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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纨辞》第三章 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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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女眷都要前去迎接太子、沁馥和令贤的车驾。虽而这种事不必露脸,但是众妃嫔们还是费劲心思争奇斗艳,力压众人。

淑恬自然也要重视,柳黄色繁绣淡粉芙蓉锦缎长裙,天青色轻纱罩衫,袖口绣着几朵小巧的竹叶,臂上一条翠色云水纹丝绦,绾成随云髻的青丝上用忻冉赠予的羊脂玉梨花垂珠簪作饰,略缀几朵绢花,清丽淡雅,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所有人跪在路前,恭迎太子詹启驾临。

片刻,詹启从轿上走下来。淑恬忍不住抬眼看了看。他脸部的线条没有那么刚硬,温润如玉的气质中带着几丝成大事者的大气沉稳。深邃如星辰的眼眸中带着淡如山岚的笑意,剑眉大气却不凌厉。深色的亲王袍服上,系着一块龙纹的青玉佩,下面的蜜蜡珍珠流苏随着他的步伐摇动。好似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

淑恬脑中只剩了这一句话。她自小养在深闺,见过的男子不过是父亲与兄长、弟弟,其他小厮当然更是入不得眼。

她竟恍了神。

多日衣不解带地照顾皇帝的劳累,并未掩盖他令人倾心的面容,反倒添了一份成熟。淑恬想着,点绛唇上漾起一丝沉醉的笑意。原来他,便是我一生所付的那个人呵!

行礼,淑恬自然是跟着福身,一双秋水明定的双眸,虽是羞涩地闪躲,却不舍得移开。十有五的少女青春的第一次悸动,岂是区区的礼制可以阻挡的

他正好往这边看了一眼,又很正好地,笑了。

一念成痴呵!

淑恬终于明白了长姐淑敬见到高延时说的那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好像真的没有什么理由,难道仅仅是这个有可能都不是对自己的微笑淑恬红了脸,一抹绯色淡淡晕开。

詹启目光扫过,却在一堆的红粉中看到了淑恬。澄澈的眼眸,其中的情丝柔的几乎要化去,却定定地望着,没有半分其他妃嫔的仰视。凝脂般的肌肤染了羞涩的彤云,如瀑的青丝轻绾成髻,点绛的樱唇令人欲采撷品尝,柔软的绸缎落在她身上,好一个落入凡间的仙子!

詹启竟然把这抹碧色的倩影,刻进了自己的眼里。他是储君,日后的天子,什么如花美眷没有见过况且他有贤惠的沁馥,娇妍的令贤,端庄的玉容。

他竟怔住了。

刚刚入宫的青涩和慎微并未让她的容颜变得木讷死板。眼前的人儿虽只是行礼,却给人一种温柔的气质,如水一般,让人忍不住亲近。还好还好,这样的可人儿,是自己的妃妾。他有些庆幸,不觉笑意更浓。

二人虽不知对方想些什么,却不约而同地想到一句诗:“未曾相逢先一笑,初会便已许平生。”

沁馥陪在詹启身边,见詹启这般,还以为是皇帝身子大好,赔笑应承道:“殿下,父皇身子大好,您也是为此高兴吧。”

詹启被这句话拉回现实,略微不自然地笑笑,道:“父皇确实好些了。”

声音很温和。淑恬暗暗记了下来。

沁馥端庄地站着,看了一眼众女眷,道:“殿下一路劳累,汝等先回去吧。”

詹启点点头,又关切地问令贤:“怎么样,都好吧。”

令贤微微一笑,愈发明艳:“都好,多谢殿下关心。”

詹启点点头,车驾跟随其后,进入了东宫。

淑恬还在恍神,巧兰笑嘻嘻地过来拍了她一下,一脸促狭:“姐姐莫不是看痴了罢”

淑恬这才一下子被拉回现实,作势打了巧兰一下,嗔怪道:“真是的,我当真看错你了。”说罢扭过头去不理她。

巧兰连忙去拉淑恬的衣袖,笑着跟淑恬赔不是:“好啦好啦,我说着玩儿而已,姐姐还当真了。”

淑恬拉着巧兰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直看的巧兰都不好意思了,才神神秘秘地问道:“巧兰,你不会是吃醋了吧那可就得我赔不是了。”

巧兰不意淑恬会这么一问,显然愣住了:“啊没有啊”

淑恬笑意更浓,直到眼角都出现了笑纹:“还说没有呢,都呆了,还拿我开玩笑。”

巧兰狠狠瞪了淑恬一眼,撅起嘴说道:“明明说的是实情嘛……”

淑恬的眼睛里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拉起巧兰的手道:“好啦,不闹了,我们回去吧,大早上的跪了那么久,好累啊。”

“嗯,我那儿有新做的点心,姐姐去尝尝。”巧兰笑道。

在巧兰的玉芝馆坐了片刻,淑恬便回去了。一进门,霭云便火急火燎地迎了上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道:“格格,不好了。”

“这是怎么了”淑恬吓了一跳,定了神,把霭云扶起来往里走,“起来,咱们进去慢慢说吧。”

待淑恬坐定,霭云为淑恬奉上一盏茶。淑恬慢慢品着茶,时不时拿盖子撇去浮沫,淡淡道:“说吧,到底怎么了一见我回来急成那样。”

霭云刚刚压下去的忧色顿起:“殿下刚回来一个多时辰,就又一个人进宫去了。太子妃那边传话,说是皇上不好了,殿下又赶着进了宫,让妃嫔们在自己住处抄写佛经,为皇上祈福。”

淑恬一听,也是脸色乍变,把茶盏往桌上一磕,温热的茶水四溅:“不是皇上病情好转了,殿下才回来的吗这才过了多一会儿呀,宫里的人到这儿也得一刻半,看样子,皇上的病情是突然急转直下的罢”

霭云并不清楚,只是把自己知道的一一道来:“太子妃那边的消息说,皇上突然不好,后宫的妃嫔们齐聚一堂,由贵妃娘娘领着,全跪在皇上殿外呢。看样子,只怕情况很糟。”

淑恬眉头紧锁,思索片刻道:“罢了,咱们管不了那么多,赶紧替我磨墨,我得抄佛经了。”

大明宫。

仁贵妃白芳辰一身绛紫色广袖云水纹鸾袍,面上挂着几丝泪痕,似有哀戚之色,可心里却无悲无喜。自从纯肃皇后因病去世,原本的夫人便成了贵妃,摄六宫事。然而,始终未封后,却成了她的心病。若能得到皇帝的临了圣旨,受封皇后,她也无憾了。

宁淑妃是从低位分一步一步走上来的,得皇帝多年宠爱,育有一子一女,女儿四公主柔斐正是待嫁年纪,儿子詹泽尚且年幼。本来皇帝要为柔斐公主好好择婿,结果突然病重,宁贵妃怎能不着急。此时焦虑难安,低下头小声啜泣。

几个生育了子女的妃嫔都没有太大的不安,只是一味哭着,有几滴眼泪,却也不能放出声来,毕竟皇帝还未驾鹤西去,又要保着颜面。

其余的妃嫔便是无子无女的了,要么受恩泽成了太嫔太贵人,要么青灯古佛孤苦一生;若是未来的太后本就与自己有怨,那么一道懿旨命你殉葬,易如反掌。

正在众人心思百转千回之时,皇帝身边的宦官出来,道:“宣淑妃娘娘觐见——”

宁淑妃扶着侍女的手起来,无视仁贵妃怨恨的目光,一言不发,走进了内室。

病榻上的天子已经奄奄一息。宁淑妃缓步走近,行了一礼,轻声道:“臣妾参见皇上。”

皇帝的身体上散发着行将就木之人的气息,有气无力地从锦被里拿出一卷明黄圣旨。宁贵妃赶紧接过。皇帝缓了缓,嘶哑道:“淑妃,朕说过要为柔斐择个好夫婿。朕已经选好了……是三朝老臣佟督为的嫡长孙……拿着圣旨,一会儿让魏安,让他读了。”

宁贵妃顿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伏在地上连连叩首:“臣妾……臣妾多谢皇上……”

皇帝露出一抹笑容,声音渐渐低去:“让她好好嫁了……”

苍老布满皱纹的眼皮沉沉地闭上。宁贵妃呼唤两声,哭地几乎噎住。魏安快步绕出,在众妃嫔前悲声高唱:“皇上驾崩——”

皇帝驾崩的消息长了翅膀似的传开。淑恬正抄着佛经的手猝不及防地一抖,饱蘸浓墨的羊毫笔啪地落在纸上,晕开一大片乌黑的墨迹。她抬头看着传来消息的柳竹,道:“皇上去了那我……不是要进宫了吗。”

柳竹把毛笔从纸上拿开,道:“刚刚传来的消息。小姐,太子妃那边已经吩咐下了,咱们得换上孝服入宫。”

淑恬扫了一眼长盘里叠得整齐的孝服,仅有织物上的暗纹,领口略缀着黑色的寿字纹样,挑不出什么错来。她便点点头,应道:“服侍我穿上吧,这种大事晚不得,不然叫有心人抓了把柄。”

层层洁白的孝服穿上,一头乌发绾成最简洁的发髻,以银叶子缀白玉珠簪子作饰,耳上一对银珠镂刻耳坠,素面朝天。

走出宫门,巧兰已经在等着了,二人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都默默无言,赶着往沁馥宫里去。

淑恬和巧兰算是来的早的,进宫门时,沁馥还在梳妆,传了二人进去伺候。小心翼翼地进了内室,只见沁馥端坐在妆镜前,一身素白,银线密密织了花朵图案,领口袖口上是黑色的寿字和云纹。

“给主子娘娘请安。”淑恬很自觉的换了称呼。

沁馥转头,看见二人进来,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并未对称呼的改变感到惊讶,道:“妹妹来的好早。恬昭训,帮本宫选选头饰罢。”

淑恬自然谨慎,从沁馥打开的妆盒里小心择选,最终拿出了一支素银凤穿牡丹流苏步摇,双手奉上,恭敬道:“妾身选好了,娘娘还满意吗”

沁馥接过来,细细抚摸端详片刻,又还给淑恬,语气平静,听得出带几分赞赏:“选的很好,帮本宫戴上吧。”

淑恬从镜子里看着,比了比位置,沁馥一点头,便稳稳地簪住,道:“娘娘,好了。”

沁馥左右看了看,微微点头,轻扬嘴角露出一个细不可闻的微笑,问巧兰道:“兰昭训,你觉得本宫这样,还要再做点缀吗”

巧兰一直盯着鞋尖,听得沁馥唤她,才上前来,拿起几朵银镂刻缀蓝宝珠花,思忖片刻,虽已克制了恐惧,还是嗓音微颤:“妾身认为,娘娘再点缀上几颗珠花便好,既朴素又合身份。”

沁馥接过来,别在发上,笑容依旧淡淡的,语气比刚才多了些温度:“思虑的很妥当。”

巧兰轻轻地笑了一下,道:“娘娘谬赞,妾身不敢当。”

沁馥扶着瑶台的手起身,笑容可掬,道:“走吧,她们该都来了。”

出门,按次序坐上鸾轿,往宫里去了。

“跪——”

“叩首——”“起——”

“再叩首——”“起——”

“三叩首——”“起——”

“兴——”

“礼成——”

大行皇帝牌位立于最前,金黄的飞檐,朱红的宫墙,枯败的树枝,无一不披挂素白,一片苍凉。大行皇帝妃嫔由仁贵妃带领,跪于前;诸亲王立于另一侧;太子妃嫔立于大行皇帝妃嫔后。

一片哀哀泣声之中,宁淑妃用袖子拭了拭泪,朗声道:“贵妃娘娘,诸位王爷,可否听本宫宣读大行皇帝遗旨”

众人视线顿时聚拢过来。仁贵妃不屑地转过脸盯着她,片刻才道:“本宫身为六宫之首,虽非皇后,却摄六宫事。有什么旨意,请宁淑妃交由本宫宣读。”

宁淑妃看着仁贵妃,面色镇定:“大行皇帝在时与臣妾说过,必要请魏安宣读,请贵妃见谅。”

仁贵妃冷笑道:“后宫什么时候成了淑妃说了算还不快快交出遗旨”

宁淑妃略一屈膝:“恕臣妾不能从命。”说罢站起来就要上前将遗旨交给魏安。

仁贵妃一抬手,抓住宁淑妃的手腕,一下子把宁淑妃推倒在地,顺势抢过遗旨,冷然道:“不劳烦妹妹!”

南江王见仁贵妃如此,冷哼一声道:“贵妃未免太着急了!见到父皇遗旨居然公然抢夺,是否对父皇不敬”

南江王是纯肃皇后之子,素来看不惯贵妃所作所为,此时连一声“仁母妃”都不愿叫,可见他也不想敷衍。

皇贵妃听完十分尴尬,沉了沉气,几步走上去把遗旨塞给魏安,语气生硬,道:“南江王说的是,魏安,仔细着,别读错了一个字儿!”

魏安不愧是宫里的老人儿,立刻明白了仁贵妃的意思,连忙打开锦盒,拿出圣旨。淑恬在底下看着,不禁暗暗担忧:仁贵妃是太子生母,自己的婆母,日后的皇太后,这般刻薄,怕是不好相处啊。

魏安扫视一遍,开始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皇二子,皇太子詹启,人品贵重,处事周全,文武韬略无一不精,朕甚喜。兼之,其生母仁贵妃白氏位同皇后,摄六宫事,平朕后顾之忧,深得朕心。故皇太子詹启堪继承大统。钦哉。’”说罢将圣旨拿下面前。

太子继位本就是众人意料之中,淑恬自然也不操心这些。本以为此事到此为止,谁料宁淑妃凄厉地大喊一声,跑到魏安跟前,尖声厉喝:“你竟敢漏读圣旨!大行皇帝明明说了,要把本宫的女儿柔斐公主许配给老臣佟督为的嫡长孙!你只说要太子继承皇位,为何不说本宫女儿的归宿!”

一语既出,众人皆惊。没想到大行皇帝临终竟安排了柔斐公主的婚事。老臣佟督为就站在一旁,众人皆向他投去了求知的目光。

宁淑妃更是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哀哀地看着佟督为。

佟督为端正跪下,道:“大行皇帝未曾向臣提及此事,若真将公主许配与臣的孙儿,臣甚惶恐,无尽感激。”

这话答的中规中矩,却也表明佟督为并不知道此事。看着宁淑妃绝望的目光,淑恬不禁有些同情她,奈何自己根本说不上话,只能别过脸去不再看。

仁贵妃冷冷一笑,抬手抚摸着玉手上的银护甲,得意道:“妹妹放心吧,本宫会为柔斐择个好人家。”

宁淑妃死死的盯着仁贵妃精致的面容,渐渐恢复了镇静,咬了咬苍白的唇,道:“择个好人家贵妃若真心盼我们斐儿好,何不直接将斐儿许配给佟大人的长孙?”

仁贵妃脸色微变:“胡说什么!本宫自然真心盼四公主好。”

宁淑妃并不死心,转脸看着魏安,扬声喝道:“魏公公在旁听了皇上亲口说过,怎么现在不敢宣旨了。”

魏安眼神躲闪,不敢接话:“这……这……”

“本王看看!”南江王大步上前,在魏安收起圣旨前抓住他的手,扫视了一眼,立刻大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皇四女柔斐公主,端庄大方,知书达理,待字闺中,与佟督为嫡长孙大理院正卿堪称天造地设,郎才女貌。不必恪孝礼,三月后成婚,钦哉。’”

仁贵妃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声音稍稍变了调:“南江王,你!”

佟督为不慌不忙,深深一跪,朗声道:“臣叩谢皇上圣恩。”

淑恬在下面看戏似的,嘴角衔着一抹冷然的笑容,悄悄拉了拉巧兰的衣袖,道:“巧兰,这仁贵妃演的一出什么戏呀佟大人又是什么态度?”

巧兰看了看四下无人注意,才轻笑着答道:“佟大人为人正直,他说话向来这般中规中矩。至于咱们未来的皇太后,我可猜不透。”

宁淑妃膝行至南江王面前,抓住他的袍角痛哭流涕,感激不已:“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南江王赶紧扶起宁淑妃,谦让道:“儿臣是晚辈,怎可受宁母妃大礼。”

仁贵妃面色尴尬了好一会儿,一拂袖子转身离去,留下一句气急败坏的话:“劳烦宁妹妹主持!本宫身子不适,先行回去了!”

众人按着礼制一套完了,已经过了数个时辰。宁淑妃恕了众人回去,淑恬膝盖已是酸痛不已,走路也十分困难了。

到了偏殿,巧兰拿出一瓶药酒为淑恬擦拭,还不忘责怪道:“姐姐合该放个护膝,这样也免了受苦。”

淑恬感到膝盖上一阵热气徐徐进入身体,舒服了一些,按住巧兰的手自己擦,无奈笑道:“放了就是不敬,这可是大罪,我承受不起。”

巧兰撇撇嘴:“今日仁贵妃和宁淑妃不是大不敬么灵前吵闹,弄得鸡犬不宁。”

淑恬倒不这么觉得:“一个要做太后,一个要做淑太妃,哪是我这个名分未定的小小格格可比的。”

巧兰微微一笑,发间玉坠轻轻摇动,更添几分柔美:“以姐姐的才情,还怕不得宠吗不必自轻自贱了。”

淑恬失笑:“你倒是抬举我。”

丧仪过程漫长,如此平平稳稳的到了深冬才算完。该议论起位份来了。沁馥素会体察皇帝的心思,早早拿了些点心小吃,去了养心殿。

通报了进去,皇帝尚在批阅奏章。沁馥轻轻行了一礼,把点心放到桌案,道:“皇上,您说要臣妾来商议妹妹们的位份,臣妾便备了您爱吃的糕点过来了。皇上尝尝吧。”

皇帝“嗯”了一声,把手中的奏章批完,伸手拿了一块花生酥吃了,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又开始批阅奏章,道:“有心了。你先说说要怎么定,朕听着就是。”说完又补了一句,“你自然为后。”

沁馥轻轻笑了笑,仿佛轻风般不易察觉,思忖片刻道:“令妹妹是侧妃,又深得皇上喜爱,给个夫人不为过;锦妹妹可封妃位;容妹妹……就封为贵嫔。陈妹妹生育皇上的长女,给个嫔位;其他的都封为七品,酌情赐六品便是。皇上看看如何”

皇帝摸着下巴上的胡渣,略微想了片刻,缓缓道:“新人们给七品太低了些罢。这一进宫,再选秀女,她们也可以算是东宫里的老人了。选进来的秀女若与她们平起平坐,也不太公平。”

沁馥端庄的笑容微微一滞,不自然地动了动嘴角,强笑道:“还是皇上思虑周全,是臣妾考虑不周了。”

皇帝的语气里依旧是熟悉的客气:“无妨。朕以为,忻承徽出身高贵,她父亲官位颇高,该给个嫔位,赐号‘清’;恬昭训的父亲前朝还算得力,就给良媛吧;淇承徽便是小媛,赐号‘禧’,位份你来定。”取了花生酥来吃,略顿了一会儿,“常嫔给淑仪罢,罗嫔么,朕以为贵嫔即可。皇后意下如何”

沁馥就有些反应不过来。新人个个出色,罗锦锦……看来自己还得再下功夫培养。

于是又是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温和笑道:“是,臣妾以为极好。”

皇帝似乎是不想让沁馥在眼前,摆了摆手道:“你回去写一写,让侍女给朕送过来吧。你一天也累了,先跪安吧。”

沁馥遽然一凛,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又惹皇帝生气了纵然如此,也不得不按下所有的不安,道:“是,臣妾告退。”

皇帝看着沁馥的背影离去,微微阖上疲惫的双目,小憩片刻,眼前却不争气地浮现了那个柔美的倩影。这才发现,自己的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飘到她那儿了。可恨的是,自己竟然不知道这个令自己魂牵梦萦的人儿是谁。

他狠狠地一搁笔,叩在桌案上有清脆的声响。自己九五之尊,竟还有得不到的女子么

回到自己的宫室,沁馥一甩袖子坐下,看见桌上放着的甜白釉暗花瓷瓶,越发不顺眼,一把将瓷瓶连同里面的插花一并掼在了地上。泛着寒光的碎瓷片飞溅开来,已有颓势的花朵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瑶台连忙护在沁馥身前,“皇后娘娘小心!”

“皇后娘娘”沁馥一转头,瘦的脱形的手死死地抓住瑶台的衣领,语气冰的直瘆人,令人直打寒颤,“皇上何曾把本宫当做皇后!本宫的提议皇上居然否定了,他怎么不否定封本宫为后本宫何曾被皇上当做皇后、妻子看待”

瑶台吓的打颤,勉强定了定心神,战战兢兢地回答道:“皇……皇后娘娘不必担心,您还有咱们……咱们公主呢,比她们不是好很多了吗”

沁馥恨恨地松开手,跌坐回坐榻上,凄然道:“女儿有什么用处陈香儿不是也有个女儿吗要坐稳皇后之位,唯有生下嫡子。可是皇上不来,本宫又有什么办法”

瑶台安慰道:“初一十五皇上不都会来吗娘娘一定有机会的。”

沁馥只是一味地摇头:“皇上今儿喜欢这个,明儿喜欢那个,怎么记得本宫来了也只是在这儿歇下,从不让本宫侍寝……”

瑶台想了想,道:“娘娘可以使些手段留住皇上啊。”

沁馥的眼眸中的光彩顿时一黯:“身为国母应端庄得体,偶尔对皇上撒娇弄痴,也被斥责成不守体面不合规矩。本宫又怎么使手段。”

瑶台不禁默然。她跟随沁馥十几年,深知这位表面尊贵的女子内心的苦楚。对皇帝的确是深爱着,却无人教她怎么表达。端庄持重皇帝觉得沉闷,偶尔学年轻的妃嫔撒娇,皇帝又嫌她做不到应有的稳重。

沁馥见瑶台一时无话,自嘲似的冷笑了一声,铺开大幅的宣纸,低低道:“研墨罢。”

圣旨晓谕六宫时已是三日后。皇帝封太子妃完颜沁馥为皇后,居俪和宫,执掌凤印;侧妃董令贤为敏昳夫人,掌绯霞宫事宜;太子嫔常玉容为淑仪,掌庆祥宫事宜;太子嫔罗锦锦为恪贵嫔,掌熹明宫事宜;良娣陈香儿为容华,居熹明宫;昭训何淑恬为良媛,暂领曦颜宫主位;昭训郑巧兰为珹贵人,居曦颜宫;承徽阮忻冉为清嫔,居景阳宫永祥宫;承徽上官潼淇为禧常在,居长鸢宫;奉仪许琴怜为选侍,居芳萋馆;奉仪杨芸碧为常在,居蓉蕴堂。

彼时淑恬正坐在宫中绣着一个香囊,身上依旧是一件月白色的绣花素服,头上略缀几朵淡色绢花。本来已经是可以穿日常衣裳了,皇后沁馥带头服素,后宫谁敢穿的鲜艳。

“恭贺何良媛新封之喜!”忻冉挑了帘子进来,未见人影先闻笑语,“我擅自来访,淑恬妹妹不介意吧”

淑恬连忙起身相迎:“清嫔姐姐好。”

忻冉立刻扶起淑恬,正色道:“自家姐妹哪这么生分了。快起来。”

淑恬引忻冉坐下,把一盏碧绿的茶汤推到她面前,笑吟吟道:“新得的茶叶,虽算不上名贵,我喝着倒也顺口。忻姐姐不嫌弃才好。”

忻冉端起来,轻啜一口,展眉微笑:“新龙井吧这时候正是初春季节,哪儿得来的”

淑恬拾起香囊来继续绣着,道:“皇后娘娘新得的,说是上好的新龙井。装成了茶包给各宫送去了。你那儿也是有的,怎么没看见吗?”

忻冉有些惊讶,旋即笑道:“我刚去看了潼淇,立刻就来了,怪不得呢。”

淑恬细细绣着手中的花样,头也不抬,道:“潼姐姐好吗”

忻冉眼中便浮现几丝担忧,道:“着了风寒,躺着呢。”

“怎么弄的潼姐姐身子一向还好啊。”淑恬关切不已。

忻冉摇摇头,纤纤玉指轻绕腰间系着的璎珞带子,语气带着几分好笑,说道:“我怎么知道。倒是去看她的时候,一直抱怨着董妃……呸,该是敏昳夫人了。”

“啊?抱怨敏昳夫人”淑恬手一抖,银针扎进洁白如玉的指腹,顿时沁出一颗血珠。敏昳夫人的雷霆手段至今都是她的梦魇,对几个没承宠的妃嫔下如此狠手,此人狠辣可见一斑,“潼姐姐这是不要命了吗”

忻冉探身看见淑恬的手,连忙用手绢替她擦了,才道:“她看不惯敏昳夫人的做派,那一日冻着了,索性借这个由头躲了。”

淑恬按着手指上包扎的手绢,若有所思:“潼姐姐这么做未尝不是没有好处的,起码躲了皇后和敏昳夫人的立威施压,咱们被这些礼制弄的忙乱,她倒可忙里偷闲。”

忻冉失笑:“就你这九曲心肠!潼淇性子直,哪儿那么弯弯绕了。”

淑恬歪着头,含一丝委屈的神色,道:“原来忻姐姐觉得我是九曲心肠呀那我改成潼姐姐那样好了。”

忻冉连忙拦着,一遍柔声哄道:“好啦,都成了潼淇那样可不好,人还是要各有各的性子嘛。”

淑恬点了点头,却免不了的叹气:“前日子我去外边走走,正巧遇见了杨常在和许选侍。她俩小心翼翼的,看见我,竟行了大礼。我扶她们起来,她们也直躲。一问才知道,被敏昳夫人敲打了一天的礼仪,丝毫不敢疏忽了。”

忻冉闻之讶异,以手托腮,眼神悠悠转向窗外,郁郁道:“唉,我瞧着她俩也是懦弱胆小的性子,别说被敏昳夫人敲打一天了,就算是给句重话,也得好几天不安生。这敏昳夫人,唉……”

忻冉肤色白皙,肌肤柔腻,皓腕纤纤,此时戴着一只通透的白玉镯子,安静地卧在腕上,与霜色的繁绣茉莉花纹袖子一衬,愈发显出忻冉的沉静来。细细的柳眉忧郁地蹙起,少女的愁事让她添了几分灵动气。

淑恬看了忻冉好一会儿,才轻笑着开玩笑:“忻姐姐,我瞧你这样子,像是思念心上人呀?”

“啊?”忻冉的思绪猛然被拉回来,回过神,作势打了淑恬一下,“别乱说!皇上岂是咱们能当心上人的那是皇后娘娘的位子。”

淑恬才止了笑,拉起忻冉的手,推心置腹道:“忻姐姐,我是真觉得你可以呀。你家世又高容貌又好,温和大方,皇上一定会喜欢忻姐姐的。”

忻冉向来端庄的脸庞腾地红了,深深地别过头去,声音渐次低下去:“皇上喜欢敏贵妃那样的明艳,我这蒲柳之资,皇上如何看的进眼里我……”

淑恬意识到自己这话唐突了,想起来自己的一见倾心,不自觉地面上绯红,也不好意思起来,低低道:“是我唐突了……忻姐姐莫怪。”

忻冉拿绢子擦了擦脸,才缓过来,:“无妨。这本就是该想的话题。”

淑恬淡然一笑:“顺其自然罢,咱们想什么发法子都是无用的。”

忻冉点了点头:“也是。”

闲话了半日,又随忻冉去看了潼淇,便已是日渐西斜。淑恬换了身轻薄衣裳,携柳竹去了御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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