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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山官场纪事》04 我会记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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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调生,全称为“各省区市党委组织部门有计划地从高等院校选调的品学兼优的应届大学本科及其以上的毕业生”,这是一个有着浓郁中国特色的干部选拔任用体系。从1965年到1998年,这项政策几经调整、充实,除去动荡的10年,基本上得到了坚持。这些毕业生将直接进入地方基层党政部门工作,作为党政领导干部后备人选和县级以上党政机关高素质的工作人员人选进行重点培养。34年来,这项政策的实施,为基层输送了大批鲜活的血液,极大地促进和维护了基层政权的巩固和稳定。程天霞让沈南山报考的,正是这样一个优秀的群体。

沈南山没有任何退路。目标确定之后,接下来就是紧张的备考。这是一段短暂而充实的日子,存了背水一战念头的沈南山除了偶尔和程天霞以及几个死党小聚之外,整天整宿地把自己关在自习室。太行日报社、郑建军、刘怡雯、新闻报道……这些曾经的理想、曾经的纠葛统统地被抛到了脑后,沈南山现在满心满脑地都是选调!选调!!选调!!!

舍友章大青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也加入了备考的阵营。他倒无所谓,父母已经在老家县城里给他谋下了一份初中老师的营生,大不了认命回家也就是了。

这一年,太行省计划选调指标是30个。“成为1/30”,也就成为了沈南山的终极目标。体检、体能测试、文化课考试、心理测试、体检等出乎意料的顺利。最终,沈南山名列三甲,章大青位在孙山。接到通知的那一天,沈南山和章大青跑到学校对面的川菜馆好好地搓了一顿,程天霞由于在外地出差只能遥祝。

按照惯例沈南山被分回了原籍蓟南市,章大青被分回了原籍蓟东市。具体的任职单位则由各市的市委组织部进行二次分配。

蓟南,这个沈南山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在古代被称为赵都,地处华北平原南部,西依太行,南濒莽河,更有滏水穿城而过,拥有7000多年的文明史,3000多年的建城史和1000多年的建都史,据说是中国唯一一个没有更名的城市,也是著名的磁山文化、鼓山文化的发祥地。

出了火车站,沈南山没舍得打车,问清了去处,拎着并不多的行李,脚踏实地地走进了这座满是法国梧桐的城市。说是原籍,其实沈南山对蓟南并不熟悉。小时候一直在村里、乡里,高中就读的滏州中学,也远在距此百里之外的县城。读大学后需到蓟南市区乘火车,每次也都是来去匆匆,从未停下来认真端详过。

此时此刻,夏日的暑热透过树荫,已自凭空削减了一大半,走在大街上并没有多少闷气。沈南山很享受这种感觉,他知道从今以后,这里将有他的一片天地,尽管他还不知道,为了这片天地,他将付出怎样的艰辛。

半个小时之后,沈南山终于站到了市委的门岗前。表明了来意,问明了楼层,做完了登记,沈南山来到了组织部所在的四楼。临近中午,楼道里都是端着饭盆准备吃饭的人们。大家匆匆而过,对这个风尘仆仆归来的游子似乎并没有多少兴趣。

看到干部二科的门牌,沈南山正准备敲门,里面却应手而开,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拎着饭盆走了出来,硕果仅存的几根头发受到空气流动的影响,摇曳了几下才趴下。

看到沈南山的行李打扮,秃顶男人撇撇嘴:“报到的?沈南山还是张起东?”

沈南山很惊奇,眼前这个虽不热情的男人居然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尽管只有50%的概率,但是也足以让他受宠若惊。“您好,我是沈南山,前来报到”。尽管来之前,程天霞已经叮嘱过他,在衙门里办事,遇见岁数大的就喊“处长”,遇见年轻的就喊“科长”,勤递烟,多倒水,嘴甜好办事,笑脸易为人。但是沈南山一时有些抹不开面子,既喊不出口,又递不上烟。

沈南山边自我介绍,边把行李放下,将手伸出去,准备与对方握手。

对方瞟了他一眼,并没有与他热情握手的意思,反而用力将门一拉,“砰”地上了锁,就要走出去。

“处长,您好,请问选调生是在这儿报到吗?”正在沈南山尴尬不已之际,只见一个小个子拎着行李走了过来。“不好意思,我叫张起东,我的车晚点了,耽误处长您吃饭了。”

沈南山扭头,看到了一张精瘦黑红的脸,眼睛不大,鼻子不小,一看就是一个“活泛人儿”。

“你俩是怎么回事。等了一上午,其他4个人都办完手续走了。”沈南山再次惊奇地看到,秃顶男虽然嘴上埋怨,表情却缓和了许多。撩起上衣,掏出钥匙,打开门,当先走了进去。

“实在不好意思,让处长您久等了。”张起东在背后拍拍沈南山,挤了挤本就不大的眼睛,当先走了进去,边走还边向秃顶男解释着迟到的原因。

沈南山跟在后面,眼睛余光看到秃顶男将桌上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塞进了抽屉。

沈南山蹲下身,拉开打开行李包,想从中找出派遣证、组织关系等一应手续。

秃顶男盯着沈南山的行李包,目光有些热烈起来,不过看到沈南山只掏出了手续,很快就丧失了光彩,转头为张起东办起了手续。

很快,张起东办完了手续,殷勤地站在一边,又是倒水,又是整理桌子。

“啪-啪-啪”,半分钟不到,沈南山的手续就算办完了。

秃顶男将抽屉拉开一个缝隙,从中拿出两张介绍信。沈南山看了一下,内容都是制式的:兹有选调生沈南山(张起东)壹名,到你县报到,请按照规定安排到基层任职。落款是组织部的鲜红印章。

秃顶男没再说什么,直接拿起笔在张起东的介绍信空白处填上了“临齐县委组织部”。沈南山知道,这是蓟南东部的一个东部农业县。

沈南山感到庆幸又有些忐忑。庆幸的是,幸好不是自己去,离家远不说,经济发展又比较落后,算是一个“鸡肋”之选;忐忑的是,不知自己会被分到哪里?最好能回滏州,不论是经济发展还是离家远近,都比较合适。至于市内三区,沈南山原本也没有什么奢望。

秃顶男似乎没有考虑到沈南山的这些小心思,没有任何犹豫,“刷-刷-刷”提笔在介绍信上填上了“莽阳县委组织部”七个大字。

沈南山脑袋“嗡”地一声,他知道自己中奖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看来自己真是想多了。别说“滏州”没戏,比起“临齐”都是奢望呀。

就太行全省而言,蓟南经济发展位列全省第三,形势总体较好。但是从蓟南内部来看,则有很大差别,整体上呈现西强东弱的趋势。东部5县均为农业县,相对发展比较滞后,多贫困县;西部6县则大多较为富裕,工业比较发达,经济实力较强。例外的是,“莽阳县”虽是西部,却不在这“大多”之列,而是全市乃至全省最偏远、最贫困的县,山地面积超过全县面积的80%。

沈南山不觉感到怒气往上涌,当下就要和中年人理论。他知道,张起东口口声声的“处长”和办公桌上的花花绿绿的东西在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发挥了关键作用。

看到沈南山要发作,秃顶男赶紧说:“你们的分配是组织研究决定的,任何人不得更改。再说了刚参加工作就挑肥拣瘦也不合适吧。年轻人不要怕吃苦,到哪里都是组织的考验!”

看着秃头男一本正经的嘴脸,沈南山恨不得将他仅剩的几根头发揪下来,当下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他,“哗-啦”一下,拉开了他的抽屉,抽屉里花花绿绿的东西散了一地,四五条各式各样的香烟、两三个灰色的信封分外惹眼,一张白纸也跟着飘落。

沈南山捡起来,攥到手里,瞄了瞄,这又是一张已然填写完整的介绍信,抬头处为“平阳区委组织部”,姓名为“张朝阳”。

沈南山不知道谁是“张朝阳”,但是秃顶男肯定知道,也肯定见过,最起码见过照片,否则也不可能一见到沈南山就用排除法,直接将他“二选一”。

“这就是你说的‘组织考验’?”

“这就是你说的‘组织决定’?”

“这就是你说的‘都报到了’?”

沈南山质问的声音越来越大,许多吃完饭的工作人员陆续围了过来。

中年人脸色煞白,窘到了极点。“你…胡闹!这是市委,哪里轮得到你这穷小子撒泼!你这是…”中年人气极语塞,一时不知如何给沈南山的行为下定义。

沈南山仿佛又找到了当记者的感觉,以前这种揭露式的采访,正是他的拿手好戏。“我胡闹?究竟是谁在打着组织的名义胡闹?请问尊敬的‘处长’,姑且我也懂事一回,喊您‘处长’,请您告诉我,这些信封里什么?这些烟是哪来的?”

中年人彻底怒了,上前一步,左手拎住沈南山的衣领,右手眼看就要挥拳。

“给我住手!要打到电视台打去!让全市老百姓都看看你的‘神勇’!”紧要关头,一个威严的声音从沈南山身后传来,周围立即安静了下来。不用回头,沈南山也猜得到,“来大官了!”

趁中年人愣住的当口,沈南山挣脱出来。回头就看到了一个白衬衫、国字脸的中年男人,看面相似乎比秃顶男还要年轻些,但是浑身散发出的气息却不怒自威,让人倍感压抑。

“李部长,这小子是报到的选调生,嫌分配地艰苦,在这里闹事,真是无组织、无纪律。这名单都是您…”秃顶男忐忐忑忑地走到国字脸跟前,恶人先要告状。

“张增昌,你给我闭嘴,还不够丢人。把你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收起来!”国字脸不容秃顶男多说。

至此,沈南山终于知道了原来这位不仅不和自己握手、反而差点动手的秃顶男人的尊姓大名。“应该叫张增毛才合适。”沈南山看到张增昌的秃顶,差点笑出来。

“小沈你好,我是李永,组织部副部长。刚才的事,我都知道了。我这就请示方部长,重新研究张朝阳的分配问题。”李永说着话,主动握住了沈南山。估计说话前,李永已经向周围人打听清楚了沈山的名字。“我向你表示歉意,也感谢你对我们工作的监督。”

沈南山明显能够感受李永手上传过来的力道,他多希望这位副部长把正义主持到底,将他也从新分配一下。但是很显然,李部长似乎没有这个打算。不过,这个答复已足以让沈南山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感到激动和受用了。

“对不起部长,我做的也不好。张…他也是…”嗫喏半天,沈南山也变得语无伦次。

“好好,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一个很有朝气的小伙子。好好干,多锻炼,我会记住你。”李永笑着,又拍了拍沈南山的手,走了出去。

“会记住我?”沈南山喃喃道。目送李永走出房间,他不禁有些呆住了。

沈南山不知道,一名被组织部副部长记住的选调生,究竟是该庆幸,还是忐忑。但是,他今天确实已经被“庆幸”与“忐忑”折磨得够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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