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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花开到城里去》第三章 大学没有寒门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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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路所在大学级别较低,各方面条件都不过硬,只能招收本市的高中毕业生。听说,学校不包分配,一些市里的干部子弟考不上大学,就来这里“混”文凭,毕业后直接走上父辈们早已铺好的路。学校里像寻路这种寒门子弟不多,把他们这些人招进去上学,也就是让他们凑个数,让学校能继续办下去的意思,多数人毕业后找不到固定的工作,在社会上漂流浪荡的,结局都不怎么好。

学校建得晚,不大。校园里没有老旧的平房和红砖房,教学楼很漂亮很新潮,玻璃窗很大,一进校门就让人眼前一亮,给人耳目一新的感受。稀奇的是,教学楼里居然安装了电梯,里面还铺了红地毯。这在当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有媒体马上站出来写文章批判学校的做法。说此学校到底是培养学生们艰苦朴素的优良作风?还是要培养学生们崇尚奢靡的习气?最后,迫于压力,电梯被停用了,就连最年长、腿脚最不好的刘教授也不许用,他每天都要靠自己的两条老腿蹭上七楼,给经济系的同学们上课。

有一次从楼上下来,寻路看见打扫卫生的阿姨拿开那张写着“电梯停用”的白底红字牌子,站在里面用吸尘器打扫卫生。寻路没见过电梯也没见过吸尘器,跟同学走出好远了,还在扭头好奇地盯着电梯看。同行的同学大声对她喊道:“那是电梯和吸尘器,你怎么什么都没见过?”寻路红了脸赶紧扭头就走。她生怕被人看出自己没见过世面。

寻路他们家祖祖辈辈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她是族里第一个大学生。不过这也难怪,旧社会哪里有条件供人们考大学上大学的?但是寻路父亲很自豪,一提起女儿,他就忍不住炫耀道:“我家寻路考上大学,相当于旧社会考上举人呢。”

有个多事的人跑来告诉他说:“你们家寻路上的是贵族学校,以后不包分配工作的。”父亲听了不屑地说道:“你不懂,你不懂的。”

等那人走远他才对寻路说道:“他这是在嫉妒呢,看他养的那些娃儿,一个都不得行!”寻路也得意地说:“管他怎么说,他们家早干什么去了?现在见不得别人好来浇冷水!这种人最没出息!”不过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心里也在打鼓,因为她好像听同学说过,他们今后是要自己找工作的。

不过,毕业还早着呢。在寻路和父亲眼里,所有的大学都一样,考上了就等于端了铁饭碗,今后过的都是衣食无忧的生活。要是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了,那么谁还能找到工作?大家还读书干啥?

宿舍里,数伊伊的家庭最好,父亲在当厂长,她自告奋勇当寻路她们的室长。大家觉得她很合适,都没有异议。新官上任三把火,她要求室友们自报家门,让同学之间了解一下。

通过了解寻路得知,自己和同学嫣然的家其实离得很近,这把吓了她一跳。嫣然高兴地对寻路说:“真巧啊!那以后我们俩就一起回家了。”寻路勉强说“好”,却为此紧张出一身冷汗。她生怕嫣然去她家,把看到的跟同学说了,自己没法做人。所以嫣然第一个周末约她,就被她冷冷地拒绝了。

伊伊长得牛高马大,壮实得很,一看就没缺过营养。仗着家里有钱,敢说敢做的,看上去很有魄力,宿舍里面的人都服她听她指挥。像寻路这种寻路女生,她从来不用正眼看。寻路呢?虽然对她有那么一点不服气,但也很怕她,一直远远地躲着她。

在寻路心中,宿舍里的人分成两派,一派是伊伊一伙,另外一派则是她自己。“有钱”是那伙人的共同点,她们经常一起出去吃饭、逛街买新衣服、看电影、出去玩,相处得犹如亲姐妹一般。这些对寻路来说都没什么。让她难堪的是她们在宿舍里吃零食。

寻路没有吃零食的习惯。因为家里一直条件不好,孩子们上学,家里一直只给吃饭的钱,每顿打什么标准的菜?几天吃一次荤菜?牙膏、牙刷、卫生纸多少钱?车费花销多少?父亲都一一算过。寻路每个月只有十二块钱的生活费,多一分钱也没有。她从来都觉得饿,吃什么都香,每顿打来满满的一盒饭菜,她一会儿就把它扫得精光。而室友们呢?她们用勺,在饭盒里有气无力地划了几下,就再也没有胃口,把整盒的饭菜倒掉。每次看到这样的情景,寻路的心就会隐隐作痛。

小时候,奶奶经常告诫他们这些小孩子:浪费粮食是要遭雷打的。今天吃不完的饭菜可以留到明天吃。上顿吃不完的饭菜可以留到下顿吃。虽然现在大了,寻路知道即使把家里粮仓里的粮食全部倒进河里,让河水冲走,也跟遭雷击没有关系。但是她还是认为,那些浪费成性的大学生们真的令人讨厌,他们还不如自己目不识丁的奶奶。她从心里看不起他们。

每个周末,总有室友把家里好吃的东西带来学校,与其他同学分享。她们也请寻路吃,但是寻路从来不吃,哪怕是对方再热情,她也是想尽办法能不吃就不吃。她家没什么好带的,能吃饱饭回学校就不错了。老吃别人的东西,她觉得还不起那个人情。

有一次,伊伊强行塞给她一小块蛋糕,她费尽心力拒绝没成功。趁伊伊出去的时候,她把蛋糕悄悄塞进伊伊床边书桌的抽屉里。等伊伊发现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星期以后的事了。蛋糕已经干成了饼干,上面还有好多黑色斑点,看上去有些恶心。伊伊一看,立马生气地叫骂起来:“啊!是谁这么缺德?把脏东西塞进我抽屉?”

寻路胆怯地答道:“是我,那天……”,伊伊肺都气炸了,没等她说完她,生气地把蛋糕朝垃圾桶一扔骂道:“陈寻路,你不吃就算了!干嘛偷偷摸摸翻人家抽屉?以后东西丢了找你啊?”寻路没有翻她的抽屉,没翻过蛋糕又是怎么进去的?她就算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了。在伊伊的暴怒面前,她只是一个劲地心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从那以后,伊伊便不再理会寻路,宿舍里的其他人似乎也只和伊伊玩,他们经常围坐在一起讲悄悄话,寻路一句也听不清。从她们偷偷摸摸的动作和阵阵的狂笑来看,她断定她们一定是在说自己。

她很委屈,这种委屈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敢把自己家里贫穷的现实告诉同学们,那跟被人脱光衣服,站在光天化日之下有什么区别?贫穷不仅让她自卑,而且让她有点分不清好坏了。她开始变得谁也不理,盼望着早点换宿舍、早点到周末、早点毕业,哪怕是早点来场地震也好啊!

当然,这样一味拒绝别人的善意,寻路有时也觉得特别不好,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了点,这样和同学怎么相处呢?但是她有选择吗?如果把家庭情况向同学们和盘托出,如果接受别人的小恩小惠,换来的一定是无尽的鄙视和耻辱。与其那样,她还不如去死!即便他们看出他们家穷,又怎么样呢?那也比她亲口说出来强。

寻路在宿舍里越沉默,日子就显得越漫长。很多时候,她一个人在床上一睡就是大半天。她渴望自己和同学愉快相处,但是觉得好难。宿舍里偶尔也有人出于礼貌,叫她跟大家一起打饭什么的。她也去了,心里却不是嫌自己个子矮,就是嫌自己穿得土配不上她们。她觉得自己跟那群女孩格格不入,她总是扭扭捏捏地低头跟在她们后面,百无聊赖地听她们高谈阔论。

她们谈论的那些电视剧情节、歌星、影视明星,还有头发上使用的洗发水、定型液的品牌,她都一无所知,根本插不上嘴。他们老家用上电灯的日子还没几天呢。大家都觉得电费好贵,就想办法偷电,结果有几个农村人为几度电费钱,丢了性命。进城后,为了省钱,他们家晚上只有孩子学习才开灯。要是哪个手痒开灯找个东西什么的,立刻就会遭来父亲的厉声呵斥:“怎么又把灯打开了?外面没有路灯吗?”他们连电费都出不起,哪里还敢奢望买电视机看电视呢?寻路觉得,身边的同学们就是从童话故事里出来的天使。她和她们,处于两个完全隔绝的世界。

渐渐地,室友们再也不像刚进校是那样朴素了,他们开始穿好看的新衣服,把皮鞋擦得铮亮,用摩斯塑造发型或者用啫喱水把头发弄得湿湿的,有人开始化妆。寻路呢?永远穿着那件过时的夹克衫,而且是那种只有老人家才会穿的咖啡色;她裤子在高中就穿了,是老家的一位老裁缝做的;她脚上的黑色布鞋已经洗成了灰白色,前面快被大拇指抵穿了。但这已经是她最体面的衣服了。每周末回到家,她就赶紧换上更寒酸的衣服,把学校穿的那套迅速洗干净晒干。

同学们的穿着打扮迅速与她拉开了差距。有的同学们已经表现出不愿意和她走在一起,这深深得刺伤了她,她自惭形秽,做什么事都有意躲着她们。这样她就好些了吗?不,那些从四面八方投来的异样眼神,同样令她受不了。

她的心里充满恐惧,她怕去打饭、怕去上课、怕见到很多人。她尽量避免出门,有时早上也不起床去上课,等待所有人离开后,她再慢慢下床来,尽情呼吸宿舍里空荡荡的自由空气。

她喜欢晚上,因为黑暗会隐藏她所有的缺陷。晚上,她还会一个人去上晚自习看看书。对于逃课,她很自责,就像做了亏心事,她觉得自己对不起父母、对不起两个为自己努力筹集学费和生活费的弟弟,于是,她又强打起精神强迫自己出门了。

伊伊是个莽撞人,有一天打开水回来在放热水瓶的时候,一不小心把宿舍里的四五个水瓶都碰翻了,只听见“嘭”地一声,其中一个热水瓶岁碎了,里面的热水冲开木塞,混着玻璃渣子从瓶口蹦了出来,流得满地都是。几个女生挤过去,都抢着把自己的水瓶拿出来检查。寻路一看自己的那个完好无损,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那个碎了的热水瓶是小瑾的,她一看自己的热水瓶成了那样,脸色都变了,生气地质问伊伊:“你把我水瓶弄成这样,我怎么打水?”

伊伊认为自己不是故意的,小瑾用不着那么大声。她斜着眼睛看小瑾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哦,不好意思,我把它摔坏了,我重新买一个赔给你。”

小瑾不悦地说:“好吧!”

伊伊满以为小瑾会说“算了,不用赔了。”不料小瑾竟然会如此不顾自己的脸面,接受赔偿,伊伊更加生气地补了一句:“真是倒霉,这么不耐摔!”

“你还有理了?把别人的东西弄坏了还说不耐摔,有你这样的吗?”小瑾涨红了脸,生气地和伊伊吵了起来。

寻路冷冷地看着她们,心想:吵吧,吵吧,打起来才好呢。伊伊仗着“大姐大”的地位,一点都不示弱,强词夺理跟小瑾吵:“哪个叫你放那里了?不就是个破水瓶吗?买十个来赔你。”两个人越吵越凶,要不是其他人拉着,两人都要打起来了。最后,伊伊把小瑾骂了个狗血淋头,小瑾气得大哭。

当晚,寻路把自己热水分了一半给小瑾洗脚。这半瓶热水却成就了寻路和小瑾友谊。两人洗完脚,立即手拉着手来到学校的小花园,一起痛斥伊伊的种种恶行。寻路听着小瑾发泄完了,仗义地对她说:“不用怕,她要买十个水瓶来你就收下。她要再惹你,我就把她的被子丢出去。”

过了一个星期,伊伊把一个新水瓶放在小瑾面前。寻路虽然没有丢成伊伊的被子,但是她和小瑾已经形影不离了。

小瑾长得美,衣着得体,一进校就把头发烫了,脑门上的头发吹成了一朵菊花,这让她看上去成熟了不少。寻路不欣赏小瑾的娃娃脸配朵老菊花,但是小瑾看书快呀,一目十行那种,寻路一二十天才看得完的书,她只要两三天就看完了,这让寻路从心底佩服她,觉得自己在看书方面就是个棒槌。

几个男孩子从外校来宿舍找小瑾,他们都是她的中学同学,个个都穿得好,帅气,说话也好听,赛过他们系任何一个男生。但寻路不敢对他们有非分之想,因为他们都属于小瑾,即便是小瑾挑剩的,自己也不要想。

有一次听小瑾说,有个叫阿哲的正在追求自己,当寻路得知阿哲没有考上大学,就在旁边的一个酒店当服务生时。她惊得差点下巴都掉了,她连忙劝小瑾:“那怎么行?你怎么跟一个中学生谈恋爱呢?他配不上你的。”

“但是,他人很好。”

“人好也不行,你是大学生,他一个中学生,给人家叠被子有什么好?”

后来,小瑾和阿哲真的断了,跟一个矮胖男生好上了。再后来,她好像又看上一个学计算机的男生。每天,小瑾都要把自己精心打扮一番,像只花蝴蝶一样跟各个心爱的男生出双入对,忙得不亦乐乎。却很少有时间在学校跟寻路玩,没有了好朋友的陪伴,寻路好孤单!她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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