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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鹭岛晴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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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毫无征兆的生离死别过后,据说这般场景下认识的人身上都是带着霉运晦气的。从黑色老爷车上走下来一个小男孩,那男孩年纪挺小的,最多也就六七岁的模样,他眼睛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他蹲下身子认真地看着张梅花,奶声奶气道:“姐姐,你怎么哭了,姐姐你别哭,姐姐是不是饿了?我带你回家吃好吃的东西,好不好?”张梅花眼神茫然空洞,只呆呆地看着他不回话。

黑色老爷车上又下来个年轻的男人,约略二十五六岁光景。他不耐烦地看了张梅花一眼,又望向老牛头,淡漠地问道:“我认得你,你是牛红霞她爸,你怎么全身是血,你们这是遇劫匪了?”老牛头忽紧张地看着他道:“你?你认识我女儿?你到底想怎样?”那男人眉心蹙成一结:“牛红霞是我学生,我是她老师。”

老牛头这才稍松了口气,然而神情还是有些慌乱的。那男人递给他一张名片,只见名片上印着“鹭岛音乐学院院长陈嘉禾”。老牛头神情愈加复杂,心想,我女儿啥时进这个学校念册的,我这才离家三年光景,家里哪来的这么多钱,难道是?他不敢再往下想,然而开口说出的话却仍带着抖音:“红霞她学的是哪门课?”陈嘉禾道:“风琴。”老牛头道:“那要很多钱的,我家没这么多钱。”

陈嘉禾唇角露出一道讥讽笑意,但良好的修养并没显露他的情绪,他淡淡道:“放心,她是个勤奋刻苦的好学生,自有人愿意支助她上学。”老牛头无不担心道:“是谁?”陈嘉禾走近他,悄悄道:“你心里应该知道,你问得有些多了。”老牛头神情惶恐起来,脸色越发苍白无血,他想开口再说些什么,但见他转身打量起张梅花来,于是识趣地闭了嘴。

不远处,小男孩又轻轻扯了扯张梅花的衣袖,红着眼眶道:“姐姐你别哭,好不好?看你哭我不知怎的也想哭?姐姐你别哭了,以后我家就是你家,我家人就是你家人,好不好?”张梅花眼神依旧茫然空洞,毫无一点光彩,死气沉沉得就像世界末日来临前的黑暗,那是一种带着苦大深仇似的黑暗。然而这黑暗,又被眼前这小男孩的童真给洗刷得干干净净的。小男孩伸手帮她拭去泪痕,又拉过她的手道:“姐姐,走,跟我回家,我家人都很好的。”

张梅花依旧无动于衷,但眼神里稍微露出暖色,不似方才冰冰凉凉的吓人。陈嘉禾终于看不过去,二话不说上前就把她扛到肩上。张梅花惊愕地拳打脚踢道:“你快放下我,我不认识你,你要带我去哪?”她在他肩上不安份地动来动去,但他素来体力好,还是稳稳地将她扛在肩头,就像扛着一袋大米般轻松自如。陈嘉禾道:“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原来你会说话。”他转而看向小男孩:“陈一一小朋友,你想把这个姐姐带回家,哥哥帮你,但你要听话,走,上车去,我们不能在这待太久,你阿妈该要担心了。”

小男孩听话地点头,并小跑到车前欲拉车门,他力气小,实在拉不动,老牛头殷勤地上前帮他。陈一一礼貌说道:“谢谢伯伯,伯伯你要不要上车跟我们一起回家?”老牛头为难地看向陈嘉禾,陈嘉禾淡淡道:“你也上车,这荒山野地的就你和这小姑娘在,你们指定是熟人,我还想听听你们遇到什么事了,咋弄得这么狼狈?”

老牛头恭敬地同陈一一小朋友上了车,他们坐车后面,陈嘉禾把张梅花放到副驾位,关紧车门,自己坐到了驾驶位上。张梅花欲推车门下车,陈嘉禾知道她的想法,伸手过去制止,并把自己的大手直接附她小手上面。她只觉脸颊发红发窘,立马尴尬地缩回手交叉放在胸前,一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神色。他却不已为意浅笑道:“不用怕,车上又不是只有你我,我不会吃了你的。”张梅花抿紧下唇不语,陈一一抢白道:“姐姐别怕,我表哥是好人,他不会吃人的。”

张梅花听小男孩天真的话语,回头忍不住又看了下他的眼睛。他眼睛长得真清澈明净,他父母肯定也有如他这般好看的眼睛吧。张梅花刚才听身边男人叫他陈一一,这名字真是既简单又明朗美好的样子。她道:“你叫陈一一,你的名字很好记。”陈一一骄傲道:“那是,是我阿爸给我取的,我阿爸人很好的,我也叫他给姐姐取个好记的名字,好不好?”张梅花僵笑道:“姐姐有名字的,不用麻烦你阿爸了。”陈一一天真道:“姐姐你有名字啊,我还以为你没取名呢。”

张梅花实在跟不上陈一一说话的节拍,只好将头转回来,重新望向窗外。陈嘉禾笑道:“原来你是有名字的啊,你叫什么?”张梅花没好气道:“我凭什么要你知道。”陈嘉禾道:“凭你现在坐在我车上,我开车很辛苦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张梅花白了他一眼,还是不想将名字告诉他。陈嘉禾看了后视镜一眼,老牛头心领神会,低头看下刚才他给的名片,老实回道:“林少,她叫张梅花,言午许,涯是咫尺天涯的涯,子是孩子的子。”陈嘉禾自然地接口道:“哦,咫尺天涯外的孩子,这名字象征意义倒不错,但也取得腻没特色,真是白糟蹋这么个美人胚子。”

张梅花不满地看向老牛头,表情显示出要你多嘴的神情。她的理智已经回来了,她还没找他算帐,他把她母亲和李水货弄没了,居然还有脸坐在这说话。她是一定要找他算帐的,可这个账要怎么个算法呢,人都没了,她再伤心欲绝也没办法叫他们安然无漾地回到她身边,她现在无依无靠,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没有任何生活来源,她眼下什么都没有,最实际的方法就是叫他赔钱,可他看起来就很寒酸,哪里有多少钱可以赔给她。她不禁开始懊恼她以后的人生,越懊恼越泄气。穷人连想钱的咨格都被看作是件奢侈的事,何以谋生摆在了张梅花内心最显要的位置。

她看看老牛头,见他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皱纹,虽年纪跟李水货差不多,但比他足足老了十来岁,竟心软了起来。他跟她一样都是穷苦人家出身,现在还过着一清二白的贫民老百姓生活。她听张水仙说过,他是李水货最好的朋友,打小跟着李水货走街串巷闯荡生活,李水货再不济,也闯荡出一个杂货铺。而他老牛头,只在他身边打下手。他唯一比李水货强的地方,便是闯荡出一个小家庭,尽管仍住在一间简陋的茅草屋里艰难度日,但有妻有女的生活也算安乐。而为了更安乐地生活,老牛头决定奔赴另一场奋战,于是他还向李水货借钱买了这辆马车。

马车的价格昂贵得要命,是从一个新疆人手里盘过来的,好在马只吃青草干草麦秸等粗饲料,花不了多少成本。当然了,有时接的活多,他也舍得给它喂食黄豆或豌豆,有时也喂玉米。黄豆和豌豆是自家种的,玉米要从别处购来,所以吃得比较少。每到开春和秋收时节,他都会拉上心爱的爱马走街串巷帮人拉活,这可以获得不少收入。

他最怕的是马儿吃干草吃多了便秘,就得下血本给他喂蜂蜜,以起润肠通便作用。其实他买马,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妻子是蒙古族的女子,蒙古族人素来爱极了马。马没活干的时候,他更愿意驼着妻女穷游,那时她们脸上自是一番欣喜神色,尽管日子一穷二白,但也没落下多少埋汰,反而因买了马充满无尽希翼。而现在给他生活带来新希望的马儿却葬落深谷,他心痛是不敢言表的,只怕惹来张梅花的憎恶。

彼时老牛头忌惮地看着张梅花,哪想张梅花也正在看他,心下不禁又紧张起来,吞吞吐吐道:“许家姑娘,我,我对不起你!我——?”张梅花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但心中多少还带几许悲凉,她打断他道:“我知你处境困难,但你也知我现在不比你好。”老牛头心灰意冷,顿顿道:“你要怎样才肯原谅?”张梅花道:“原谅有什么用!总得来点实际价值。”老牛头疑惑道:“实际价值?难道是——?”张梅花点头,“你猜的没错。”老牛头道:“你要多少我都是赔不起的,我身上还欠下很多债。”张梅花神色难以琢磨,“这么说你是不愿赔?”老牛头道,“不是不愿,只是我知自己几斤几两,我不是有本事赚大钱的人,不然早就发财了。”张梅花冷笑,“那好,拿命赔,一命抵一命,你一共欠下我两条人命。”

老牛头额头冷汗直冒,他知她毒,他曾听李水货说过,张水仙那闺女可不是好惹的主,你最好别得罪她,否则会死得很难看。李水货就那样淡淡一句话代过,他倒笑他杞人忧天,不过十五六的小姑娘家,心智再成熟,无非就是小小女人的娇柔媚态,可他万料不到她说“拿命抵”时语气的坚定与不容迟疑。他想他是惨了,他何止欠她两条人命,他还——!老牛头陷入沉思,他只觉胸口闷得很,脸色亦发显得惨白,简直有入土为安之悲切。张梅花见他也是可怜人,便又道:“我不向你索命,但你总得记住你永远都是欠我的。”老牛头当下热烈点头,张梅花便不再为难他。

陈嘉禾好奇地听着他们的对白,高深莫测的笑容里隐隐闪现几分忧虑。陈一一连打几个哈欠,直把陈嘉禾从忧虑里拉出来,陈嘉禾关切道:“一一,你是不是犯困了?”陈一一揉揉眼道,“不,我还不困,我想跟姐姐聊天。”陈嘉禾道:“放心,她跑不了的,你先睡会儿,待会车开到家了再叫你。”

陈一一不大相信他的话,他小小的个子踩在坐垫上,从背后攀爬而来,一骨碌坐到张梅花双腿上。张梅花显然被他吓到,差点就要掐他脖子。陈嘉禾倒也吓得不轻,他握方向盘的手有些不稳,车子在歪歪扭扭中紧急刹车,差点就撞到路旁大树。幸亏还在荒山郊外,并无车辆经过,否则就得酿出大祸。

陈嘉禾呵斥道:“陈一一,看你胡闹的,若出事怎办。”陈一一笑嘻嘻道:“表哥,你车技很好的,我才不怕。”陈嘉禾严肃道:“往后再这样胡闹,我是不会再带你出来的。”陈一一可怜兮兮道:“表哥,我再也不敢了,我知你对我最好,你就原谅我嘛。”他轻扯他的衣角近乎哀求,他闷声不理他,只调整方向盘,目视前方。张梅花早从惊吓中安静下来,她见陈一一那双纯净眼睛里噙满泪花,一下便又没了免疫力。她疼爱地抚摸他的头,柔声笑道:“一一,没事,你犯不着他的原谅,他又没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值得你学习。”

陈嘉禾没想她会帮一一说话,没想她原来也会笑,而且笑得煞是好看。她唇红齿白,最是低头的笑容里,隐藏柔柔流波。流水依依若惊鸿,波光粼粼涟漪动,他有些失神地望着她。她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举动,只同陈一一小声说话。陈一一道:“姐姐,我表哥很厉害的,他不仅教我弹琴唱歌,他还教我阿爸练毛笔字,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他言语里满是对陈嘉禾的崇拜,张梅花不屑道:“这些又不能当饭吃,有什么了不起的,男人得会砍柴烧水做饭,这样才不会饿死女人,即便这些都不会,至少得会经商做生意,那也不愁没钱花。”

陈嘉禾听她这般论调,便觉她跟他以往接触的那些女人都不一样,她们围绕在他身边,全是奔着风花雪月的浪漫故事来的,而她不屑他的才情,她要的只是稳妥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现实生活。他是有点欣赏她的,可他打心眼里又有些瞧不起她。她这样的女人,真是太俗气了,可她讲的话,却俗得耐听,俗得撩动人心。就连她的笑容,也是绝世而独立的俗气,可这份俗气,像是用柄鼓敲击出来的万千神奇。他感觉得出她是有信仰的人,她信她价值披靡无敌之所向,她仰她玉食锦衣人生自飞翔。他想她到底是与众不同的,但要他真正说出她与众不同在哪,他也是说不出的。

陈一一环住张梅花脖颈,撒娇道:“姐姐,我有些困了,你可不要中途逃走。”张梅花笑道:“乖,你睡吧。”陈一一伸出拇指道,“来,我们盖章,说话算话。”张梅花道,“好。”她亦伸出拇指,两只小拇指相触,她竟有些恍惚,这算什么,她与他不相干,可他竟叫她姐姐。她本就性子冷淡之人,可对他,竟生出保护的欲望,或者他实在是太小太可爱了,她曾经如他这般年龄时,也是像他这样纯洁的吧。

她实在不忍见他失望,便又笑道:“姐姐很喜欢跟你做朋友,你长大了肯定是个人见人爱的英俊少年郎。”陈一一认真道,“真的,那姐姐也爱我吗?”张梅花不假思索道,“当然,你这么清澈,没有一个人会不爱你的。”陈一一听了很高兴,他爽朗笑道,“姐姐,我也很爱你的,我想你跟我回家,做我姐姐。”他的眼睛真是太纯净了,她当下又鬼使神差地答道:“好,我哪也不去,就做你的姐姐。”陈一一这才满足地依在她怀里,很快便睡着了。

车后座的老牛头想来也是疲累得紧,他身上的血迹早已凝干,幸亏都只是皮外刮伤而已,并无大碍。他不知几时已舒服躺卧后座睡着了,此刻鼾声连连,虽没到震耳欲聋的雷声境地,但倒也犹如海上波涛,一声高一声低 ,又一声细一声粗,转而又一声长一声短,极富节奏感,直教陈嘉禾想起了《琵琶行》里的“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他略带严肃的脸忽就笑了起来。张梅花见他笑,也跟着笑。他不解问道:“你笑什么?”她反问:“你又笑什么?”他不答,她便道,“我猜你在笑老牛头。”他学她反问道,“你不也是?”她道,“那不一样,我笑他鼾声打得可爱,你多半笑他没修养。”他道,“你还挺自作聪明的。”

她低头不再言语,只略略皱眉。陈一一已在她怀里睡着了,他连睡觉都是纯净的婴儿模样。她本来两只手搂抱着他睡,但右手不知怎的突然疼痛起来。她漠不作声忍着,额头依稀有汗流出。他能感觉得出她身上有伤,但并不知具体伤在哪,也还没熟到关心过问地步,他莫名烦躁不安起来。

她见他情绪起伏不定,以为自己得罪他了,有意想缓和气氛,半开玩笑道:“你这样明摆着的不悦表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骗你感情,知道的人也多半以为我信誉不佳,欠钱不还。无论哪种猜想,我都落得里外不是人,看来还是你道行高深。”陈嘉禾没好气道,“再高深,也没你掩饰得好。”张梅花疑惑地“咦”了一声,还没接下下半句,他倒心急抢先道,“说吧,你是不是受伤了?”张梅花淡笑道,“这你也看得出来,真是神通广大似如来佛祖。”陈嘉禾佯作淡然道,“所以你是孙悟空,永远逃不出我的五指山喽。”张梅花道,“你见识也真短浅,难道你不知孙悟空后来离开五指山去西天取经了吗?”

陈嘉禾棋逢对手,被呛得说不出话,他见她大脑思维分外活跃,口齿清晰伶俐,想来伤也没啥大要紧的,也就没问。他沉默地继续往前开车,她也沉默地看镜子前面的路。也不知沉默了多久,车开到嘉禾路口时稍些堵车,张梅花抬头看到两个偌大的广告牌高悬在半空中,一个是某当铺广告标语,上面写有四个红色大字“当之无愧”,另一个广告标语是某药厂的,用黑色宋体歪歪扭扭写的,也是四字“自讨苦吃”,她忍俊不住笑出声来。

他见她笑,心情亦不由自主变好。他欢乐地吹了声口哨,她侧过脸看他。他半认真道,“张梅花,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的。”她也不否认,“是嘛,我常听人这样讲,你不是第一个。”他笑道,“你怎么一点都没女孩子家家的衿持,这样不可爱。”她老实道,“我又没碰到喜欢的人,我衿持可爱给谁看。”他当下有些不乐,闷闷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她摇头,“这很难说,得遇到才知。”他试探道,“我朋友很多,要不要给你引荐引荐?”她一口回绝,“那倒不必,我更愿意水道渠成。”

他暧昧地看着她笑,“这么说来,我是有机会的。”她也不客气地煞笑道,“看来你很自恋,可惜在我这里行不通。”陈嘉禾也笑:“别啊,还没开始别急着拒绝,说不定我是最合适你的人。”张梅花明显一脸的不相信,“像你这样的人,花花肠子一结又一结,我可不是很会‘解结’的人,才不自讨没趣,你这种话还是留着讲给枕边人听的好。”

陈嘉禾见惯行行色色的女人,还真没见过像她这样真实聪慧又咄咄逼人的女人。她不给他台阶下,她毫在意他说的每句话。她至今为止,甚至连他名字是谁也懒得问懒得知。她称他左一个“你”右一个“你”代替名姓,这个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你”,他只不过是她世界里最渺小最平凡的过客。然而他就是想让她知道,他是有点欣赏她的,他想同她做朋友,但她似乎铁定了心不把他当一回事,即便他有斗志也不大轻易敢去斗胆,唯恐落下浮夸之罪名。

他停留在她脸上看了好一阵,她被他看得如芒在背,索性大胆回看过去,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都笑了。她撇嘴道,“你不专心开车,看我做甚?”他满脸真诚道,“你长得很像一个人。”她笑,“是你喜欢的女人吧?”他摇头,认真道,“不,你长得像我认识的一个男人。”

她没想他会这样答,哈哈大笑起来。她笑的动静大了点,有口水喷出,直接喷到陈嘉禾脸上,陈嘉禾皱眉道,“你要不要这么好心,我五行不缺水的,你朝我吐口水干嘛?”张梅花理直气壮道,“这都怪你,我好好一个姑娘家,你却拿我跟男人作比较,这不报复也来得快。”陈嘉禾好笑道,“你心肠还真歹毒。”她不以为然笑道,“歹毒自有歹毒的妙处,这样才不会被人欺负。”

她跟他在半真半假中聊得欢畅,真话假话全混在一起说,他倒也听得津津有味。陈一一微微地睁开眼。彼时坐在后座的老牛头也睡眼惺忪醒了过来,他坐直身子,揉了揉眼,面无表情地注视前方。张梅花头也没回,懒散道,“牛叔,你打呼噜声音真大,都可震死一头老牛。”其实她不过是随口拿来比喻,老牛头却觉身子发僵,以为她话里有话,一下就分外清醒。他在等她下一句,她却嘎然而止。他想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便微叹口气。

陈一一趁张梅花不注意,亲了她左脸颊,她并没责怪,只动作自然地摸了被他亲过的脸颊,笑道,“一一,你占我便宜,以后我要告诉你小女朋友。”陈一一格格笑得欢乐,“我没小女朋友。”陈嘉禾亦笑呵呵地打趣道,“一一,赶明儿我去幼稚园逛一趟,帮你收罗个小美女带回家好不好?”陈一一吐吐舌头,道,“不好,我阿妈说不能乱对小女孩暗送秋波。”陈嘉禾煞有介事道,“那你还亲张梅花,就不怕你阿妈知道。”

张梅花在一旁笑。陈一一表情萌得不行,他认真道,“她是我姐,不是小女孩。”陈嘉禾好笑道,“那她是小男孩喽。”陈一一满脸真挚,“不,她不是男孩也不是女孩,她是我姐姐。”张梅花实在跟不上陈一一的大脑思维,被她逗得笑个不停。老牛头本严肃的脸也笑了。

倒是陈嘉禾,见张梅花笑得这般轻松自如,心里徒生出一股征服的欲望。他想,如果我和她在一起,是不是时时刻刻都能见到她这般灿若明媚的笑颜呢。他真喜欢看她笑,仿佛她一笑,春风拂面般暗香涌动,整个世界都跟着洋溢出温暖幸福的味道。幸福是什么?幸福不过是我看着你笑,我也发自内心在笑。

陈嘉禾嘴角一抹笑容似彩虹,虽稍纵即逝,但恒久驻留心魂。他想他真是疯了,不过是小小一丫头片子,犯不着他上心的。不过她的笑容真是几近纯色,任凭风吹雨打去,任凭闲庭信步一回眸,亦都是能打动人心的。

他从来都不曾想过,如自己这样涉世太深,含尽辛酸苦辣,明知是同类,若不相信就相欺,若不相惜就相残的男人,居然有天会因一张笑脸去养一生情伤,然后悄悄地竟让它成了永世。这是他永不会料到的结局,一切刚要开始,恰到好处嘎然而止,宿命得不到的东西,最后还是将它还给了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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