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才用过晚膳，季灏与吴绮霞等却已到了，许氏忙安排了车马去迎，又教绡裳将厢房的引枕备下了，犹自放不下心来，更教缟袂看管着下人，更细细洒扫一回。

季家那管事的见了那一列车马，便找了几个机灵的在门口候着，一面又遣几个去禀告主子，自将人迎进来了。只见先是进来几个下人，将那车上一担一担物事卸下了，皆往厢房去搬。接着便见了季灏与吴绮霞，接着是两个面生的，皆是四十左右年纪。那季家管事是个机灵的，想了想，自晓得是长公子夫人的娘家亲眷，想来是岳家人，当下口中唤道：“吴老爷、吴夫人，长公子、夫人好！老爷夫人一早便在堂里候着了，还请随小的来。”季灏“嗯”了一声，拉过吴绮霞手，自让岳父岳母先走。

那吴老爷边走边看，时而与娇客讲一回话，这时见了院中格局，便笑道：“听闻贤婿有两个嫡妹，皆是满腹诗书，可是当真？”季灏忙道：“泰山过奖了。”吴绮霞却睇一眼他，道：“爹爹不晓得，女儿上回却才见过，一位是郡王妃，一位尚在闺中，却已定了亲家，爹爹道这亲家是甚么人？”吴老爷摇摇头，道：“是甚么人？”吴绮霞抿嘴一笑，道：“可不就是那萧大人嫡次子么！”吴老爷皱一皱眉，道：“哪一位萧大人？”吴夫人听了，笑道：“你糊涂啦？可不就是萧同平章事家那一位四公子？”吴老爷先是一愣，随即悟过来了，惊道：“啊呀！不得了！是萧子珺么？”季灏忙道：“是。六妹得了门好亲事。”吴老爷捋了捋长须，道：“原来是你六妹妹。我听阿霞讲，还有位郡王妃？”季灏道：“那是我三妹妹。那郡王乃是赵子贤。”吴老爷道：“我素来听讲这郡王爷有才气，乃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想来你父母定是高兴得紧。”吴夫人笑道：“可不是，待会儿咱见了亲家父母，可不晓得了？”吴老爷道：“正是，正是！我也正有此意哩。”说着已到了正堂前。

季端义与许氏听得外头下人禀告，便携了一众家眷出了正堂亲迎。季灏与吴老爷、吴夫人讲了各人身份，吴老爷、吴夫人遂一一问候。季滢这回往娘家来过年，赵彦立在一侧，也与几人打了照面。吴夫人见季滢虽已有了身子，身段从后头看来仍是纤细窈窕，不禁羡慕，道：“郡王妃这一胎养得好呢，都不怎么显怀。”季滢笑了笑，道：“姻伯母这话说得很是，这孩子可体贴娘亲呢。”许氏笑道：“你也别说，养出来可有得闹腾呢。”

这时便有下人上来禀告，说是都打点好了。季端义遂笑着迎了一众人进去，又传了丫鬟下去备茶，笑道：“家中也没甚么贵重物事招待，便拿了这碧螺春来，诸位勿怪。”吴老爷欠了欠身，忙道：“不敢，不敢。”吴夫人见了，也忙福了福身。许氏笑道：“亲家母哪里这般多规矩！且坐，且坐！”说着又传了人去置办点心。

几人闲闲说了一会，便有几个样貌干净的婢女鱼贯而入，手中皆端着白瓷盘，上头盛几个模样精致的糕点。许氏遂教她们放下了，笑道：“亲家快尝尝，这白玉糕，可好吃得紧呢。”季滢秀眉微挑，转眼去看季浅。但见她一双杏眼骨碌碌转了两转，显是向往，便底下捏了捏她手，低声道：“你这副模样，怕是人家不用一会儿便瞧出来啦。”顿了一顿，又飞快睃一眼四下，方又说道：“你若要吃，上元节便教萧子珺多买些来，他可疼你，定然答允的。”季浅面上微微发烧，轻声道：“三姊姊又来胡说不道。你便仗着姊夫疼你，来侃我亲事。”季滢微微一笑，朝赵彦看了一眼，道：“子贤待我可好着。我看萧子珺待你也这般好的，往后你成了亲，倒是没那么容易来侃你了。”季浅仍有不解，道：“为甚么？”季滢睇了她一眼，道：“我一人侃你二人呀？”见季浅仍有困惑之意，当下叹一口气，道：“你怎生在这般事上便不通啦？你想啊，往后我若要侃你，萧子珺偏着你，定然维护你啊。我若拉上你姊夫一道，那可就二对二啦，再说这萧子珺原是翰林院的，可聪明着，我可占不着便宜。”季浅笑道：“他恁得也得让着三姊姊啊。”许氏在那头早瞧见两个姊妹凑一道讲话，当下也没打搅，转过头去与吴绮霞等讲话。

季浅忽想起一事，转头跟季灏道：“大哥，江宁清凉山的白梅，果真好么？”季灏笑道：“自然，自然，现下我屋子外头可就种了五六棵呢。姿态笔直，如生可爱。”季浅“哦”了一声，又琢磨着道：“大哥，待你回江宁了，也替我捎几株来罢。”季灏一挑眉，道：“怎么啦？嫌家里白梅不好么？”季浅道：“我可不是听说清凉山的梅花好么？这便想瞧瞧有甚么好处。”顿了一顿，面上飞上一抹红晕，小声道：“其实呢，其实也是子珺上回问我，新房院子里头可要种些梅花，我便讲来过问大哥……”季灏笑得促狭，道：“好极！好极！既是我们六妹夫这么讲，那定然要好生置办了。”季滢见他二人说得热闹，也要凑过来听。季浅遂闭口不言。季滢心下已摸透了三四分，揶揄道：“嗯，那定与咱们萧家公子有关啦。”季浅一双杏眼睇过去，转头向赵彦道：“三姊夫还不管管三姊姊？您瞧，可都管起我往后家务事儿来啦。”季滢打着哈哈道：“做甚么不好管？那是、那是……嗯，我那家务事已管好啦，这才来瞧瞧六妹家里的。”赵彦笑道：“阿滢想得长远，这可不是还没成亲麽？”

吴绮霞这时也凑过来听，笑道：“甚麽事儿这般高兴？”季滢忙将这事儿添油加醋讲了，向吴绮霞道：“大嫂嫂，你说这事儿，对也不对？”吴绮霞笑道：“这有甚麽分辨？六妹顾家，那是好事儿。”季湫也在一边附和道：“是啊，是啊，三姊总放大事端。”季滢笑道：“二弟已教训起姊姊来了？”说着去拧他耳朵，续道：“教你讲我。”季湫“哎哟”一声叫唤，忙赔笑道：“好姊姊！你教训我不要紧，好歹也当心我那小侄儿啊！”一众人皆笑起来。

那头季端义等又说了一回话，吃过一轮茶，便要各自安歇下来。吴老爷遂站起来，笑道：“亲家公，你若是不嫌，晚间我还腆着脸寻你来吃酒。”季端义亦是笑道：“好极！好极！我们可好生吃几杯呵！”说着一道走了。许氏遂与吴夫人道：“我们这便走罢。我思量着孩子们也许久不见了，且教孩子们一道说说话罢。”吴夫人自然应是，笑道：“我看你这儿的梅花却开得很好……”

这吴老爷与吴夫人住了一日，除夕便要先回江宁去了，季端义与许氏再三挽留，吴老爷却不从，只是年初一要在外头过了，季端义与许氏遂也作罢。季灏与吴绮霞却仍要再待几日，要到正月十五后才回去。萧筱那头听了，自也写了一张帖子送去。不在话下。

却说季浅这日寻了个时候去寻季湫，问他那边疆战事。季湫却摇一摇头，道：“这事儿我却也不甚清晰。萧四不是讲十五便与你讲么？你且等着罢。”季浅心下疑怪，却也不好多过问，当下也就暂且放下了，自也去萧家帮忙。

却说这一日午间萧筱又急急遣人寻了季浅过去，说是商讨成亲时诸事宜。原来萧筱正确认那喜宴上名单儿，要预备车马，一时急道：“季妹妹，府上是否还有一位许姑娘？”季浅道：“嗯，是我表姊。”萧筱道：“还不曾嫁人？”季浅道：“是，算来快与三姊姊差不多年岁了。”萧筱喜道：“好极！好极！我这儿却还缺个迎亲时的伴当，待会儿你问问她肯不肯，写个信过来也好。”季浅点头答应，笑道：“萧姊姊急着要郎客啦？”萧筱愁道：“可不是，那些京中的小姐们大多都已成了亲的，哪里能来！”季浅又笑，道：“做甚么不请来叶姊姊？”萧筱瞪她一眼，道：“你忘掉啦，尚书府离得这般远，好意思教人家一早过来！”季浅“哦”了一声，便不作声了。

且说季浅自回了季府，当下自将这事与许缇说了。许缇自然答应下来，季浅遂写了信与萧筱，又与许缇道：“阿筱是个好相与的，表姊多放心些。”许缇笑道：“我晓得。我素来是听闻萧二小姐仗义呢。”季浅微微一笑，道：“表姊这话，若被萧姊姊听见了，还不知该有多欢喜呢。”许缇亦是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因明日便是年初一，季家一众人要守夜的。尹氏是老人，近年来也不大守夜，遂教如意铺了衾枕，伺候老祖宗睡下了。季滢因有身孕，被众人劝着早早歇下了，遂只留了季端义、许氏、季灏、吴绮霞、季湫、赵彦、季浅、许缇八人并七八个丫鬟小厮。

待得更鼓响了一回，便见汴京天上一片明亮光彩。湖上也热闹起来了，一盏一盏的花灯放下水了，又有游湖的，映着那醉春楼的灯火，倒似上元节一般。

季家今年教人从别处带了些花炮来，这会子也放了一回花炮。叫了个小厮点的，一众人便坐在院子里看。其实一干人原来在宫里也看过花炮的，季浅却觉着不同，这时拢了拢身上白狐裘，许氏带笑的声音便响起来：“浅儿怕不怕？将耳朵塞起来罢，声音响着呢。”季浅笑着应了。

花炮蹿到天上，绽开了，在夜空里像朵花儿似的。这会子点了几个，有红的，绿的……许多颜色，片刻又落下来。正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季湫因担心妹子害怕，转过眼去看，却正是那花炮炸开之时，却见那一双杏眸熠熠生辉，正印出那一片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