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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鹭岛晴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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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张梅花永远记得,她和母亲的第一个落角点是在河北的承德。依稀在她六岁时,那农民便得痨病死了,之后张水仙又转嫁给一个木匠,那木匠是福建福州人氏,后来他带着张水仙和张梅花回老家生活,但她们也只跟他才生活四年。张梅花十岁时,木匠在一次做工时被百斤重的木头砸到脑袋身亡,他死得极惨,脑浆全部崩烈开来。直到现在张梅花都不敢吃豆腐花,就是那时留下的阴影。张水仙后来没了再嫁的念头,即使有,别人听到她那些前尘往事,多半是惶恐不敢靠近的,所以她只好规规矩矩地在木匠留下的老房子里生活下来,并将张梅花含辛茹苦养大,直到遇见李水货。

女人到底是怕寂寞的动物,张水仙寂寞太久了,现今终于有个叫李水货的男人愿意接受她,娶她为妻,她说什么也不会错过这样的天赐良缘。彼时马车已驶出颠簸的乡间小道,又朝略宽些的道路前行。张梅花坐在车里,眼皮越发紧得很,不一会子便又迷迷糊糊入了梦乡。仿佛是在梦里,依稀是在耳畔,张梅花听到张水仙与李水货之间快乐的对白。

李水货道:“水仙,你的名字叫我想起我家乡的水仙花,一年四季的水滴滴很可人欢。”张水仙娇羞道:“以为你嘴笨拙,若知你一开口,满嘴抹蜜似的甜,我就不嫁给你了。”李水货乐呵呵笑道:“旁人我才不会这样讲,可因为你是张水仙,我就只讲给你一人听。”张水仙道:“瞎说,你这样不可靠的人,让我很没安全感。”李水货拉过她的手在掌心揉捏着,“瞧瞧我满手的老茧子,就是因为遇到你才生动有生命起来,那是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嘛。”

他们一言一语的闲谈中,张梅花在梦里安静地笑成一朵花。忽然马车不知绊到何物,疯狂地奔跑起来,车上的李水货和张水仙惊慌失措得大喊大叫。伴着马车外车夫老牛头慌乱的“当心”喊叫声里,张梅花被张水仙的哭声吓醒。她睁开眼的刹那,便见张水仙使出浑身气力,将她推出车外,她得以逃生悬崖之颠。

她亲眼看见那马车滚下悬崖,只听轰地一声巨响,马儿悲惨的啼鸣响彻整个山谷。完了,什么都完了,这个世界,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她母亲张水仙和即将成为她继父的男人李水货一起,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那悬崖峭壁,那悠深山谷,硬生生地把她和他们隔成了两个陌路的世界。那个世界的尽头,有李水货陪着张水仙,或者还有那个农民,亦或是木匠,然而张水仙终于是走得凄凉,眼见着要奔大好的人生前程,可却又陷进万丈深渊,再也没能爬出来看看这个繁华的世道一眼。

张梅花的瞳孔无限地放大,她看到车夫老牛头从危险的悬崖边上爬了出来,她不知他是凭着怎样的一股蛮力爬上来的。老牛头运气真是好,马车摔下时,他居然就挂到山头的一颗生长繁盛的大树上,他拼尽全力从那攀爬出来,额头上的鲜血直流不停,衣服上也是破烂不堪的,还有手上脚上身上全是被树枝割得血迹斑斑。

张梅花腿脚发抖,脸色苍白得忘记了哭喊,只呆呆地愣坐在原地,以为是梦。不知她愣坐了多久,她见张水仙和李水货没能像老牛头一样,幸运地从悬崖边爬出来见她,忽就回过神来,响天震地般豪豪恸哭起来。她的恸哭,引得老牛头表情阵阵发怵,他顾不得伤口,在惊惶失措中不安地走来走去。

老牛头哽咽道:“许家姑娘,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对不起!”张梅花起初并没回话,只恨恨地怒瞪着他,用她大而有神的目光,狠狠地穿透他的眼睛,似要穿透他的心脏,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恨透他了,他把她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都给弄没了,这不是一句道歉就能了然的。她恨恨地怒瞪着他,简直要把他瞪死在尘埃里,不,他不配被尘埃掩埋,他应该下十八层地狱受尽油煎油炸之痛,最好炸得粉碎,一丁点尸骨也不留。

她那可怕的眼神,直教老牛头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不敢看她,只走过去想要扶她起来,她却突然抓住他的衣领,疯了似地朝他嚷道:“你还我阿妈来,我哪都不去了,你还我阿妈来,我只要她活着,我要活人就好,别的我什么都不需要!”老牛头脸色苍白如死人一般沉寂,他唇角抖了抖,终吐不出一个字来。

天渐渐亮了,远处有辆黑色的老爷车缓缓地朝他们的方向开过来。这一生这一世,如若可以重新选择的话,张梅花宁愿从来都不认识坐在黑色老爷车里的人,如若可以重新选,她倒是宁愿跟随母亲和李水货到另外一个世界看看的,说不定在那里她会遇到最想见的人,然而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人就是这样恰恰遇上了,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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