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柳如眉兮情如丝世若棋兮心若蝎

那晚，智通在谢天寿的大宅屋顶见到了他这几十年来无时无刻不想先杀之而后快的人。昔日的往事本已像秋天的叶子被时光的流水一片片地带走。今天，这一片片散碎的记忆又一次不可抗拒地在智通的脑海里浮现……

三十多年前，在山东登州府有一富户名叫柳随风。他不但有良田数百亩，而且还有一间叫杏春堂的药铺。他医术十分高明，文思亦非常之敏捷。可称得上琴棋诗画无一不精。年幼时，他曾跟一老学究读书。一日，老学究心血来潮，指着门前的一株枯树吟道：“庭前一枯树，只余几枝丫，”才吟了两句，突然断了才思，怎么也想不出下面的句子。当时屋内有他几十个准备上京考功名的学生，他们搜索枯肠也没能立时将此诗接上。随风当时年仅八岁，正在旁边玩耍，见他们陷入苦思，便信口答道：“秋来鸦为叶，冬至雪作花。”对仗之工整，构思之巧妙令满座瞠目结舌。事后，老学究指着随风对他父亲柳员外说：“此子断非池中之物，他日定能一飞冲天，光耀门楣。”

柳随风年长后却不热衷功名，只是对医术武学感兴趣。他天资聪颖，过目不忘。不数年，将《黄帝内经》《本草纲目》等医学古籍背得滚瓜烂熟。他父亲有个挚友叫朱三，是宁海镇伏魔寺的僧人。他看到随风猿臂狼腰，双目有神，知是一个练功好材料，便收他为徒。随风从朱三习武十年，尽得其所学，一身横练的铁布衫功夫已达上乘境界。朱三最得意的功夫，是一路五行棍法，相传是由宋代杨家枪演化而成。此套棍法，分别打金木水火土五个方位，以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为正五行，又以水克火、土克水、金克木、火克金、木克土为反五行。柳随风有医术底子，对五行双生双克的原理本已了然于胸。又经过他不断研习，这路正反五行棍法就更为完善了。

柳随风之妻杨千条，是京城武举之女。她粗通文墨，但武功却是十分了得。她的随身武器是一条用金丝和牛筋编成的八尺长鞭。她的金龙鞭法有三十六路。她曾叫十余个家人各持盛水之物，在她演练鞭法时轮番向她泼水。一路鞭法使完，杨千条全身上下无一点水滴而她的周围却有一个大大的水圈。她鞭法之细密在此略见一斑。

柳杨二人生有一女叫柳如眉。这柳如眉生得唇红齿白，两道又细又长的眉毛下面是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鼻子又高又直，透出几分英气，皮肤白里透红，美得就像六月的鲜桃。

智通出家前叫金锁，是柳随风的徒弟。他父母双亡，自幼便跟随师傅生活。师傅和师娘待他如同亲生儿子，而金锁对师傅师娘的感情自然十分之深。柳如眉比他小三岁，小时候也常常在他身前身后跑，“锁哥哥，锁哥哥”的叫个不停。

柳随风还有一个徒弟，那就是后来改名为谢天寿的谢家声。这谢家声是跟随了柳随风多年的管家谢春的儿子。谢家声为人圆滑，是个城府极深的人。他和金锁一块在柳家长大，跟着柳随风夫妇学文习武。

时间过得飞快，不经意间他们就已经二十多岁了。柳随风的掌上明珠柳如眉也满了十八岁。柳如眉常跟两个师兄一块练功，相处日久，金锁和谢家声都对这美丽的小师妹产生了一缕砍不断理还乱的情丝。

其实这两位徒弟的心事，柳随风夫妇又如何不知？但是他们却无法决定玉成哪个徒弟和其爱女的好事为好，只因这两个徒弟，医术武功方面各有千秋。谢家声对武功尤其着迷，那一路五行棍法，硬是练得出神入化,内力也比金锁为高。金锁的武功比之家声虽大有不及，但其医术却远远超过了谢家声。甚至师傅柳随风遇到奇难杂症，有时也会征求金锁的意见。金锁之父母在他小时先后病故。这事对他打击极大。因此，他发誓要成为一代名医，医尽世间一切有需要的人。正因为如此，他在医术花的功夫多了，在武功上就自然赶不上对武学痴迷的师弟。这样一来，柳如眉的心意如何就成了谁可以成为柳家女婿的关键因素。

从心理上，柳如眉还是更喜欢大师兄金锁。他不但像她爹一样，喜爱琴棋诗画，药理十分精通，而且对她的关怀也是无微不至。有一次，她患了个怪病，反反复复地发烧。她的父母当时刚好出门在外，故此，她的情形十分凶险。金锁遍查医书，终于找到治该病的方子，但该方子有个难处，就是其药引必需用生活在百丈潭的雪鱼。当时正是数九寒天，刺骨的寒风抽打着大地，百丈潭面的冰雪有好几尺厚。试问在这样的天气里又有谁愿意到潭里去捕鱼呢？大师兄金锁硬是用镐把冰破开，跳到潭里去为她捕捉雪鱼。后来，她因为救治及时脱险了，而她大师兄却因为受凉，病了足足三四天才痊愈。至于对二师兄谢家声那种只对武功感兴趣的性格她就没有那么喜欢了。但一个姑娘家，她又怎好意思开口对爹妈说自己喜欢大师兄金锁呢？他们的事情就处于这样一种朦朦胧胧的状态，就等一个人来捅开这一层薄薄的纸了。

金锁永远忘不了那刻骨铭心的一幕。那天下午，他出诊回来。一进门，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师傅柳随风全身血迹斑斑，仰天倒在地上，那条使了几十年的精铁棍竟然在中间被削成两半。师娘杨千条的双眼睁得大大的，死在师傅的旁边。她的金龙鞭被砍断成几节，散落在院子里。屋中的其他仆人也东一个西一个地死在地上。

金锁赶快跑到师傅旁去探师傅脉搏，发现师傅柳随风的心脉已被人用大力摧心掌震裂。要知道柳随风的铁布衫功夫已近上乘境界，而要击破他的横练铁布衫外功非得有极强的内力不可。这是谁？？？

目睹师傅、师娘受害惨状，金锁悲痛莫名。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他突然发现柳随风的左手紧握，似乎内藏物事。他急忙跪着扳开师傅左手，只见师傅那已经冰凉的手中握着的竟是一粒异常精致的钮子。这钮子底部呈青色，中央有一个金色的春字。金锁初见此钮子，便感到似曾相识，不过当时情况紧急，也无暇细想。他把钮子端在怀里，然后便四周寻找师妹柳如眉和师弟谢家声的踪迹，却是一无所获。

突然，几十个官府的捕快从门外冲进，把他团团围住。领头的便是登州府的新任刀头雷刚。雷刚见金锁站在血泊之中，不由分说，大声喝道：“快给我拿下。”官兵一拥而上，将金锁捆了起来。当时金锁若要反抗，这些官兵又如何拿得他住?但是他如果抗捕，就等于表明自己是真正的凶手了。

他想反正师妹师弟一定会帮自己洗去这不白之冤，便选择了束手就擒。到衙门后他才知道告他杀人者竟然就是师弟谢家声。谢家声说当日金锁伙同另一强盗到柳家偷盗财物，被柳随风夫妇发现便杀人灭口。那同来的强盗尽管只有三十来岁，但武功却是极高，可能就是官府久捉无功的大盗“我来了”张凌空，所以柳随风夫妇不敌盗贼云云。登州府太守听后即派人手到柳家搜索，果然在金锁房内搜出一大包金银。至此，金锁已是百辞莫辨了。当晚，他就被打入大牢，等候斩首。而师妹柳如眉却始终没有出现。

金锁在牢里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平日与自己相处得不错的师弟谢家声要置自己于死地而后快。

他在牢里的第二天晚上，一个不速之客到来看他。原来是谢家声的父亲谢春。谢春长期在柳家当管家，总是以一个诚实，热心的长者的姿态出现。他面上有十数颗麻子，而且生得十分有规则，三颗为一组，呈品字形。两边各有两组，就像四个对称的图案。他身材瘦削，走路时，总是弯着腰一步一步地慢慢移动。由于他谈吐斯文风雅，虽然满脸麻子，却不会令人生厌。只不过他常常咳嗽，身体似乎并不太好。或许他感到面上的麻子不雅，也许他本身就为人低调，尽管他在柳家地位不低，然而却从不张扬，而且极少出门。有事总是叫其它人到外面应酬。就算有时出门办事，他也是独自一人前往，从无其它管家那种喜欢前呼后拥的派头。

金锁见他来了，仿如见了亲人，要知道金锁可是在他的眼皮底下长大的呀。

谢春还是像往常一样，弯着腰一步一步地慢慢踱了过来。

“谢大叔，快点想办法救我！我是完全无辜的啊。”谢春凝视着他，慈祥地说：“别担心，孩子。家声这小子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会怀疑是你害死你师傅师娘，这怎么可能呢？你安心在这休息，大叔一定想法子救你出去。”

金锁紧拉着谢春的手泪流满眶地说：“多谢大叔再生之德。”

突然，他发现谢春那考究的上衣上闪着一些亮光。再一细看，他发现谢春的所有钮子都有一个金色的春字。

“啊，原来是你！！！”

金锁惊得退了两步，把怀里的钮子拿出来看。只见这钮子和谢春身上的钮子完全一模一样。

谢春见金锁如此，知道再假装下去也再没用处，便直起腰朗声说：“没错，杀死你师傅他们的人便是老夫。我只是拿了他几千两金子，他们便要送我报官。我索性取了他们性命。以后，我儿子和他女儿成了亲，他的一切还不是我的。其实，你师傅师娘的那点三脚猫功夫怎么是我飞天虎谢春江的敌手。哈！哈！哈！”

“什么，你就是飞天虎谢春江？”金锁越发惊讶。飞天虎谢春江早在二十年前就是一个臭名昭著的家伙。当时他不知听信了何人的妖言，以为食用紫河车（包婴儿的胎衣）可以增长功力。他功力本已极高，但他贪心不足，竟然凭着自身武功高强而灭绝人性地杀害了许多待产妇女，从而取她们的紫河车食用。他这丧尽天良的暴行自然激起武林人士公愤。在十数个武林高手的围攻下，他受了重伤之后就销声匿迹了。想不到他潜伏在这里继续作恶。

“当然，反正你过几天就要死了，告诉你也没关系。我就让你做个明白鬼好了。本来你这小子也没怎么得罪我老人家，不过，你妄想和我儿子争媳妇，整天和柳如眉打情骂俏，这不是想坏我大事吗？要是你和柳如眉成了夫妻，他家的千万财产又怎会落到我的名下？幸好老夫聪明，想出这个一箭双雕的方法，既除了眼中钉，又找到替死鬼。小子，你是自寻死路，可怪不得老夫。”

谢春江（谢春）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你可别想着逃跑，登州府的太守是我弟子，这里所有的看守都得到了我的好处，这几天他们会忠于职守的。十几年前，闻惊雷那小子至死也不把真的《易筋经》拿给我，还想拿本假的《易筋经》来骗我。哼，哼，我谢春江何等样人，岂会如此容易上当？他的武功如此高强都无法在此逃掉，难道你小子比他更高明吗？就在这等死吧！哈！哈！哈！哈！”

说完，谢春江就在一阵怪笑声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