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班级里的历史地位，并没有因为我救了金和二宝有所提升，日子照常过，我依旧是不受待见的那个。时间一晃到了下半学期。芳姐在上完最后一节她的课的时候，靠在讲台上，静静的看着我们。

“这是我的最后一节课，下学期，你们将会迎来一位新的男导员，是退下来的飞行员。和你们的专业契合，你们一定会受益匪浅。”

她的话让我们惊掉了下巴。赤城扯着嗓子喊着“芳姐，我们不要男导员，没有你漂亮。”

小龟笑着说“你的课，可是唯一一门比体育课受欢迎的课。”

芳姐笑的前仰后合，“无论如何，感谢各位在这一年对我的支持和陪伴。感谢你们。”

所有人开始鼓掌，只有我没有。我不能接受芳姐离开，这个对我帮助最大的老师，居然说走就走了？飞行员能对我们有什么帮助？我未来是上飞机端盘子的，我要一个飞行员导员有什么用？

芳姐拍拍手“我要带来一个惊天的消息，这学期结束的时候，所有的航空公司会来面试，提前面试。”

由于要08年奥运会的关系，所有公司人手紧缺，所以提前半年进行招乘。也就是说，我们变成了历史上第一批，读完大一就可以面试的学生。

这一次名额多，要求低，各家公司为了奥运会都在做人才储备。这个消息让这个年级炸了锅，大家立刻开始窃窃私语，在将要来临的面试面前，一个导员的离开立刻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刚才还寂静无声的课堂立刻炸锅。刚才嚷嚷着只要导员不走，自己怎样都可以的姑娘们开始和身边人高谈阔论起哪家公司好。

芳姐轻舒了一口气，低下头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我一直死死盯住她，直到她收拾完所有的东西，把书和讲义放在包里，缓缓的起身走出教室。

她经过我的时候，我和她四目相对。她微笑着说了一句“加油。”

我觉得我是她最喜欢的学生，但是我总觉得我忘了什么，就在她走过我的时候，我突然灵机一动。

我爬上了自己的课桌，我在自己的课桌上站的笔直，看着即将要走出去的她，我却叫不出声。突然她像想起了什么，猛地回头“李德你要记住……”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看到站在讲台上的我。我们四目相对，而我颤抖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抿着嘴唇，欣慰的笑了，淡淡的说了一句“谢谢，男孩儿。”

我回给了她一个45°的鞠躬，我没有起身，因为眼泪此刻已经留不住了。

我和她之间无声的告别，和身边的喧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们懂他们，而他们永远不会懂得我们。

这次面试我是参加不了的，由于之前飞南京，我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我失去了最好的面试机会。

我以为，我会失落，会彷徨。可我完全没有，我为身边的每一个人感到高兴。后半学期，我学的特别认真，因为我知道他们没心思准备考试了。每个人都在准备面试。我想考的好一点，考试的时候帮他们一点。

虽然作弊是不对的，但是这是我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了。期末考试那一天，我的试卷被传遍了考场，连女生都选择相信我，相信我的答案。

面试来的第一天，我一大早起床，给全班同学，买了早餐。在他们洗漱的时候，一一放在他们的桌子上。这是我听到最多谢谢的一天，收获最多笑脸的一天。原来，只要你真诚付出，会有收获的。

我走进骆驼房间，他在打领带。“这是我见过你最帅的一天了。”我靠在门上。

骆驼头都没有回“你会看到我结婚的那天才是我最帅的。”我被他的话深深镇住了，我走过去给了他一个拥抱“说好了，结婚那天，我们好好喝一个，兄弟。”

我把早餐送进无脸男军团宿舍的时候发现，他们原来是有脸的，他们都在忙一样的事，都在打扮自己，现在却能看出是5个不一样人。原来他们的脸一直都在，只是我看不见罢了。他们喜笑颜开的感激着我的早饭，还有人为我点上了烟。其实当我开始抽烟之后，他们抽烟的样子就不再讨厌了。他们一直没变，变得是我而已。

我踏进六楼的独立团寝室，这个团体一年没有和我们有任何交集，他们就是6个人自己玩。但是当我踏进去的时候，我收到了热烈的欢迎，他们感谢我的试卷，感谢我的答案，更感谢我的早餐。我感受到了家的温暖，独立团长看着我笑眯眯的说“门一直开着，我们欢迎任何人，只是大家太忙了，忘记进来看一看了。”

我突然发现我的大学缺失了太多太多的东西。我错过了太多太多的人，我突然想起了班长。

我三步并成两步的爬上7楼，我进去之后，发现他不会打领带。我一边帮他打领带，一边说“对不起，班长。你一辈子都是我的班长。我岁数小，不懂事，你别生气，我不该和你抢的。”

班长愣了几秒“你不说我都忘了，啥事儿啊？东北人不计较这些。”我给他逗乐了了，现在想想他也挺可爱的。

我和他们一起下楼，送他们去面试等待区。我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他们一身帅气西装，而我是人字拖配汗衫裤衩。我突然在人群里看到了honey。

她一身白裙，淡妆，少了当初的那份野性。她款款走来，笑的甜极了。我和她站在女生楼下面互相傻笑了一分钟。她突然开口“我知道那天你来了。”

我点头，没说话。

“他们都去面试，你不能去是么？我知道你现在的感受，我经历过。”

我点烟，没说话。

“我说过，你只能抽我点的烟。”

我深吸一口烟，没说话。

“我回来准备政审材料的，我上天了。虽然之前一直说，我不想上天，但是读这个系，谁没有个蓝天梦呢？”

我盯着她笑，没说话。

“我外面几个男朋友事儿，你都知道了吧，我……”

我一把把她的楼进自己怀里，阻止了她继续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honey么？”

她愣住了，摇摇头。

我笑着指了指地面，“就是这儿。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你从上面跳下来。”

她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你当时冲着我笑，真的甜极了，像蜜一样。”我说完了之后，她又拿出了她经典的蜜糖笑容，仿佛在说，你想看，就让你看个够吧。

一共来了7家航空公司，整个年级基本都被挑走了。

金在第一家面试中，就是三轮分数最高的，最后一轮单独和老总谈话，老总直接拍板要她。

当最后一家航空公司面试结束的时候，男生班一共30人，以面上29人的成绩领先于别的班。唯一没有面上的是我。面试结束的最后一天，班长组织大家出来吃饭，不知是他们怕我难受，还是忘记了我，我被他们遗忘在了宿舍。

我独自一个人坐着夺命三三八去市中心的进口超市买了一瓶芝华士。498元的酒躺在货架上，我没有思考就把它带回了家。

我回来的时候已经快下午八点了，我兴冲冲的拿着芝华士小跑到7楼，走到骆驼屋门口，刚想推门进去。听到里面传来了小龟的声音。

“喊他个粑粑。今天是我们的散伙酒。你和他搭过伙么？”

“叫上他吧，这黑方是我女朋友特地带过来让大家尝一尝的，他也是同学一场。”骆驼的声音永远是暖暖的。

“拉倒吧，骆驼。我不是以貌取人，他就不应该出现在咱们系。我们系谁不是高大英俊？你看他脸上那一排排的蛤喇，我都不好意思和他站在一起。他还在qq空间传那些自拍？我笑了一宿。”小龟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打了那么久球了，也算兄弟一场，小龟你太损了。但你说的挺对，他空间里的照片确实非常慎人。……”加贺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就烦他那样，虚伪，装的和孙子似的，心里面一肚子坏水。谈了个婊子当女朋友，还一天天和金整在一起。他又不是张无忌，又是赵敏又是小昭的使什么乾坤大挪移啊？”小龟的舌头开始打转。

听到这儿，我知道小龟喝多了。这些话他不喝多是不会说的。我几乎没有生气，只是有一丝失落。看着手中的酒，我踌躇再三，还是敲开了他们屋的门。

我的出现让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我把芝华士放在桌子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之前酝酿了无数的话，我甚至想了好几套说辞，此时此刻都派不上用场。我通过微笑来掩饰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们通过微笑来演绎们没有之前的对话。

我放下酒，实在是说不出话来，我做了个请的手势，就匆匆逃回宿舍。

骆驼叫住了我，他看了一眼我放下的酒。“这酒你怎么都得喝一杯。这是我们的散伙酒。”

小龟扶着墙站了起来，“这酒你必须得喝。”

我看着他，看着骆驼。挥了挥手。既是不用了，也是再见了。

我回到房间，脱了衣服就上床睡了。我几乎没有生气，因为他说的都对，我就是那样一个人，我特么居然和自己的大学生活擦肩而过了。

半夜，我被酒瓶滚落和说话的声音弄醒。我推开门，看见小龟靠在厕所的墙上，我的那瓶芝华士静静的放在墙角，里面还有小半瓶。

“你的酒还有小半瓶，你要不要尝尝？”他虽然醉了，但是思路很清楚。

我看了一眼瓶子“不了，你拉链没拉好，瓶口还在冒着热气，瓶身下面一滩水，那是你的尿。你放久一点，无脸男他们兴许会上当。”

“对蛮，你不是蠢人，平常装的唯唯诺诺的有意思么？”小龟看着我。

“我只是不蠢而已。”我微笑着看着他。

他似乎被我不卑不亢的态度激怒“我今天借着酒劲和你说清楚。你知道我最烦你什么？就是你装逼，不对，是穷装逼。”

我皱着眉头看着他，不懂他的意思。

“举个例子我手机用巧克力，骆驼用v3，都是大几千的手机，为什么？我们条件好，我们用8千的手机不为过。你呢？”

我攥进紧了自己的n73“我用7千的手机。”

“这就叫穷装逼。知道了么？你和加贺他们一样用用蓝屏手机得了。”

“可能我有个爱我的父母吧”我似乎没有领会他的意思。

“你父母，你什么父母？你父母做什么的？”

“做地产工程的。”

“包工头是吧！”小龟笑了“我不歧视长辈，这样吧，我们现在看谁能最快拍出1万块钱来好不好？”

“我拍不出。”我摇摇头。

“我告诉你，你和你那个婊子女朋友为什么分手？如果你够强大，你就不会被甩你懂了么？”看来小龟是完全醉了。

“那不是我女朋友。”我笑着点了下头，走向自己的房间。“我不觉得包工头有什么不好，也许哪天房地产大热……”

就在他要说话之际，我抱住了他。“不管你拿我当什么，这个班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兄弟。”我的举措惊得他说不出话来。

我缓缓关上门，此刻我庆幸自己是一个人住。因为不会有人看到我流眼泪，不，我根本没有哭，我坐在窗边一直到天亮。我不停的说道“对不起，我没好好珍惜你们。”

今天是他们离校的日子，我和金相约了去小湖边坐坐。

湖边人不多，我和金挨着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彼此安静了很久。“我三个月前失恋了。”金理了一下自己的长发。我点着头，其实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她是不是单身我都喜欢她，她是不是单身我也都不敢和她在一起。

“我男朋友出轨，一个巨丑的女人，6年的感情抵不过距离。”

“6年，早恋的很彻底啊。”我打趣道。她的长发被风吹拂在我脸上，味道让我飘起来。

“你呢？你和你那个学姐怎么说？”

我看了看她，她看了看我，我们同时看向前面的湖。我沉默了很久很久，站起来。抓起一颗石子打起了水漂，石子蹦跶了几下之后就沉入了水中。

“金，我最大的悲哀就是在我最坏的时候遇到了最好的你。你太好了，简直是熠熠生辉。我太坏了，方方面面，别说什么是爱，甚至我到底要什么我都不知道。”我又抓起一颗石子，狠狠丢了出去。这次石子没有蹦跶直接沉入湖底。

她吸了口气，在我身后说“我不会说什么我等你长大的鬼话的。”

“嗯，你现在面上了，该出去野了。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我笑着回头看着她。

她锤了我胸口一拳“一定要给我写信，但我不会回信的。”

我点着头，眼泪流下来。我一把把她搂进怀里，紧紧的抱住她，我泣不成声“为什么这么早遇见你，为什么！”她哭的呼吸都不完整，没有再和我说任何话。

我们就这样抱了很久很久，直到我送她上了去体检的车。

我走到留学生公寓楼下，等了很久没有等来娜塔莎。却等来了小巴萨。小巴萨用蹩脚的中文告诉我娜塔莎已经回国了，要下学期才能回来。我正准备离开，小巴萨拉住我，匆匆回到宿舍拿出一顶帽子给我。

那是一顶鹿皮的猎帽。他说这是娜塔莎托他交给我的礼物。我拿在手里，眼泪流了下来。那是一顶红色的帽子，和身旁灰色的教学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道过谢，一个人走在校园路上，突然我抬头看到路边的麦田。我慢慢走进麦田，这一片麦田是我在这个学校第一眼看到的东西。

我一只手拿着帽子，一只手抚摸着麦子一般的杂草。走了很深很深，四周已经看不到教学楼，除了麦田只有天。

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只稻草人，静静的立在麦田里。稻草人带着灰色的帽子，穿的破破烂烂，低着头，没有脸。我慢慢走过去，坐在他脚下，我用背靠着他。我用背摩挲着他的腿，“这样你就不寂寞了，我也是守望者。”

我带上那顶红色的帽子，压低帽檐，缓缓的睡着了……

完

童愚2018.6.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