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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坤轩辕录》第三回 入垢尘劫逢青白妪 宿荒山缘遇通灵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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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轩辕和云罗醒来,正不知是何地方,忽见山路旁有一石碣,原来是东胜神洲地界。轩辕笑道:”咱们鬼使神差,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东胜神洲也。“正说着,忽闻得水声聒耳,听了一听,原来是东洋大海潮发的声响。那时,天色将晚,轩辕因说道:”这里荒山僻地,诚然不是住处,咱们且走动些,寻个藏风聚气的所在,好道也住一夜,明儿再作计较。“于是,携了云罗的手,二人攀藤附葛,径上高山。走不多时,只见那天渐渐阴降下来,似有大雨之意。又行了半日,二人上得山来,站在那孤峻陡崖前,远远的却向海上望着,只见穷阴凝闭,凛冽海隅,摇天日落,惊沙汐起。轩辕看着那海上的苍波落日,更觉凄凉。此时自己回想当初在山海界中、香雪海内,大家聚而未散之时,那等逍遥欢乐;若不是尘劫离散,今日何至流落于此!昔日种种,不胜唏嘘,回望烟涛,恍如隔世。

轩辕伤感叹息了一回,犹望着海洒了几点泪。于是携了云罗,复又迤逦下山,穿林度水,拔草分松,找路望东而去。径行数里,忽又见一座高山,阴云垂地,黑雾迷空。轩辕看罢,因向云罗道:“就在这山上寻个避雨去处,权住一夜。”云罗道:”这山阴得沉黑,恐有妖魔鬼怪,狼虎蛇虫。“轩辕道:”别怕,都有二哥呢!“二人正说着,不觉的到了山脚下。轩辕想着云罗年纪尚小,况又是女孩子,以前从来也没走过远路,今漂沦流离至此,只恐怕她走了这半日路辛苦,因问道:“腿酸了罢?二哥背你如何?”一句话提醒了云罗,方觉得有点腿酸,但恐怕轩辕辛苦,便摇头说:“我不酸!”轩辕因叹道:“都是二哥带累了你!若不是我将山海界沉毁,你我也不至流落于此!”云罗忙道:“这都是那些恶人的错儿,与二哥何干?如今沉了倒干净,免得叫恶人沾脏了。”轩辕叹口气道:“罢了!诸恶事已作,不能令不作。如今既已出来了,莫若趁此机会,正好找墨琪她们去。”

云落听了,十分欢喜,因说道:“但不知琪姐姐在哪里,咱们可往哪里去找呢?”轩辕想了想道:“除了上天下地,那些儿去不得?且不说她回幽冥界去了,如今墨琪也不知是在天,也不知是在地,又偏只这两处,我所不可去者。若是在人间,不管那里,就便万劫千生,我都必定找着。但只今日天色已晚,眼见又有一场大雨,须得先寻个地方儿住下。等明日晴了,咱们再找去。”云罗点头。于是,二人寻路上山。谁知这荒山野岭的,树茂林深,人迹稀逢。荆棘丛丛藏鬼怪,石崖磷磷隐邪魔。二人找了半日,竟无一路可通,正没找寻处。忽见一小口,仿佛若有光,上则藤萝倒垂,下则苔藓盈铺。轩辕走近前来,乃以手分其荫,果见一小口,宽不逾尺,狭可通人。轩辕欢喜道:“咱们进去瞧瞧。”遂携了云罗,逶迤进入山口。抬头忽见一座高山,乃得一羊肠小径上去,盘纡曲折,周旋缠绕。轩辕道:“这里的山就是绕人。”一时,来至山之高处,只见那壁陡崖前,有小小一座洞府,两扇石门半开半掩。二人定步观瞻,真个也景致非凡。但见奇花瑞草,烂杏夭桃,壁间烟霞门寂寂,崖下苔蘚石磷磷。

轩辕见了笑道:“造化!造化!前面有个山洞,或可避得此雨。”云罗道:“洞里有老虎。”轩辕道:“不怕,不怕!你在这里等着,我先进去瞧瞧。”于是闪进门内看时,只见一个骷髅在那里打坐,鬼气森森,青骨俨然。轩辕一见了,倒唬了一跳,心中惴惴,急忙出来。云罗忙迎上来,问是怎么样。轩辕道:“没老虎,没老虎!只有个骷髅在那里打坐,不知是百十年前死于此也!”那云罗年纪尚小,究竟不知骷髅为何物,便不在意。轩辕道:“今日天色已晚,咱们且进入权住一宿,避避雨气也好,待明日天晴再走不迟。”说着,二人来到洞门前,举目望门上一看,只见上面苔藓成斑,藤萝掩映,隐隐露出“青云洞”三个篆字。轩辕看了,因说道:“如今只该换一个名字才是,就叫作骷髅洞这方相称合。”说着,忽见东南之上,有一乌云滚滚,渐移近于山头。轩辕见大雨将颓,哪里还管什么骷髅,自与遂携了云罗入洞。

云罗才入洞时,先就看见一个骷髅,盘坐在石台之上,不防倒唬了一跳。轩辕忙道:“别怕,别怕!青青之骨,有何俱哉!也不知死了有几十百年,难道还能吃了咱们不成?”云罗听了,才放下心来。轩辕便念动真言咒语,只见那骷髅霎时解化作一股阴风,寂然不见。云罗见了,复又惊慌,只叫:“有鬼,有鬼!”轩辕道:“不是鬼,这是我念动轮回真言,超度其解化归真去了。这老骨头也不知死了有几十百年,想其鬼魂在那世里也受罪不安生,犹自切念其骨骸暴露,无人收拾。今幸咱们到此歇宿,超度沉沦,其魂魄亦可安然转生去了”说毕,便携了云罗上去。只见那石台精光细润,略无一些灰尘。二人坐于台上,倚壁少憩。

轩辕忽想起海上之梦来,便伸手向怀中掏了半晌,掏出一个精巧细致的酒囊来,还有一颗玲珑莹润的珠子,不是别的,正是八宝水莲。当下轩辕也不在意,便将酒囊递与云罗瞧道:“你瞧瞧,这是什么?”云罗接了,以手抚之细看,只是山洞昏蒙,看不真切,因问道:“二哥是从何处得来?”轩辕道:“前者一梦得的。”说着,便把海上梦仙之事细说与云罗听了。原来云罗也是那等一梦,只是酒后情思睡昏昏,便把所梦之事忘了大半,如今听见轩辕一说,方都一时想起来了。轩辕道:“酒乃五谷之精,可济得半肚饥。然此酒不等小可,若与凡人吃,只消一厘,入腹就死;若与神仙吃,也只消三分就醉。咱们也不是凡人,也不是神仙,自然无妨。但你今法性未通,只可细细的吃一口,仔细别多吃了,不然,一时就醉了。”云罗听了,果然细细的只吃了一口。轩辕却囫囵吃了一大口,仍复揣在怀内。二人吃了酒,不觉合眼朦胧,倒在石上,便惚惚的睡去。

那天,约二更时分,忽雷声大作,下起雨来。轩辕从梦中惊醒,因翻身一看,只见电掣红绡,大雨滂沱。云罗早已醒了,翻身坐起来,问道:“二哥,怎么了?”轩辕道:“睡罢,下雨了。”说着,只听见呼呼的一阵风响,真个是振林千树吼,摇松万壑吟。未几,忽闻得洞门外一阵脚步响,渐入洞来。当此三更半夜之时,荒山古洞之中,使听之者,不禁毛骨森然。二人听了,心中吃惊,连忙翻身坐起。云罗悄悄道:“这荒山古洞,敢是个鬼罢?”轩辕亦悄说道:“想是此间洞主回来了,也未可知。”云罗听了道:“这洞里窄狭,藏没处藏,若是鬼魂,却怎么是好?”轩辕道:“别怕,有二哥呢!”说着,复又倒下。云罗也倒下,但只心中惴惴,究竟不知是人是鬼。乃乍着胆子,望洞外一看,只见一老妪飘飘荡荡,提着一盏白纱灯进来。

彼时,雨霁初晴,月光斜照,射入洞内,且兼着灯火辉映,看得十分真切。但只见那个老妪,穿著一领山蚕衣,面如蓝靛,发如帚叉,鬼眼妖睛,赤脚青头,真个形容丑陋,不堪难看。于是闭息忍咽,不敢惊动。轩辕虽合目装睡,却是暗暗防备。一时青妪进了山洞,吹出鬼火,点了壁灯。忽见石台上睡着两人,先便吃一大惊,后就恼怒起来,也不问是何人,就要上前打杀。正是自家卧榻,岂容他人酣睡?方欲下毒手时,忽然想起骷髅来,四顾一望,那里不见骷髅,满洞游走,更无踪影,这一惊非同小可,真个是魂飞魄散。那青妪定了定神思,便料定是二人或毁或丢了,不觉又惊又怒。于是凑近前来,大张着臭口,才要吐出腹中鬼气,毒杀二人,忽心下自思道:”今日出外不曾捞得个童男女济饥,不想家中倒有送上门来的衣食?我这一口鬼气,就是千百个壮汉,但闻着些儿就死;似这两个童男女,不过只消一缕就绝了。死便死了,只是不鲜,莫若生吃是。今先吃了这个童男罢,明儿再吃此童女不迟。“想毕,张口就来咬轩辕。轩辕虽合着眼装睡,心中却早已觉察了,也并不睁开眼瞧瞧,照青妪脸上就打着了个嘴巴子,跳起来问道:“你是个什么妖魔鬼怪?就敢来吃我!”云罗便躲在背后,不敢出来。

那青妪吃疼不过,扑的跌倒在地,急翻身爬不起来,侮着嘴脸骂道:“我乃此间鬼仙青妪是也!你敢行凶到我门,今日肚皮有所望。”轩辕道:“管你什么鬼仙!你吃得起我么?我便让你吃,你也没这么大福。”青妪听如此说,连忙爬起来道:”我吃你,还是你的福气。你是谁家小哥?擅敢占吾仙洞,盗吾仙骨,趁早儿还我便罢了,若有半个不字,休想得全生出离此也!”轩辕道:“实与你说罢,你的骨头已被我度化了。”那青妪听了这话,便就唬走了三魂,惊回了七魄,扑的又跌在尘埃,不禁大哭起来,哭道:“可恨,可恨!自吾三百年前,在此敛魂为妖,吃人度日,至今已此吃了九千九百九十八个童男女。昨日我方得炼成鬼骨凝青光,也是半个鬼仙了。我如今只待吃够了一万之数,便就可附骨重生修成鬼仙也。谁承望今日哪里来的饿不死的野鬼,就敢活活的断绝我修仙的根本,这才是竹篮汲水一场空!”说着忽喇跳起来,厉声喝道:“我把你这个入室行凶、翻尸盗骨的野鬼!我今便将你碎尸万段,亦不足以泄吾之恨也!”

轩辕道:“你这伤生造孽的妖怪,就该早死早升天才是。如今还说甚么重生的话,诚为妄想痴心之虚诞耳!”青妪道:“不用多说,快快将头伸过来,等我咬一口尝鲜。”说着,便赶上来抓。轩辕噙酒噀射鬼面,好便似狂飙骤雨一般;青妪猛的吹出鬼火,却就如烈焰烘烔相似。轩辕便趁机携了云罗,二人一溜烟出洞去了。那青妪忙收了鬼火,便也驾风随后赶来,心中越加忿怒,在后厉声高叫道:“小鬼头儿,这荒郊野外,我看你们躲到哪里去?”轩辕听说,便止住步,转过身来,使个排山倒海之法,只听得一声振响,真个是山摧洞府。原来青妪眼尖,却也有些手段,她见势不利,早一溜烟钻入地去了。轩辕道:“原来是个钻地鬼!我本待一掌打死你,恐脏了我妹妹的眼。罢了,恕你。”说着,携了云罗就跑。那青妪钻出地来,见毁了她的祖家,心中又惊又怒,便随后驾一阵狂风,没命的飞星来赶。轩辕见赶得急,遂携了云罗,追风逐电而去。须臾,忽见一座高山,便坠下地来,将云罗向一块大石后安藏,又嘱咐了她几句,便坐在石上等候青妪。

少顷,只见青妪驾着一阵狂风,远远的赶了来,眼睛瞪得铜铃一般,不住左右乱瞧,忽一眼见了轩辕,如获奇珍,即按下狂风,说道:“好小子!如是资质,果然不错。还有一个小丫头在哪里呢?”轩辕道:“轩辕道:“泼妖精,你待怎么?”青妪道:“臭小子,我只吃你,也尽够了。”轩辕摇手儿说:“你这雷打的鬼障,就该早死早升天,还等到这时候!常言‘事不过三’,这番决不饶你。”青妪呵呵冷笑道:“我把你这打不死的小鬼!你敢说这等大话!且休走,吃我一爪!”说着,飞身轮爪扑来。轩辕念动咒语,噀一口酒,遂化作真火。那青妪识得利害,不敢抵敌,转身飞逃,被轩辕赶上,照背后一掌,就打得三魂渺渺随风散,可怜七魄悠悠飞作烟。轩辕打绝了鬼性,口中随念道:“了即业障本来空,未了还须偿夙债。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一时天亮,二人仍复找路下山,相携而去。这日,正走之间,忽然天晚,又见山路旁边,有几间茅舍,里面灯火闪灼,庭院光明,浑然有人居住。轩辕道:“那里有一人家,我们去告宿一宵,明日再走。”说着二人来到门前,只见院门紧闭,上面有一横木牌,写着“白云庄”三字。轩辕走上来,便以手叩门,叫:“有人么?”连叫两三声,不见有人答应。轩辕道:“进去瞧瞧。”于是进入院中,忽听‘呀’的一声,房门开处,只见一个白发如银的老妪走了出来,控腰驼背,形容枯槁。那老妪一见二人,先是发了个怔,登时眉花眼笑,点头咂嘴,老脸生春,心下暗喜道:“姣花软玉真可爱,衣食自来更堪夸。”轩辕道:“可借宿一宵?”那白妪见问,点头如捣蒜,含连笑道:“借,借,借!请进里坐,请进里坐。”说着,便让入房中。又到厨房里去,捧出一石碗两个雪白馒头,说道:“庄家人甚贫,止有馒头而已,吃个充饥可好?”又道:“你们且略坐一坐,等我去收拾房间就来。”说着,扑的把门关上,不知那边去了。轩辕悄悄的道:“这馒头有古怪,不能吃也。云罗听了悄问道:“甚么古怪?”轩辕道:“这荒村野店的,人迹稀逢,前不巴村,后不着店,孤家独户,岂不可疑?这个老母,坐定是个妖精。”望碗中一指,念声咒语,道是:“真容无欠,幻相有形;千变万化,晦影归真。”只见黑烟冒处,那里是甚馒头,却是两团乌泥。

轩辕道:“可是晦气星进宫,躲过棒槌挨榔头。才脱离了罗刹婆,又遇上这黑心鬼。走!走!走!这老货不是好人!才自若懵懂些儿,她就敢害我们了。咱们出去瞧瞧,看是怎么样。”说毕,二人溜出房门,来到一间房前,里面有火光发出。二人便蹑手蹑脚的,至窗根下潜听。只听那鬼婆自言自语笑道:“那两个小孩子,只要吃了我那千年坟土,只消一口,就该睡足半月”二人听到这里,心内都暗道:“还好不曾中了她的机关,那等污秽之物,如何吃食?这鬼婆使这样黑心!”一面往里看时,只见灶上一口大锅,那鬼婆在灶旁烧火,口内还说:“待我磨刀烧水,一会儿煮了吃,肉补气,血养颜。小姑娘肉嫩,先吃了尝鲜,肉吃不完,还可以腌着慢慢吃,日后也是有打饥荒打呢。”刀磨霍霍之声,柴爆毕驳之响。

二人俱听得明白,轩辕心中大怒,携了云罗悄悄溜出门外。云罗害怕道:“二哥,我们快走罢!”轩辕道:“且住。那老妖婆想吃我们,叫她死无葬身之地。也罢,为人须为彻,送佛送到西。等我送她一个绝后计,咱们却好脱身走路。”云罗道:“甚么绝后计?”轩辕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先进去瞧瞧。”云罗听了,复又惊慌,说道:“那罗刹鬼婆在里面呢!”轩辕笑道:“怕她什么罗刹鬼婆!这妖精这样可恶,今儿撞着我们,合该她命绝。”说着,一溜烟就进房来,将那两团乌泥与碗取出,依二人模样,捏了两个泥人,把胸前写个“卍”字,却挖坑掩埋,乃以碗覆地。已而,念咒曰:“天地阴阳,合和四象;生生不息,万物化醇。”咒讫,见两小人,自地中出,揭碗而起,初不盈尺,次与二人等。轩辕道:“这个鬼货,你放此狠毒之心,只叫你自作自受。”那泥作的轩辕,土捏的云罗,跳跳蹿蹿,径入室中,掩门伏几而睡。

二人便躲在门外观看,过了半日,那白妪摇摇走了出来,手拿一把牛耳尖刀,笑吟吟推门进去。那鬼婆也不辨真假,将二人夹在胁下,径到厨房里去,不知那妖怎么吃法。又过了半日,忽听厨内大叫一声,那妖怪撞破木壁,疾奔而出,撞头撕发,抠嘴扼颈,捶胸捣腹,口吐白沫,满地打滚,忽纵身一跳,扑的跌在地下,原来是根白玉簪,一跌两断。忽一阵阴风过了,霎时间不见了房舍窗门,但只见荒坟野冢遍地,老槐高柳参天。二人唬了一跳,抖抖土起来,携手前行,一路饥餐渴饮,夜住晓行,东荡西游,行踪不定。

那日,轩辕携云罗闲游至一个所在,但见花木遍地,桃树成林。忽而,大河阻路,弱水淌洋,上无桥梁可通,下无舟楫可渡。彼时天色已晚,轩辕正自彷徨,忽见岸上有一石碣。二人齐来看时,见上有三个篆字,乃”桃叶渡“。左边有小小的四行真字,道是:”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右边亦有四行小真字,乃是:”桃叶复桃叶,渡江不待橹。风波了无常,没命江南渡。”后又有”深逾万丈,遥亘千里“八个小字。二人看毕,心下纳闷。云罗道:“似这般无桥无船,难道叫人洑水过去不成?”轩辕骂道:“这个破叶渡,桥也没有,船也没有。”云罗道:“二哥,咱们回去罢。”轩辕道:“咱们出游人,不走回头路。”一语未了,只见上溜头泱下一片桃叶,却似个海船大小。轩辕道:“罗儿,有船来了。”云罗道:“二哥,船在哪里?”轩辕指道:“那个桃叶不是?”云罗见了,笑道:“这桃叶儿,又轻又薄,如何载得咱们起!这一脚翻跌下水去,就有万丈深浅,怎么洑得起来?”轩辕道:“咱们也游过好几重大海,这会子倒怕起这点水来了?”说话时,那桃叶已浮近岸来。轩辕道:“我且上去看,就翻跌也没事。”说着便往上跳,却就稳如轻舟。云罗见了,才放下心来,方提衣往上跳。

忽见岸上一阵香风,飕的吹将下来,二人立于桃叶之上,飘飘荡荡,径向大河波中,趁香风,来渡弱水彼岸。刚来到河中间,只听波津内水响如雷,竟有两个绝色的女子窜出,不容分说,运神功,把一条千里古渡彻底澄清的水,搅得似那九曲黄河泛涨的波。真个是水浸云阶,浴日滔天。一风吹皱千寻浪,四海扬翻万迭波。穿林折岭崩千山,走石流沙荡万壑。千树藤萝随波转,万木桠杈逐浪翻。凤凰拆对不相呼,兄妹分离难叫唤。那两个女子收了法,都相视笑道:“等了这半个月,今日才成得功果。”说着,寂然不见。当下轩辕和云罗正惊惶之际,忽见那个桃叶断做了两截。二人不防,都唬了一跳,扑的跌入波中,只因他二人有宝贝防身,所以才溺不得水。二人在波面上流荡,倏然不见了云罗。轩辕吃一大惊,慌忙洑水找寻,哪有云罗的踪影?不觉倏五七日,因连日用尽心力,早已力倦神疲,伏于水上,便惚惚的睡去。这一觉,直到神满才醒。醒来时,又不辨是何地方,揉揉眼,定了神思,只见星光月皎,银河在天,低头看了一看自己,原来睡在一块山子石上。轩辕慌忙坐起,又记挂着云罗,不知现在何处,有妨碍无妨碍。因此也顾不得黑夜难行,忙起身各处去寻找,如此过了十天半月,一连音响皆无。轩辕携云罗流落此境,正是离愁尚且难禁,更那堪转眼分离乍。

这日,天色将晚,轩辕来到一座大荒山下,但觉腹中饥馁,意欲上山摘些果子充饥。当下上得山来,行到那极巅之处,见一只大锦鸡在那睡觉。轩辕三步两步扑将上去,那鸡惊觉,方欲振翅飞逃,早被轩辕一把捞住,却去涧边剥洗干净,就地生火烧烤。未几,忽见从那厢来了一个九尾白狐,生得雪团儿一般:行动处似一架银丝,闲静时如一堆素练。轩辕细看了一会,真个是绥绥白狐,厖厖九尾。忽想起当日见《山海经·大荒东经》有“青丘之国,有狐九尾,太平则出而为瑞”之撰,再又有《南山经》上说“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之述,又有《海外东经》中有“青丘国在其北,其狐四足九尾”之辞,都一时想起来,凑聚在一处。正忖度间,只见那九尾白狐一步一跌,来到下溜头涧边,乃以足试水,欲过涧之意。忽而,扑的跌入波中,顺水流去。

轩辕见了,连忙赶上救起,见其腿足有伤,血流不止,不禁问道:“你怎么受伤了?”说着,放在火堆之旁。那九尾白狐将身一缩,甚是害怕。轩辕见其怕惧,忙抚慰其道:“别怕,别怕,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弄点药与你敷上。”说毕,便去四下里找寻,一时把那败毒止血的药草,采了几株回来,见那白狐正伏在火旁烤暖。便将药草丢入口中嚼碎,把伤损处一一敷上草药。那白狐蹲着身,伏在地下,任轩辕敷药,动也不动动。敷毕,方说道:“今晚敷上这草药,明天保管就好了。”一时鸡熟,轩辕吹了半日,递与九尾狐道:“快吃罢。”那九尾狐坐在地下,捧着烤鸡,竟慢慢的吃起来。一时,轩辕、白狐都慢慢的吃完了鸡。忽听林外一阵脚步响,又闻得隐隐的有人言语。轩辕心中正疑惑着:“这早晚有三更时分,怎么得有人在林外言语?”心中想着,一低头就看见九尾狐伏地乱颤,嘤嘤的似乎有声。轩辕忽想起一事来,忙悄问:“有人追袭你么?”九尾狐真个性灵,竟如人点头几度。原来九尾狐天性聪敏,实非别兽之可比。轩辕见了,十分有趣,双手抱起道:“莫怕!莫怕!有我呢。”一脚把那柴火踢灭,却将身藏在石后。

俄而,只见从那边来了一群凶丑,一个个拈刀执剑,拿枪弄斧,生得形容奸恶,人物委琐。其中有八个丑陋淫邪的贼首,都打扮的锦绣纨鲜。轩辕藏在石后,向外看得真切,原来是伙盗贼。只见那起盗贼边走边说,内中有一贼首道:“九尾狐内丹已失,真灵耗散,何况带伤,必不能远遁。若能生啖其肉,把这内丹用血研开,于子时服下,胜强如百年修炼!”这一个贼首道:“这内丹真灵清净,不可使人沾污了去,须是洁净封藏,不然真灵耗散,那时悔之晚矣!”那一个贼首又道:“放心,自坑陷这颗狐丹以来,我们连一指甲也没沾过,还是干干净净的收着呢。再有,前番掳掠打劫,金银珍宝无数,若再得一口千年狐肉打牙儿,诚万千之喜也!”左一贼首道:“那九尾狐着实利害,杀死咱们许多弟兄,如今只剩下我们结义几十个了。”右一贼首道:“其实甚值!他们死了倒好,少一张嘴,咱们便可多吃一口肉,多喝一口血,岂不美哉!”又见前一贼首说道:“此话极是。若非趁其虚怯,被我们暗算套去,却何以轻易到得手?今当乘虚追袭,可一鼓而擒也。”又听后一贼首忙道:“且休讲口,快快找寻,若是死了,就不中吃了。”说着话,那八个贼首,率众盗来至涧边。

轩辕在石后听见这话,心中吃惊,天下竟有这样禽兽的人。正自感叹,只听其中一贼首说道:“地下见有火迹,想必方才有人在此。”众贼听了惊道:“此处荒山野外,又是半夜三更,怎么得有火迹?莫不是被人捞了去?倒让他捡了个现成的便宜。”说着,又听一贼首恨道:“已煮熟的菜肴,快到口的肥肉,岂有白白送人的,咱们快快赶上,莫入了他人口腹,隔肚就不中吃了。”轩辕听了这些话,怀里抱着九尾狐,一脚踢碎石出去,向众盗贼说道:“我不喜欢杀戮,但你们这起畜生,只有死!”他就吃了爆炭一般,目迸火曜,眼炸金星,杀气腾腾冲斗府,金光焰焰照乾坤。真个是地动山摇,崖崩石裂。众贼乍见了这等神威,只唬得魂飞魄丧,骨软筋麻,呆呆挣挣,口不能言。轩辕道:“趁早把内丹拿出来,饶你们三途为畜。若牙迸半个不字,管叫你们魂飞魄散,万劫不得人身。”众贼大叫一声,吓得四散飞逃。轩辕即捻着道诀,满天里飞剑乱落,把那些邪淫凶丑,一个个尽皆钉死,化作虚无,回归寥廓。只听哗啦啦一阵乱响,金的、银的、圆的、扁的,四下撒了一地。俄见地下小小的一个玉匣,打开一看,见里面圆丢丢一件宝贝,有鸡子大小,是一颗剔透玲珑内丹。

原来这九尾灵狐,即乃青丘国狐邙山上九尾狐之正裔也。自生身之时,便灵性已通,比寻常狐属不同。后来既夺天地之秀气,复采日月之华精,遂得修成九转金丹。除了九尾狐一族正裔,其余狐属禽兽之类,只可修成七宝灵丹。是以这九尾狐,虽潜踪隐迹,避世安藏,孤明自照,也不知几千百年,边鄙更无侵陵之患。只缘修得九还丹,致令劫磨两相侵。这日,正当化形之际,忽然从外边来了一群凶丑,好便似搜山虎一般,焚烧杀掠,几尽而去。只可怜狐邙山在国中,早已烧成一座火焰山了,只有九尾狐正裔并几个同族的性命不曾伤了。但只被火烧了荒山,无处安身,只得负伤而逃,流落垢尘。然世人多恶狐者,言其生性狡猾,迷眩缠陷,狐媚魇道。盖因上古之时,百姓多事狐神,房中祭祀以乞恩,食饮与人同之,事者非一主。当时有谚曰:“无狐魅,不成村。”未免貌美见妒,名高见疑,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又道是“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只因被世间俗恶断章取义,更以野史纂入为证,以俗传俗,以讹传讹,再有后人作文毁其名声,愈出愈恶,亦使后人而复传其恶名也。再者,自古以来,人灭其国,不言己过,而托赖于狐身。盖自下古褒妲蛊媚魇道以来,世人即诽其为九尾狐之变化者。自此,九尾狐遂见恶于世道,为人所逐,而愚者亦多有微词。故如今这九尾灵狐流落垢尘,到一处,一处鄙贱嫌恶,更有奸盗追袭,一路惊恐潜藏,同族分离。未几,真灵耗散,为贼坑陷,致使内丹失落,力竭神虚。无奈何,只得弃丹逃生。这正是人身难得,仙道难修。况且九尾白狐之属,名高而见嫉于世,身洁而见妒于人。今有《古冢狐》一篇为证,其辞曰:

古冢狐魇妖且老,化为妇人颜色好。

头变云鬟面变妆,大尾曳作长红裳。

徐徐行傍荒村路,日欲暮时人静处。

或歌或舞或悲啼,翠眉不举花颜低。

忽然一笑千万态,见者十人八九迷。

假色迷人犹若是,真色迷人应过此。

彼真此假俱迷人,人心恶假贵重真。

狐假女妖害犹浅,一朝一夕迷人眼。

女为狐媚害即深,日长月增溺人心。

何况褒妲善蛊惑,能丧人家覆人国。

君看为害浅深间,岂将假色同真色。

当下,轩辕取出内丹,递与白狐道:“这内丹可是你的不是?”九尾狐一见了,认得是自己先前失落的内丹,如今听了轩辕这话,即便点头几度。轩辕见其通灵如此,十分有趣,便笑说道:“还你的内丹,以后再别叫人抢了去了。”九尾狐闻听,便一口吸在肚里,跳在地下,将身一抖,举起九尾生毫光,落下猛风飘瑞雪,全无一点妖狐像,尽是经霜耐雪毛。一时丹固胎凝,定息存神,伏在地下,作跪拜状,嘤嘤而哭。轩辕蹲在地下,抚其头颈笑道:“上圣三界中,凡有九窍者,皆可修仙。何况你天性聪敏,又这般清静灵通,我与你取个姓名,注世修隐,如何?”白狐嘤嘤点头,似有欢喜之态。轩辕想了一想,说道:“可喜你天生成一身洁白,如今便以‘白’字为姓氏。古人有云:‘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达。’你灵性既通,又识得人言,智超百兽,识过千禽。所谓百兽之中,狐最为灵。今依我的意思取去,莫若‘千灵’二字极好!”那九尾狐听了,向轩辕点头几度,权为拜谢之意。

轩辕乃道:“待明日你伤好之后,便寻个清净去处修隐去罢。你如此性灵,若能潜心修悟,日后必成仙道,超出沉沦之苦。”说毕,便传授与修真之道。那九尾狐此时因缘运会,切切记了口诀,又向轩辕点头作礼。这一夜,轩辕想起往事来,如今只剩了自己一人,真个是柔肠百转,难堪寂寞,不耐凄凉,惟感月伤己而已。直到五更天明,只见九尾狐蜷伏在地,合目安稳而睡。石上放着几个大红桃子,鲜美异常。轩辕便吃了两个,权且充饥,又将地下宝物收了,以作日后用度。于是别了九尾狐,径下高山,找路而去。正是宿水餐风不尽休,鸾音鹤信未有期。

有日,来到中原地界,但见人烟阜盛,花柳繁华,果然与别处不同。这日正走之间,忽抬头见一座高山。擎天碍白日,耸汉摩碧霄。千峰锁翠,万壑含青。千峰锁翠紫雾绕,万壑含青红霓罩。顶摩天门透玄光,根接地户通黄泉。红霓滚滚遮天暗,紫雾腾腾罩地昏。霓虹经天,白云卧谷。青鸾紫凤随隐见,金狮玉象任行藏。轩辕看够多时,忽闻得林中有人言语,只见跑出一个九尾白狐来。轩辕仔细一看,可不是前者所救的那个九尾灵狐?轩辕诧异道:“你怎么在这里?”一句话未说完,九尾狐将身一闪,藏在轩辕身后。轩辕正疑惑间,只听头顶一声风响,喇喇落下一个人来,手提一把三尺青锋,身上穿着青缎道袍,喝道:“孽畜,朝哪里跑!”轩辕瞅了那道士一眼,也不去睬他。原来九尾狐自那日见轩辕去后,因感念轩辕伤怜拔救之恩,便一路悄悄跟随而来,暗中每相赶禽驱兽济饥,只不敢与轩辕知道,亦恐鄙贱嫌恶之故耳。适因在林中寻鸡觅兔之时,忽遇见此狠恶道人追袭,慌忙逃奔,不得已而现身也。

那道人见了轩辕,便赶上来问道:“此乃紫焰山地界。你是何方人氏,谁家小哥?到这里来做什么?”轩辕道:“我在这里烧鸡呢,你是哪里来的饿鬼?”那道人听了,把轩辕瞅了一眼,说道:“此乃我道家山场,外人不可擅近。你在这里烧什么鸡?”轩辕道:“我自烧我的鸡,又没偷你家的,管你什么相干?”道士听了,哼了一声,说道:“你只把妖狐交与我罢,我也不难为你。”轩辕听了,并不答言,转过身来,向九尾狐道:“闻狐善化,你可化得?”九尾狐点头。轩辕道:“你化一个小的我看看。”九尾狐听了,即将身子一卷,缩作一团雪球儿,止有鸡子大小。轩辕托于掌上,瞧了一瞧,揣在怀内,出林而去。那道忙叫:“且住!把那孽畜放下。”轩辕更不打话,一溜烟出林去了。

那道士收了剑,拽开步,抢到身后,使个缚身法,把轩辕定在地下,说道:“你这小哥儿,溜得风似的,亏我腿脚伶俐,不然就跑了你了。没的说,跟我见掌门去。这是缚身法,你只耐着些儿,若不这么着,一时你又跑了。你这样鬼灵精,却省得你乱跑。”说着,把道袍脱下,当头就盖,三下两下抱作一团。方欲走时,只听身后笑道:“道士,你的衣服破了,快回家补去罢。”那道士闻听,先是吃一惊;转过身来,见轩辕站在当地,又唬了一跌;坐在地下,展开道袍一看,只见上面有指顶大的一个烧眼,不由”嗳呀“了一声,诧异道:“蹊跷,蹊跷!好好的衣服,哪里来的烧眼?我怎么不知道?况我又不是烧火管厨房的,那里沾火星儿去?”飕的跳起来,仍穿在身上,说道:“你这小哥很会捣鬼吊白。”说着,又惊问:“我才已缚住了你,你是如何解得的?”轩辕道:“你的缚身法,也只如此,不中用,不中用。”道士听了,便拭汗说道:“你还跟我回去见过掌门便了,我们掌门最是个慈悲的,保不准他老人家见你伶俐,便收下作弟子也不定。”

那道士一面说,一面急纵身跳起去,从袖中取出一个瓶子来,丢将下去,哈哈笑道:“这个如何?”话未了,只见那瓶子落下去,文风不动,一径坠落尘埃。轩辕捡起瓶来,倏的抛将上去,只听“嗳哟”一声,把个道士砸下地来,扑的跌了个狗吃屎。轩辕道:“吾自生来天地伏,哪个瓶儿敢砸我?”说话时,那道士已爬了起来,揣了宝瓶,唬得惊疑不止。原来轩辕只使了三分气力,故只把道士砸了一跌,并无伤损。那道士正自惊疑,忽听轩辕问道:“你那山上有女孩子么?”那道士见问,便怔怔答道:“我们山上不但有女孩子,而且一个个都生得天仙似的,那些长一辈的师姊妹们,自是不必说的了。就是这小一辈的,那一个不是美人胎子?你这小哥儿,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你要寻一个小媳妇去不成?”轩辕啐道:“别混说,谁要找小媳妇了?”那道士道:“既不找小媳妇,白问这个做什么?”轩辕也不理此话,沉吟了半日,因向那道士说道:“既有女孩子,我便随你去来。”那道士听了大喜,于是引着轩辕,竟回山门而去。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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