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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江南》三 石塘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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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绣刚入学那会很腼腆,和女生说话的时候很容易脸红,和男生爆粗口的时候也会脸红,脖子耳朵一起红的那种,特别的害羞。甄宓也会脸红,但大多时候是和张绣说话的时候,说着说着就脸红了。别人不知道甄宓说什么会脸红,只有张绣知道。张绣不会告诉任何人甄宓会因为说了什么才脸红,如果有人问,张绣会回答一个字,滚。

张绣人高马大,留一头能遮住眼睛的栗色长发,像女生的刘海那样,要时常撩拨,不然容易挡住视线。张绣很喜欢自己的发型,四年间从来没有改变过,虽然时过境迁,如今看来十分的“杀马特”,但在那时候是很酷的,被认为是东瀛国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很多人迷东瀛国的漫画,张绣打篮球,迷的是“篮球王子”,高顺玩滑板,迷的是“滑板英雄”,同宿舍的甘宁发觉好像没有自己擅长的运动,那就选“网球高手”吧,刚好没有人会网球。甘宁不会打网球,看了“网球高手”之后,决定体育课选修网球,才上了两节课学会了握拍和发球,便在宿舍里照着漫画里的人物摆动作耍酷,引来室友们的一致嫌弃,认为太幼稚了。“你是不是应该回去读小学?来这里干什么?”张绣说道。

“你们懂什么?不懂就别瞎嚷嚷。这叫气势,高手过招,讲究的是气势,气势强的一方胜,弱的一方输。”甘宁说道。

甘宁也是个话痨,和文丑一样,话特别多特别能聊。与文丑不同的是,甘宁的思维是跳跃的,说话是不讲上下文的,能在谈论电影的时候跳到数学公式上,又从数学公式跳到打网球发球的要领有哪些上。甘宁不认为自己说话会跳跃,是别人跟不上自己的节奏,所谓曲高和寡所以知音难觅,自古就是这个道理,不要太在意世俗的眼光。有了文丑和甘宁两个话痨,小道消息和八卦新闻传播起来就很有效率,比如谁和谁谈恋爱了,比如谁偷偷在学校机房里看黄片了,又比如谁半路搭讪别的学院的女生被拒了,很快就能传得人人皆知。

甘宁传播了大量没有营养的小道消息和八卦新闻,也会偶尔传播几条有价值的消息,比如学校附近其实有一条商业街,很近,大概三里地,那里什么东西都有,比学校里的小卖部丰富,更重要的是便宜,比市中心的超市卖得还便宜。

那条街叫石塘街,说是街,其实是附近村里的两条路,组成t字形,开了一家面馆,几家湘菜馆,两家小卖部,以及一些地摊。刚开始是没有地摊的,村子里的居民没有那么大的消费需求,直到江南公学的新校区迎来了新生,石塘街的地摊和商铺才有了爆发式的增长。爆发式增长最多是小旅馆,这是比较隐蔽的增长,因为这些小旅馆都是由村子里的住所改装出来的,隐藏在深深的小巷子里,只有有这方面需求的同学才能发现。

石塘街后来成了一个热闹非凡的战场,在成为热闹非凡的战场之前,它是一条安静的村中街道,行人寥寥,路面坑坑洼洼的,是条年久失修的水泥路。从江南公学去到石塘街,要经过一段泥巴路,遇到下雨天,泥巴路会变得泥泞不堪,所以下雨天的石塘街是没有人气的,店铺也会早早地关门。后来去石塘街的学生们越来越多,泥巴路变成了柏油路,路边摆满了各种地摊,有卖烧烤的,有卖小饰品的,也有修自行车的。每到傍晚,这条路就会变得很拥挤,学生、商贩、村民,汇聚成一条壮观的人流,在地摊组成的堤坝中间缓缓流动。

是谁最先发现石塘街的已经无从考证,也不重要,所有人都知道了石塘街的存在,都把石塘街当成天堂,周末去石塘街改善生活成了惯例,石塘街上的二马冯面馆是大家最常光顾的地方。二马冯面馆是石塘街唯一的一家面馆,在地摊出现之前,那是唯一一个可以吃到拉面的地方。面馆门口摆了一口大桶,总是装满滚烫的开水,有客人来点拉面,便撒一把面条下去,很快就能熟。牛肉拉面是最为畅销的,但高顺最爱他家的肥肠拉面,特别要求是没洗干净带点味的肥肠,吃起来更带劲。

“不好意思,我们店里的肥肠都洗得很干净。”老板娘第一次听见高顺的要求,以为来了个砸场子的,愣了半天才应道。

“没关系,下次给我留着点啊。”高顺说道。

老板娘身材很火辣,来到店里的食客都留有深刻的印象,尤其是夏天,衣服穿得清凉,端着大碗拉面弯腰放下的时候,总能牢牢地吸引住大家的目光。客人少的时候,老板娘会在坐在角落里辅导儿子做作业,看模样,应该是已经读一二年级的小学生了。

高顺说好可惜,儿子都上小学了,还以为和我们一样的年纪呢。她肯定是未婚先孕,先上车再补票的,不然儿子不可能有这么大,除非她是天山童姥,实际上一大把的年纪,却能保持一张十八岁的脸。她这种人就是典型的天生丽质,在满是油烟的环境里,都能保持一张十八岁的脸,身材还这么丰满有型,以后娶老婆千万不能娶这样的,不然会吃不消,每天腿都是软的,年纪轻轻就得拄拐杖。

“说得好像你能娶到这样的一样,就你这么黑,你不问问人家老板娘看不看得上你?”张绣嫌弃地说道。

“你们说这么大声,不怕老板拿着菜刀出来么?”陆逊说道。

“怕什么怕?要砍也是砍高顺,就他说得声最大。反正我坐最外面,跑得肯定比你们快。”张绣说道。

老板娘给食客们留有深刻的印象,老板却没留下什么印象,确切地说是没有任何确定印象,因为大家不知道哪个才是老板。店里有几个伙计,拉面师傅被一致认为应该排除在外,肥头大耳加上还有个怀了孕一般大小的肚子,如果这样都能娶到老板娘,祖坟上冒的青烟不得像大柱子一样。然后是两个偶尔会出现的上菜伙计,相貌平平,不像是有福气能娶到老板娘的人。最有可能的是厨师,可惜厨师总是待在后厨,没有人见过他的长相,陆逊去过后厨洗手,也只是看到了一个背影,寸头,大概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光着膀子,身上的肌肉很结实。

石塘街上还有几家湘菜馆,后来学生多了,纷纷装修了一番,显得档次提上去了。在装修之前,和二马冯面馆的店铺差不多,四面白墙,摆几套桌椅,仅此而已。二马冯面馆的桌椅是长条形的,湘菜馆的桌椅都是圆形的,大的能坐下十个人,小的最多坐下六个人。湘菜馆里有包厢,是办生日宴和班级聚餐的首选,文丑和杨松生日请客都是选的湘菜馆。装修之后的湘菜馆风格各异,有古香古色走复古路线的,有挂满辣椒大蒜走乡村路线的,也有贴上诗句和水墨画墙纸走文艺路线的。因为都属于湘菜,菜品基本一致,份量价格也相差无几,所以选哪家吃看的是心情。想看看十字海棠式的窗子,便去走复古路线的那家。想亲近大自然,便去走乡村路线的那家。想吟诗作对煮酒论天下,便去走文艺路线的那家。当然这是普通食客的选择方法,资深吃货张松有另外一套选择方法。走复古路线的那家剁椒鱼头蒸得最好,吃鱼头一定要去那家,毛氏红烧肉和农家小炒肉要数走乡村路线的那家烧得最好,而糯米蒸排骨得去走文艺路线的那家吃。

湘菜统治了石塘街很长时间,直到同学们突然有一天发现新开张了一家东北菜。东北菜的到来是不吃辣的同学的福音,终于可以不用辣得眼泪鼻涕一把一把地流了。东北菜馆火爆了一阵,一度需要提前一天预定,每到晚上总是座无虚席人声鼎沸,店里的伙计需要小跑着招呼客人,着实让湘菜馆羡慕了一把。东北菜馆火爆过后,客流量回归到正轨,大家最爱去的地方还是二马冯面馆,方便又实惠。

陆逊第一次去到石塘街,是跟着文丑走的,同行的还有典韦和杨松。出了牌坊式的校门左拐,沿着宽阔明亮的大马路向西,然后拐进黑灯瞎火泥巴路,远处有零星的灯光,灯光下有不少人影晃动,走进了才认出来,原来都是班上的同学,围着一台破旧的台球桌。陆逊没有方向感,分不清东南西北,走过一遍之后还不知道石塘街的方位,跟着别人走了很多遍之后,才知道怎么去。同行的典韦是个自带导航的人,再怎么左拐右绕都不会迷路,最让人佩服的一次是带领大家从市中心骑车回学校,十几公里的路,中途不需要看地图,仅凭着对东南西北的判断,就能顺利的回到学校。

大学的校园很大,上下课需要骑车,才不会迟到。大家都没有车,所以一致决定去市中心最大的自行车市场。出发前大家都很忐忑,只有典韦信心满满,拍着胸脯说,我怎么把你们带去出的,就怎么把你们带回来,一个都不会落下。典韦说到做到,威风凛凛地带着自行车队穿街过巷,一路领略城市风光,终于在快要天黑的时候,回到了学校。陆逊早已绕得晕头转向,连牌坊式校门外的路都认不出来了。那是典韦最得意的时刻,土生土长的孙绍都赶过来表示佩服。孙绍说要是我肯定回不来,拿着地图都回不来,除非运气好,能跟着那仅有的一路通往学校的公交车。

陆逊第一次去到石塘街时,很多同班的同学正在打桌球。那里只有一张破旧的台球桌,两个人打,一大群人围着看。破旧的台球桌摆在t字形的交叉点上,石塘街最令人瞩目的地方,球桌正上方挂了一盏昏黄的白炽灯,用细细的扭在一起的红蓝两色的皮线点亮,从边上的商铺里引出来,皮线从大家的脚下穿过,没有任何保护地放在地上,很容易就绊到了没注意的路人,然后灯就灭了。

在台上打的两人是许定和赵融。这是一场很有纪念意义的桌球,因为许定不久之后退学回家复读去了,成为班里唯一一个退学回家复读的人,而赵融则日后沉迷网络荒废了学业,成为班里另外一个唯一,被勒令退学了。陆逊到的时候,许定正在大声抱怨。许定抱怨学校像工地,基础设施都没有建好,就敢把学生放过来,不怕出什么事么?许定还抱怨这个专业不知道学的啥,将来能有什么用,为什么大学了还要学高数和物理。许定把球打偏的时候,骂了句国骂,然后说道:“还是退学算了,回去考过。”

高顺以为许定在说着玩,便说道:“那你怎么还不走?”

“你也别催,家里还在联系学校,联系好了立马就走。”许定立起球杆认真地说道。

“我没催你,走还是不走是你自己的主意,我没有催的意思,到时候要是没考上别怪到我头上就好。”高顺说道。

许定抱怨了很久,最后搞得人尽皆知,不想再听到他的抱怨,不过在听到他办理好了退学,第二天就要回去的时候,还是被小小地震惊了一把。张松身为班长,宣布了许定退学的事。张松的发言很简短,也很官方,先是表示惋惜,然后是祝愿许定前途似锦,最后是大家与许定同学道别。大家往许定的位置凑,围成一个圈。许定坐在中间,第一次有种万众瞩目的感觉,许定说这个感觉真好,难怪张松这么积极地竞选班长。许定还说大家把他围得太紧了,像是办追悼会似的,自己躺在中间,接受大家的缅怀。

许定就这样走了,错过了很多在江南公学里发生的趣事,去到另外一个城市,开始了没有人知道的新的旅程。同一个宿舍的吕蒙和贾诩保持了一段时间和许定的联系,后来听说许定第二年的高考考得不错,去帝都读自己知道将来能干嘛的专业去了。

在离开石塘街之前,许定了桌球输给了赵融,赵融得意洋洋地说道:“还有谁要来挑战我?”

“再来一局,我刚才被干扰了。”许定不服输地说道。

陆逊觉得没意思很无聊,昏暗的灯光下,台球桌上有很多阴影,球的阴影和人的阴影,严重印象视线,隔得远了甚至分不清花色。那时候的石塘街,商铺和地铺还没有迎来爆发式增长的时刻,一眼望去,一家面馆,两家小卖部,几家湘菜馆,还有几个零散的地铺。来的学生并不多,商铺和地铺的生意都很惨淡。台球桌关灯时候,地铺们也跟着收摊了,不像后来,能摆到凌晨两三点。

石塘街的商铺和地铺爆发式增长之后,赵融将这里当成了家,可以七乘二十四小时待在这里不用回学校。赵融把石塘街当家,其实和商铺与地铺爆发式地增长没有太多关系,真实的原因是石塘街新开的两家网吧。网吧是个手机、电脑和平板等电子产品还没普及的时候的时代产物,那时候想上网只能去网吧,石塘街新开的两家网吧对赵融来说,是片新大陆,有探索不完的新奇。

赵融沉迷网络是一步一步发展的,最开始是晚上去玩,玩到宿舍关门之前回到宿舍。高顺说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都大学了学习不用这么努力吧。赵融“啊”了一句,摸着黑去刷牙洗脸,然后往床上一躺,呼呼大睡。高顺说你怎么脚都不用洗就睡啊,这时候赵融已经睡着了,打起鼾声来。“脚都臭了也不洗洗。”高顺还是要抱怨道。

赵融开始逃课去网吧了,有时候是一个下午,有时候是一整天,然后突然有一天赵融消失了整整一周。高顺以为赵融被绑架了,想好了绑架的剧情和结局,准备去报警,然后蓬头垢面浑身散发着臭气的赵融回来了。赵融回到宿舍之后,直接躺床上去了,精神有些恍惚,目光有些呆滞,步伐有些头重脚轻,没有搭理和他说话的高顺,便躺床上裹着被子睡着了。赵融很疲惫,在回答室友们的疑惑之前,需要好好地睡上一觉。

高顺继续着绑架的猜想,在赵融进门的那一刻,高顺就开始细致地观察,赵融手脚麻木不灵活,很明显是被绑得太久的原因。黑眼圈重,嘴唇干裂,是明显缺觉缺水的表现。头发蓬乱,中间有一束向上竖起,很有可能是被人揪着头发拖行。身上散发的臭味中隐约能嗅出烟味,说明绑匪中有烟民,而且是烟瘾很重的烟民。唯一不能解释的就是绑架的原因,谁会去绑架没财没色的赵融呢?疑惑要等到赵融醒来才能揭晓,此刻他正睡得很香,天雷滚滚都吵不醒。

赵融没有向谁解释消失的一周发生了什么,他变得沉默寡言,经常游离在幻觉与现实之间,能在发呆的时候突然笑起来,笑出“咯咯”声的那种。上了几天课之后,赵融又再次消失了。室友们开始习惯赵融突然的消失,因为终于知道了他消失的原因。“害得我们瞎操心了。”高顺说道。

“还绑架,你咋不去写侦探小说呢?”张绣哈哈笑着说道。

赵融的事情传到了班主任张鲁那里,张鲁把赵融叫过去做思想工作,发现是在对牛弹琴,白费了两小时的唾沫。赵融精神涣散地听了两小时的道理,期间还忍不住打了个小盹,差点一头栽倒在张鲁的办公桌上。张鲁觉得无药可救了,只好通知家长了。

通知家长这事,在小学初中是常有的事,等到了高中,这就是很稀有的事了,没想到到了大学里还能发生。赵融的母亲很快背着行囊赶了过来,看见儿子的样子之后,忍不住抹起眼泪来。赵融母亲抹眼泪是偷偷地抹的,在守着赵融睡觉,宿舍里没有其他人的时候,没想到高顺突然回来了。高顺说看见赵融偷偷抹眼泪很尴尬,但是更心酸,可怜天下父母心,好不容易将孩子拉扯大,供上了大学,却还是要这么操心,千里迢迢赶过来,挽救堕落的孩子。这回赵融应该知道要悬崖勒马了,浪子回头金不换。

在母亲陪伴的日子,赵融回归到了班级中,和大家一起上课下课,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去操场上打篮球。赵融是个篮球高手,运球娴熟,步伐飘渺,带球过人是件很容易的事,每次把陆逊晃得晕头转向,都让陆逊感觉是时候该结束篮球生涯了。这样的日子没有坚持多久,赵融的母亲回去了,于是赵融又消失了。赵融也不是没有努力过,只是所有的努力都失败了,没能抗争过网络的魔力。

高顺说看见过赵融在宿舍魂不守舍的样子,像是毒瘾发作一样,拼命地抓头,使劲地捶打桌子,敲得“砰砰”直响,一会跑上床睡觉,一会又下来翻书,翻了几页就开始拼命地撕书,那场面很吓人。“我也不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为什么没有跑出宿舍。要是再遇到那样的事,我肯定一秒钟也不敢待下去。”高顺说道。

赵融彻底地沦陷了。

“真不知道上网有什么好玩的,至于这么沉迷么?我以前还不相信为什么会有戒网瘾中心这种地方存在,搞得跟戒毒一样,现在信了,真的是信了。”高顺说道。

“别说人家了,先把你的滑板戒了再说吧。”张绣说道。

“滑板怎么了?滑板锻练身体,这是两码事,不像上网既伤身体又费钱,纯粹是浪费青春,你说将来步入社会之后怎么办,告诉别人说我会上网,人家就会要你?”高顺说道。

“有啥不一样?你玩滑板没摔断腿?你玩滑板不花钱?你玩滑板不和赵融一样逃课,将来步入社会你告诉人家你会玩滑板,人家就要你给你开工资?”张绣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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