家就是点着，似乎没有人关心价格。

我转动着眼睛，“不需要了。不饿。”

“先生喝点什么？”

我想点冰水，但是万一一会结账，需要刷卡，或者这里一杯冰水200块怎么办？参照火车上的瓜子花生矿泉水，这是完全可能的。于是我皱着眉头，显示出我对酒水单上的东西不感兴趣“不用了，谢谢。”

对方略微吃惊，却微笑这说“谢谢打扰了。”

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也第一次和免费大餐擦肩而过。后来我知道飞机上的东西是免费的，若干年之后我才知道，免费升舱是有名单的，再若干年后我才知道，飞机上不吃不喝的客人，才是漂亮小姐姐们最喜欢的客人。

我第一次坐飞机，很傻，却做得非常好，感谢自己不是一个让人讨厌的人。

我坐在机场大巴的最前排，隔着巨大的挡风玻璃，阳光撒在我身上，眼前的机场高速仿佛变成了我的人生路，我默念着快点儿，再快点儿。我满脑子都是honey光着身子跳凳子舞的样子。强烈的占有欲支配着我的思想。我一遍遍的想着脑海里的说辞。我养你啊，别飞了。我会努力，我会上进，我会让你搬空德基的。

下了机场大巴，我直接打车去民航汇演目的地——丁山宾馆。

我冲进表演会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半了。这里早已人去楼空，空空如也的会场冷冷清清。honey的电话一直是关机，我也找不到加贺，我像一只断了线的纸鸢，慢慢坠落在黑暗里。

我慢慢走出会场，就在我万念俱灰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她穿着表演服，一看就是刚刚表演完的。

我见她蹲在墙角在吸烟，猛地冲过去，还没开口就发现她在哭。眼妆完全花了，眼泪在脸颊处划出一道悲伤的弧线。

她抬头看到我，仿佛认出了我。她居然给了我一个开心的表情“我认识你，我知道你来干嘛。”

我还没说话，就被她领到宾馆门口。我看着上面巨大的丁山宾馆四个字，心里凉了一半。

她牵着我的手，把我领进去，我才走到三楼楼道口，就隐约传来了喘息声。她愣了几秒，失落的表情渐渐转为庆幸。她看了我，吐了下舌头。似乎是开始后悔把我带过来。“我是她闺蜜，我也是大三，这也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我漫无目的的在楼道里走着，幻想着哪间房间里面是honey“她表现好么？”

“跳的很好，她是第一个被挑走的。”她跟在我身后，走的很安静。

突然，我停在一间房门口。这声音一听就是honey的。好家伙，不愧是我的honey。连叫声都和别的人不一样，不是矫揉做作，不是假戏真做，是全身心的投入，全心全意的。能听出来，不是被动的，是主动的，是发起攻击的那个人。没有半点迟疑，仿佛在朝着自己的梦想努力。

我靠着门，慢慢的坐下来。听着房间里传来的动静，一下子释然了，她知道自己要什么，她在努力争取，我和她相比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闺蜜坐在我身边，点起一根烟。

我要来一根烟，自己点上，我深吸一口，微笑着看着她“叫的挺欧美的，真好，好姑娘。”

她看着前方，“其实我知道你，知道你们的一切，从她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了，我们是闺蜜。”

我做了个继续的手势，没有打断她。

“其实她在南京有一个男朋友，是她的初恋。沈阳外面她也有个男朋友，结婚了，她是三儿。而你，她自己都不知道算什么，就是每次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觉得特舒服，因为你特干净。”

我摆摆手，没有让她再说下去。“我在十几个小时前，刚决定自己会爱上她，或者刚认为自己是爱上她。我从小到大，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者说我是谁我都不知道。”

我弹掉烟屁股，回身看着房门，门上的数字略带些许铜锈，数字本身没有任何意义，但是这扇门将我和honey阻隔开。我飞了1360多公里，却最后被阻隔在这一米不到的地方。这扇门，将我和honey彻底阻隔开了，这是我们离得最近的一次。虽然我们曾经两条腿纠缠在一起，虽然我们曾经彼此拥抱互相取暖，但这是我们最近的一次。

我转身对闺蜜说“答应我一件事，永远不要告诉她我来过，麻烦你了，姐姐。”

我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走着自己觉得最帅的步子出了宾馆。

我按着自己家的门铃，没有人回应，我又按了几次，终于有人开门了。开门的是妈妈，她把头发盘在脑后，她一只脚着地，另一只脚打着厚厚的石膏，正跪在一张椅子上。这么久才开门的原因是她靠着椅子一点一点慢慢挪过来的。

她看到我突然出现，先是吃惊，刚想说什么却发现我表情不对，立刻把我拉进屋子。

我呆呆的坐在沙发上，看着妈妈的石膏腿不知该说什么。妈妈皱着眉头“你吃了么？肚子饿了吧？”

这么久没见，我莫名其妙的穿越半个中国飞回来，她受伤的腿，她问的第一句话是我饿不饿。

她挪到厨房，不一会儿端出一碗热腾腾的蛋炒饭。她推给我，我就吃。她见我不说话，我一直死沉着脸，身上一股丧气劲。她突然开口“你知道什么人有的时候一只脚，有的时候五只脚么？”

我木讷的看着她。她突然单脚站起来“就是我啊。我现在一只脚，一只脚跪在椅子上的时候就是五只脚。”

她蹩脚的笑话让我最后一丝防线奔溃，我突然发现妈妈老了，她早已满头银发。妈妈受伤了，却只字未提，我这个儿子也不曾打过一个电话，问问家里面的情况。

我猛地哭了出来，眼泪不停的流。无声无息，彻底绝提。妈妈也不哄我，就是让我静静的发泄。我边哭，边吃饭，眼泪掉进碗里我就大口吃进去。

过了很久，我心情平复了，妈妈仍旧没有问任何的问题，似乎对我偷跑回来的原因毫不关心。

“你快洗澡吧，你爸去收项目尾款了，估计回来比较晚，明天你才能见到他。”

我洗的干干净净的躺在床上，妈妈跪在椅子上挪过来，把我的留海抹向两边，“儿子变帅了，快睡吧，睡醒就好了。”

她又挪出我的房间，关上灯。我突然开口道“妈妈，你疼么？”

她微笑着看着我“你断你也疼。”就把门关上。

我又一次叫住她“妈，我觉得我特失败，一无是处。”

我永远无法忘记妈妈的眼神，她把刘海顺到自己的耳后“巧了，我和你爸也是。”那是我见过最美的表情，比金还要美，美不胜收。

第二天我在家待了一整天，妈妈陪着我在边上打毛衣。我不说话，她也不说话，家里不大，却特别干净。突然我不想去东北了，就想赖在家里。

晚上爸爸终于回来，见着我就笑，也不问我为什么回来。妈妈摆了一桌子菜，家里破天荒的放了两只酒杯。一杯是爸爸的，一杯摆在我面前。

爸爸给我满上，敬了我一杯。我拿起杯子就喝。他就一个劲的冲我笑，笑的特别暖和。

他插了一筷子菜，“我年轻那会儿，五迷三道的，也不知道自己能干嘛。每天被人呼来喝去的，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混日子。”

他一仰头喝了一杯酒“直到我遇到你妈。我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就是让她过上好日子。”

我敬了他一杯酒，他笑了“虽然现在世道不景气，尾款也时常收不回来，但是我不信永远都会这样。也许哪天中国的房地产就扶摇直上了，你老子到时候不但要做包工头，还要做地产大亨，让你们两个过上好日子。”

妈妈拿起汤碗“祝中国房地产扶摇直上，祝家里的两个男子汉心想事成。”

爸爸的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缝“你是坐飞机回来的？钱是问同学借的么？需不需要我帮……”

我仰头喝了酒“爸，借的钱我自己还。我明天就去买火车票。”

“成，儿子长大了，那我也大方一次。坐飞机回，钱我出。”

我妈在一旁起哄，“没见老头子这么大方过！”

第二天，我爸送我去机场，我妈在家里抹着眼泪送我走。“早知道沈阳那么远就不让你去了。”

“我偷跑回来，要被学校处分了。”我拥抱了妈妈。

“需要我帮忙么？”

我摇摇头“不用了，我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我长大了。”我刚转身要走，突然我把妈妈抱住“妈。我一定会上天的，还有，我一定会找一个漂亮的像天上的星星的一样的儿媳妇，我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