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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花阴·流年》肆拾捌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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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守夜加之又观了花炮的缘故,季府举家上下一夜好梦。

这一日季滢醒过来,眼睛还未张开,便听得外头一阵说话声,不甚响,大抵是特意放低了的。她伸手胡乱摸了摸周围,枕边已没了人,却仍不愿睁眼,便静下心来听外头说话。

“三姊还睡着?”听来是季湫声音。

“是。”是赵彦声音,“二弟在那头坐一坐,你三姊怀着身孕,是嗜睡了些。教人带你悄悄地去,莫扰着你三姊了。”

季滢闻言不由微笑,慢慢张开眼来了。片刻便听得有人轻轻拨开帘子,蹑手蹑脚走了进来。

“阿滢?你醒啦?”来者正是赵彦,“今个儿年初一呢,二弟才来了。”顿了顿,又道:“待会儿听泰山说要放爆竹呢,你快起来,咱们一道看。”季滢噘了噘嘴,微微侧了侧身,手遮在眼睛上挡光,道:“不要,昨个儿你们还放炮仗呢,我又没瞧见。这爆竹有甚么好看?不过听听声音罢了。”赵彦颇有些无奈,笑道:“二弟还等着呢。今个儿过年,少不得多些好吃东西,你待会儿吃了又睡下,过些时日又怪我将你养得胖了。你且起来走走,对孩子也好。”季滢心下甜甜的,嘴上却仍是嘟哝了一阵,方慢慢悠悠坐起来,在赵彦面颊上亲了一口,笑道:“等这一胎养出来了,我亲手给你作羹汤吃。”赵彦面上微微发烫,道:“好极,便待咱们阿滢的羹汤了。”季滢微微一笑,这才招呼青袖过来服侍更衣。

季湫等了要半个时辰,见季滢一袭绛红衣裳姗姗来迟,一边赵彦扶着了,在扶手椅上坐下来,遂互相道一句祝福话语,便笑道:“三姊来得晚,你不晓得,你这宝贝二弟可吃了亏了!”季滢奇道:“怎么?你怎生一大清早就吃了亏啦?”季湫笑道:“我昨个儿与六妹打赌,说是看今日大嫂与三姊谁先起来了,好去讨红封拿。我道三姊一向最勤快的,准定早起,谁想这时候才等了三姊来!六妹大抵已拿好红封了,要往这边来了。”季滢笑着在脸上刮了刮,道:“你这般年纪了,还与六妹这般闹?”

“阿姊言重了!我才没与二哥胡闹!”季滢听得一个清脆声音,须臾便听得有人拨了珠帘,走进一个明艳少女来。那少女面上含了微微笑意,两弯远山眉,一双杏眼中睛光明亮娇媚,身上穿一件浅绿衣裳。季湫唤道:“六妹!”赵彦亦笑道:“六妹来了。”

季滢下意识瞧她手上,果见一个小巧荷包,笑道:“可是银锞子?”季浅摇摇头,笑道:“金瓜子呢。”季滢“哎哟”一声,道:“那我也去大嫂处讨些来。”季浅笑了一阵,道:“大嫂说,只一个封了金瓜子呢,余下的几个却是些银瓜子。”季湫嚷道:“你瞧!大嫂可偏心着呢!只要小姑,就不要小叔了。”赵彦笑道:“你三姊也是小姑呢,怎也没金瓜子?”季湫“哼”了一声,道:“我便寻大哥去,好歹要些金瓜子来。”季滢笑着摇头,道:“大哥如今有了大嫂,你道还是原来么?”季湫面上一红,道:“银瓜子便银瓜子,总是有红封便好了。”季滢笑道:“你封个翰林院一锭官银过去,大嫂准定也给你金瓜子了。”季湫道:“为甚么?”季滢笑道:“礼尚往来。”季湫登时又不甘了,道:“六妹与大嫂甚么啦?”季浅笑道:“我将新做的暗香汤送去啦。”季湫道:“那便有金瓜子啦?”季滢笑道:“好啦,二弟与六妹有甚么过不去的?她多大点人?你又多大岁数了?”季湫故作忿忿道:“三姊,你也忒偏着六妹,六妹已十六啦,连亲事都定好了。”季滢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道:“那你的亲事呢?”季湫面上一红,不作声了。赵彦看他三人顽笑一阵,这时道:“咱们早些走罢,见了大哥大嫂,还要拜见祖母与爹娘去了。”说着自去搀季滢起来。

季湫与季浅遂跟在他二人后头,自先往正堂去了。

彼时季灏与吴绮霞已到了,许缇也在一边坐着,几人已坐着吃了几盏茶。吴绮霞正与婆婆讲话,这时见他们来了,笑着起身相迎,道:“你们几个倒一道来了。”许缇亦起身行礼。许氏奇道:“怎生这般巧合?可是路上遇着了?”季滢睇了季湫一眼,笑吟吟将事情讲了一通。一边季端义笑道:“可不是些金银瓜子事务?子澈这么大了,还与你六妹一处闹腾?”说着又讲了一通。正说话间,忽听得人说尹氏来了,遂纷纷起身,向尹氏行礼。尹氏由如意搀着进来,环视一周,笑道:“大过年的,怎生这般讲规矩啦?”众人皆笑。季端义因上前一步禀告道:“母亲,待会儿我们还要去郡王府走一趟亲。”尹氏笑道:“你还催起我来了?阿昀,还不管一管你夫君?”季湫恍然大悟道:“我晓得了!原来三姊这张嘴,竟是传了祖母!”尹氏奇道:“你且说说,怎么肖像了?”季湫将今个儿事务细细说了,又捏了嗓子,仿了季滢语调道:“那你的亲事呢?”逗得大家直发笑。尹氏本就最欢喜季滢,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季滢道:“我看啊,二弟不去唱戏,倒是生生浪费一段好料。往后我看啊,咱们家里也莫请甚么戏班子了,只消二弟一人便足够了!”众人更是笑开了,一时更热闹起来。

尹氏教人拿出一早备好的红封,分给几个小辈,连带着许缇也有一份。季端义与许氏对了个眼色,也拿出红封来分给他们,许缇的那一份也是早早备下的。众小辈忙道了谢。

季端义忙又传了小厮去准备爆竹,便扶了尹氏出去,到屋檐下预备着的红木扶手椅上坐,又招呼一众人去看放爆竹。待得一众人坐定了,这才教人点了,一时院中皆是“噼里啪啦”爆竹声,将说话声也盖住了。

待得放完了爆竹,众人也没急着回去,便坐在檐下说话。

尹氏想了一会儿,这时又道:“我原道湘儿与淑儿也到的呢,想来她们夫君忙碌,倒不曾来。”许氏秀眉深蹙,拉一拉季端义衣袖。季端义回过神来,一拍脑袋,懊恼道:“瞧我这记性!”顿了一顿,又道:“我可忘了讲啦!今晚上湘儿与淑儿可要回来呢。只湘儿不在这里住罢了,却要住到萧家去,淑儿却要回来住一日的。巧姐儿也一道回来的。”几个小辈皆不知这事儿的,面面相觑一会儿,还是季滢先回过神来,喜道:“大姊、二姊要回来啦?啊哟,爹爹,您瞧!您都不与咱们讲!”许氏笑道:“那也是昨晚上听得的消息,你爹爹倒是一时忘了。”尹氏笑道:“那是好极!今载除了两个犯事儿的,倒都聚在一道了。”

一家子又围在一道讲了一会儿,忽见青袖探了头进来,颇有些为难地小声道:“老祖宗,老爷,夫人……眼下时辰已不早了,只怕……只怕现下便要动身去王府了……”季滢笑着起身,道:“好青袖,这可多亏了你。”又转头道:“确是不早了,咱们走罢!”几人遂纷纷应是,遂又各自打点一番,往郡王府去了。

赵彦十六岁没了父亲,眼下府上仅一个老母在。这时赵老夫人见了儿子儿媳回来,自然高兴,又见了亲家来了,不免大喜过望,打了照面,忙要人过来招待,又拉过季滢的手,道:“好阿滢,这几日教你吃的燕窝,可吃过了?”季滢笑道:“自然,我这边一盏燕窝,那边一盏燕窝,这孩子倒是补了双份的燕窝了。”赵老夫人不免笑起来。

许氏见她年初一仍一个人孤仃仃待在府上,不免好生歉疚,忙笑道:“夫人不晓得,我们滢儿前些时日回了娘家来,我倒是被她吓了一跳,只道是与子贤闹了别扭,后头见了子贤回来,方知无事,想着滢儿有了身子,这才多给她炖了几盏燕窝。既然如此,这些日子也打点打点住回来罢!”季滢点头应是。赵老夫人却一摆手,道:“那样麻烦做甚么!我向来清静惯的,还愁没时机与他二人讲呢。”赵彦笑道:“儿子不孝,娘这是嫌儿子吵闹?”赵老夫人笑道:“哪里怪得你吵闹!往后滢儿生了孩儿,你再瞧瞧罢。”众人皆是笑起来。尹氏与赵老夫人说了些些话,季浅这边又要赵彦带她去看书画。竹影素来晓得这个妻妹喜好,一早已教人摆了出来,这便要带她去看了。季灏与吴绮霞等听了,也纷纷要去看。

但见先是一副《山居月夜图》,却绘的是一片松林,中有潺潺溪流,溪水清澈,可以看到水底鹅卵碎石,纹路竟是十分精致,却是几人不曾见过的。季浅抿嘴笑道:“三姊夫这边留了白,想必是要题字,依我拙见,该题一句‘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才是。”赵彦笑道:“是!”说着教人细细研了墨,取一支小楷笔来了,在一旁用行书写了这一句诗句。季湫抚掌笑道:“这样便更好啦!看着就使人心平,该裱起来挂在墙上。”说着又评了一番这松树。

季灏不声不响地看了一会儿,忽然道:“三妹夫可到过江宁?”赵彦道:“不曾。”季灏指着那溪底奇石,道:“这石头,在江宁,却是唤作六合石,这六合石细碎,便如同玛瑙一般。三妹夫未曾到过江宁,这六合石却是绘得极妙,不知三妹夫何从得来?”赵彦笑道:“我有个友人,原籍越州山阴,倒最好奇石,他曾与我一部自己编修的石谱,我看上头有一种唤作螺子石的石头有趣,说是‘江宁府江水中有碎石,谓之螺子石,凡有五色,大抵全如六合县灵岩及它处所产玛瑙无异,纹理萦绕石面,望之透眀,温润可喜’,便依着上头说的,画了这个。如今听得大哥这话,想来便是大哥说的这六合石了。”季灏道:“奇人哉!奇人哉!却不知这人姓甚名谁?”赵彦道:“此人姓杜,单名一个绾字,表字季扬,号云林居士,乃杜云林是也。”说罢,只听得吴绮霞“啊”了一声,道:“此人莫不是杜正献之孙?”赵彦颔首,道:“确是!莫非大嫂也识得此人?”吴绮霞道:“我爹爹识得。他在山阴作解试誊录官时,曾遇见过此人,说他出身望族,却颇有仙风道骨。我家原有几块清溪石,也尽数贻他了。”赵彦道:“果真是有一节讲清溪石的,想来是大嫂家的物事,让季扬起了念想,便往盛产清溪石的地方寻啦。”季湫与季浅互相看了一眼,心下皆是暗道:这世上竟有如此奇人,怪哉!怪哉!

季湫遂道:“三姊夫,这等奇书,也拿来教我们瞧瞧啊,五柳先生讲‘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呢。”赵彦却摇摇头,道:“我才将几卷书借与子珺呢,他一介榜眼,自是要看书的。”季浅奇道:“子珺是榜眼么?”季湫笑道:“是啊,你不晓得,却也不奇怪。”季浅道:“怎么?”季湫道:“是你上京一年的事儿了,当年你初来汴京,人生地不熟的,又有些水土不服,难免不晓得了。”季浅心下算了一算,当年萧琛也就十八九年纪,竟中了榜眼,已实属不易。季湫已续道:“当年殿试,你道那主考官是何人?”季浅摇一摇头,季湫遂道:“是翰林院文学士呢。”季浅“啊哟”一声,道:“文学士?”季湫含笑应是,又去逗她:“你看,我道子珺早与你讲了呢。这会子你总算晓得了,可更觉着觅了门好亲事?”季浅但笑不语。

要知这翰林院文学士何许人也?此人已近古稀之年,少年时就有文名,十五岁上便夺得头魁,中了状元,数年来一直在翰林院供职,先帝曾多次明里暗里提点他做门下侍郎,也就是要他做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了。文学士却不肯,也无人晓得其中缘故。总之文学士一直担任翰林院学士一职,也多次被任命为殿试主考官,门下自有不少高徒:原来这主考官录用一人,便是说克尽其职发现真才,那考取的也就算他底下门生了,是以殿试中了名次的人,皆是要去拜谒主考官,修函感谢其恩德,也就算拜师礼了。

季滢笑道:“所以咱们这六妹夫,也算是文夫子门下高徒啦?”赵彦笑道:“你夫君不是?”原来赵彦亦是那一届考生,乃是探花,至于这状元,竟就是如今裴少卿,当年因服孝两年零三个月,是以才与萧琛赵彦同届了。一干人听了赵彦这话,皆是微笑。只听得季灏道:“好极!我这两个妹夫,倒都是才子哩!”季滢叹道:“可惜你三妹不是个才女。”季湫笑道:“哪里不是才女?三姊若不是才女,三姊夫哪里看得上您啊?”季浅忙道:“二哥!你也别夸她,一夸她呀,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季滢作势啐她一口,笑道:“六妹可愈发大胆了!这都说起姊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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