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台来得比较早，已经将台面抹干净，此刻为自己倒了一杯清水，放在左手边，巧笑嫣然，望着姜其鸣走进来，模样儿可爱恬淡，好像望着丈夫归家的幸福女子。

被看得不那么好意思，姜其鸣笑道：“言烟，干嘛呢？”

颜言烟只笑，“没什么啊。一会儿有客户要来，经理说让你先接待一下，他有事，一会儿再回来。”

“可不可以不去接待？”

“如果你和经理能说得通，我是不介意的。”

姜其鸣头大，这样的事情，似乎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说不定可能遇到美女噢！”颜言烟没心没肺似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意思？”姜其鸣却对此产生了兴趣。和怎样的男人交流，如何判断男人的品位和能耐，他身边的女人何如，这是最好的参考坐标。

“传说，客户好像会带一个大美女来呢！”

“噢？你认识？”姜其鸣打算探听点东西。结果却是颜言烟摇头了。这让姜其鸣稍微有些儿添堵。但也无关紧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该怎样，就怎样。难道还能咋的？

回到自己的工位，望着写字台上的那张照片，心内暖暖的。

但在那一份温暖里面，却夹杂一丝苦涩。那苦涩蛰伏得很深，姜其鸣只是在精神恍惚或者做噩梦的时候可以见到，旁的时间，一切正常。

那是一个女子——当然，姜其鸣也没有心思将一个男人的照片放在办公桌上天天看。那样，会呕的。

不是很漂亮的女子。很婉约的女子。小家碧玉的模样，眉梢略微弯曲，淡淡的，像是被潮汐吹在沙滩上的海藻，浅淡而稀薄，黏着之后却扎根驻地，眼珠儿灵秀，黑白分明，没有夹杂丝毫的血色或者鹊灰，这是很难见到的眼瞳，一看之下，倒有几分清心的效用。

这是姜其鸣的女友。

看到她，姜其鸣心内安稳，再如何劳累，都值得。

九点三十分。颜言烟告诉姜其鸣，客户来了，在展览厅看产品，让他准备一下，好去招待客户。

这让姜其鸣愠怒，这事情不是他该做的，此次前来的客户，是经理的，单子拿下，那是经理的优待。拿不下来，那就是他的过错。两头为难的事情，本不想做，可又有什么办法？领导都指名道姓点到你了，难道，你还能飞上九霄云外？

将半杯清水灌在肚腹里面，填塞了一下五脏六腑的空隙，提了提裤腰，正了正领带，捋了捋头发，姜其鸣深呼吸一口气，给自己嘀咕了句加油，眼神里含带光芒，而后大踏步朝着展览厅走去。

敲门，应允，进入。

姜其鸣微笑，介绍自己。但对方一直背着他，望着装潢在墙壁上的那台古怪机子——对于那机子，姜其鸣一直都觉得鬼怪，搞不懂它的用处。介绍了半天，对方只嗯了两句，说你坐，这一下，将主场挪到了他的脚下。

这下，姜其鸣略微有些儿慌张，主场优势失去，那接下来，就得小心，一旦入了对方套子，此次商谈，兴许就玩完。

姜其鸣微笑道：“还没请教先生贵姓。”

“不用请教了。”趾高气扬的样子。

但，客户就是上帝。上帝拉屎——那就当做是鬼子放**吧。

气恼，是一回事，但在职场，没人会拿来说事。你生气，又有什么用？

“不知道先生对我们的产品，怎么看的？”姜其鸣试探性问。有些儿拿捏不稳的样子。来这个公司学习七个月了，但对于与人打交道这行，犹如无底洞，姜其鸣就算穷奇一生，都难能堪破其中关节。

“抬头用眼看。”对方气不死你不罢休的样子。

姜其鸣面色变冷，暗想大不了不做这单生意了，也不需要这么阴损人吧。油盐不进的样子，难道还是个刺儿头，专门来找茬的？

“生气啦？”正当姜其鸣心内火起的时候，对方的言语缓和了些，带着讨好的模样。

而那话语，有似曾相识的语音。

姜其鸣大奇，仔细看去，正好撞到对方转过身来，是位二十七八的年轻人，青涩，稚嫩，黑框眼镜后面的那对眼镜，像是经过冰冻似的，带着寒意，深深的刺激着人的心扉。一身的西装革履，怎么看，都像是小有来头的半成功人士。

“你……”姜其鸣言语哆嗦，右手抬起来，倾斜成四十五度角的时候，骤然发觉目前对方为主，自己为次，这一指头指上去，那兴许这单子生意，便正式的开始玩完了。

对方上前三步，双手伸出，自然而然的将姜其鸣的那手握住，连道：“幸会，幸会，一向可曾安好？”上半身猛然朝前探过来，在姜其鸣耳畔小声说道：“这个展览厅有摄像头录音器么？”

这一下类暧昧的举动，让姜其鸣稍微有些儿吃不消，气弱道：“没有。”

“那就好。”对方松开姜其鸣的手，一巴掌拍在姜其鸣肩膀上，大喇喇道：“随便坐，别拘束。”那模样，好像此地就是他家一样，随其安排。

这样的客户，姜其鸣心下给对方做了这么一个断言：奇葩。

期期艾艾坐下，对方说道：“这么多年没见，是不是忘记故人啦！”

故人？

姜其鸣看到对方将眼镜取下，将颧骨处置黯淡的一丝疤痕显露出来，整个人方才表露的那种傲然之气，此刻犹如伪装似的，尽数脱掉。

一张熟悉的脸。

一张多年以前，咬过的脸。

咬过之后，就出现了那道伤疤。

姜其鸣认出来了，对方是林书榕，多年以前，一块儿读书的林书榕，睡在一个床位的林书榕，甚至因为一块萨琪玛争夺的时候咬过对方面容的林书榕。

而就是这么一位林书榕，成了今天的客户。

意外？

意外的惊喜。

而惊诧更多一点，喜悦被理智压榨了点。

这个一直喜欢嚎叫着大爷天下第一的家伙，这个一玩玻璃珠子就癫疯入痴的家伙，想不到以前的踉跄小少年，为了一双八一解放鞋都哭得要死不活的去捡破烂挖半夏的窘境破烂娃，此刻站在姜其鸣面前，市值超过一千两百块的皮鞋映着光，将这多年的岁月折射得支离破碎，犹如空气。

“是你啊。”姜其鸣不知道，这颗心到底是继续提着，还是稍微放松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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