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的大幕落下，笼罩着整座森林。

在森林的一处穴洞内，一头三眼斑斓大虎被扒皮放血，剃肉抽骨。虎皮和骨架摆在一旁，虎肉被分成几大块，架在火堆上，滋滋地冒着油汁。

“呃啊~”

阵阵刺骨的剧痛将蒲唤醒。蒲感觉脑袋里像是被塞满了石块，快要撑爆了，眼皮也是沉重极了，只能强撑开一半。

迷迷糊糊地，蒲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小小的身影。

黑衣小人，又或是杨无敌，戏谑道：“仆从，你太弱了，没有本老爷罩着，真不行。”

杨无敌伸手在蒲的脑门上拍了拍。

“仆从，好好睡吧。”

蒲的眼珠子晃了晃，视线飘忽，沉重的眼皮再度合上。沉睡中，蒲的嘴角微微扬起。不知怎的，看到小人，他很安心。

杨无敌走到洞穴外坐下，托着下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与其外表不太相符的沧桑。他仰着头，眼前只有深邃的黑色。

“我，回来了。”

杨无敌喉咙干涩，眼里泛出泪花。

久别的故乡，还有几个故人？

“幼稚。”

不知何时，一个白衣小人坐在了杨无敌的背后。白衣小人的声音很冷，但却不是凛冬的那种严寒，它更像是宇宙间永恒的虚空，空空寂寂，纵使有星辰的点缀，却无法改变其最深刻的黑暗。

“呵。”

杨无敌轻笑着，并未反驳。

“多余的情感，只会让你更迷茫。”白衣小人一语中的。

杨无敌伸出手掌，看着掌心间一道道细纹。

“所以，我要寻找，找到一条看得见尽头的路。”

“如果你找不到，那我就会杀死你。”白衣小人说道。

“好啊。”杨无敌坦然一笑。

……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响起。蒲面色狰狞，嘴角咳出一丝鲜血。

杨无敌皱着眉头。

蒲的身体太弱小了，就像被虫子蛀空的大树，外强中干。若是一些小伤，他还能慢慢痊愈。一旦遭到重创，体内的暗伤就会连同新伤一齐爆发，正如此时此刻。

可见，十二三岁的少年蒲此前过得是何等不如意。

杨无敌扯开蒲胸口的衣服，露出一本老旧的书。

杨无敌看了一眼。

“开山谱，上卷。”

随即，就将其扔置一旁。

杨无敌按在蒲的胸膛上。

“呼。”

“吸。”

蒲的胸膛随着杨无敌的命令，一起一伏，一呼一吸。

杨无敌的声音仿佛有种魔力，有种奇妙的韵律。

很快，蒲的脸色就好了许多，也不再咳血。

洞穴里很静，只有一个呼吸声。两人的呼吸节奏在此刻重合。

又过了一会儿，两人的身边出现一点微光。

接着出现了第二点、第三点……微光渐渐多了，如星辰般闪烁，以二人为中心缓缓旋绕着。

杨无敌小手一挥。

那些微光纷纷融入蒲的体内。

杨无敌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色。蒲的双眼处微光犹多，形成两个漩涡。

一些微光被蒲吸入，而呼出来的却是一些黑色的如灰尘似的小颗粒。

慢慢地，黑色的颗粒越来越少，逐渐消失。

看似寻常的呼吸之间，蒲伤势尽愈。

杨无敌放开手，翻开一旁的开山谱，聊作消遣。

这开山谱为开山老人所著，记载有十三式武法，变化极为灵巧，既可为拳法剑法，也可演化为刀法斧法。此外，还在载有一种桩法，名为立地桩，取自立地开山之意。

开山谱最后画着一幅图案。图案上，有一个涂黑的圆，边上写着一个字“洞”，象征一个封闭的洞穴。其中间有一道白痕，上边注释着一个“光”字，象征为光明。

图案上还写着一行字，破开幽洞，初见光明。

杨无敌一拍大腿，不禁赞道：“妙极！”

开山谱前面的开山十三式和立地桩，只能说是别出心裁，但仍称不得上品。唯有这最后一幅图却是道尽修行第一境的精髓，大道至简，便是如此。

世间生灵修行，各有其法，但唯一不变的就是那个灵。

生灵，生灵，一半是生，一半是灵。而所谓修行，求的是生，修的则是那个灵。

开山谱的真意，正是劈开肉身，劈开灵魂，劈开所思所见所闻的一切迷障，于那一刹那见得先天生来的那一点灵光，由此踏入修行第一境的大门。

杨无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位开山谱的创作者恐怕野心极大，只可惜眼界不足。开山谱只记载到修行前三境，其在修行第一境可称上品，但到了第二境就只能算个中等，再到修行第三境，便后继乏力了。

开山谱通篇写的只有一个道理，那就是见山开山，见海分海。如其所述，所有境界，皆凭借一股意志，统统劈开，从而直登神境。

只是，如此，那就不算是开山，而是开天了。

杨无敌估摸着，开山谱的创作者也是有自知之明的，故而只敢名其为开山谱，而不敢妄称为开天谱。

杨无敌大为感慨，到底是乱世出人才啊。

他不知道这位开山老人是否尚在人间，若能与之相见，当与其论一论这开山谱。开山谱的立意极好，就这样虎头蛇尾，且只推到第三境，未免太可惜了。

杨无敌合上这一本开山谱，掸去书上的灰尘，伸展筋骨，躺在书上呼呼大睡。

……

清晨，吹来一股湿润的凉风。

蒲醒了，他坐起身，感觉身体异常轻快，脑聪目明，骨折的右臂也已痊愈。

他看着尚在睡梦中的小人，神情复杂。尽管他一再地告诫自己要谨慎，但在这个自称杨无敌的小人面前还是掉以轻心，放松警惕，且不止一次。

这个喜欢自称老爷的小人远比他所想的要神秘，要强大。

但话又说回来，虽然黑衣小人动辄就对他又打又骂，但小人也确实救了他的性命。

救命之恩，恩重如山。

难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小人图谋的？蒲揣摩着。

蒲想起，故事里有些性格古怪的大修士喜欢寻找有缘人。他又想到，一些故事中的幕后黑手喜欢培养那些身世凄惨、满心怨气的人，作为暗子，为他所用。

一时间杂念纷呈，蒲有些胡思乱想。

这时，杨无敌也醒来了。

他看着蒲，蒲也看着他，四目相对。

杨无敌哑然失笑，少年心思太简单了，心事全写在脸上，一览无余。但是，很多年的他，何尝不是这样。

他笑道：“仆从，你浅薄的智慧，无法明白所有的问题。”

“所以啊……”

杨大老爷拿起木棍，纵身一跃，灵巧地落到蒲的脑袋上，敲了敲。

“仆从，努力活着，努力变强大，然后你才有资格知道一切。”

蒲沉默了一会儿，走到洞口，一束阳光照在他稚嫩的脸上，一双清澈的眼睛熠熠生辉。

他平静地说：“我会的，大老爷。”

蒲暂且放下了心中的疑惑。

只待有一天，再次将它拾起。

“仆从，觅食去。”

“好的，大老爷。”

天边，朝阳洒下灿烂的光芒。

一道身影，小人在上，少年在下，慢慢走下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