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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花开到城里去》第四章 第一次找工作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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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前的一天,寻安放学后,开始去厂里拿胶塞来打,挣点手工费。这活是潘阿姨帮忙介绍的。

潘阿姨是父亲单位总工程师图叔叔的妻子,原来是学校的教书老师。因为当老师也挣不了几个钱,加上两个儿子没人照顾,潘阿姨就辞掉工作,追随涂叔叔到了地质队当起了随队家属。

潘阿姨人很漂亮,性格热情活泼,有文化,还能干,在地矿队的妇女家属中很有威望。她经常组织随队家属们到处打临工,让她们挣点小钱补贴家用。潘阿姨打工跟别人不一样,她从来不干粗活、重活,她只负责帮人介绍工作,负责管理临时工,为他们打一打考勤,发个工资表什么的。

时间一长,她信息越来越广,门道越来越多,招工的和找工作的对她熟悉了,都会找上门来,请她帮忙。她就成了小有名气的中间人,性质跟现在的中介差不多。要是哪个有困难找不到工作,去找她帮忙,她一定能想办法搞定。不过她从来没收过任何人的好处。

在随队家属中,潘阿姨是个人生赢家。丈夫一直在队上当干部,没让她受多少苦,两个儿子也很争气,都是名牌大学毕业。很多人都崇拜她、喜欢她、巴结她。

自从国家落实地矿队可以进城的政策以后,寻路父亲他们单位也就紧锣密鼓地分批次杀进城来。因为大家都怕政策有变进不了城。所以队上规定,领导干部及其家属第一批进城,第二批为单位的专业技术人才,像寻路他们这批农转非的,就只能随在大山基地上的留守人员,最后一批进城。基地属于当地政府,后续有些交接工作就由留守人员去做。

进城好啊,好找工作,子女可以上好学校,老人就医很方便。为此,为谁先进城的事,职工们吵得不可开交,都担心自己拖到后面给耽误了。后来证实,所有人的担忧其实都是多余的。最后,地质队的工作人员、家属及其子女一个不剩地进城来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潘阿姨他们家是第一批进城的,可见他们家在地质队的地位有多高。

有人说潘阿姨是凭着男人才那么吃香的。可是进城后,她凭自己的能力,很快进了一家民营小厂当会计。和老板混熟后,她看地质队的一些人老找不到工作,就介绍他们去厂里上班。虽然拿钱不多,但是也让一部分人的日子过得安稳了些。

潘阿姨和图叔叔跟寻路的父亲是同乡,也是老同事。这次主动揽活给寻安干,也是看他们的父亲没了工作,孩子们还要吃饭、上学,真心想帮他们一把。

那时候的小厂工艺落后,胶塞从工厂里出来的时候,是整板地跟胶皮连在一起,要用稍大的小铁筒罩住,在铁筒的上端用力一敲,胶塞才从胶皮上脱落下来,成为一个个能够单独使用的瓶塞。这个让胶塞脱落的过程就叫“打胶塞”。

打好的胶塞,寻安骑着用借来的自行车送回厂里,让人家论斤给工钱,一毛钱一公斤。拿到工钱以后,他再驮着新的胶塞板回来继续打。

从第一天起,寻安的一门心思扑在“打胶塞”上,他只想挣更多的钱,虽然这种繁重的体力活很廉价,每天只能挣一块钱左右。他无心学习,回到家就开始打,功课也顾不上了。他就那样没日没夜地打呀,打呀,一直要打到深夜才肯睡觉。就连周末也不肯休息,他的手上打出了血泡,血泡又长成了老茧。

寻全呢?书没读成,倒学了一身的坏毛病,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偷偷地喝酒了。现在,他成了工人,有工资了,就明目张胆地喝开了。每次发工资,他会乖乖地把钱一分不剩地交到父亲手里。作为奖赏,父亲就从他的工资里拿出几十块钱给他当零花钱。拿到零花钱,他马上说一声:“今晚不在家吃饭了。”就飞也似地出门,跟他那些烂兄烂弟们喝酒去了。每次他都要喝得东倒西歪,深夜才回家。

虽然寻全还未成年,父母却早早地把当成年人来对待了,他怎么喝酒也不大管他。因为他有工作了,能养活自己了,全家人还指望着他呢。毕竟,父母亲对这个儿子,心里还是有所亏欠。觉得他那么辛苦,对家庭的贡献那么大,家里伙食又不好,偶尔出去改善改善也是情有可原。

但是寻路却不这样认为,只要看见寻全酗酒,她就急火攻心地骂开了:“又去喝酒了!屡教不改,你想死啊?”她嘴上骂,心里却是在疼他。她在骂弟弟的时候,她心里对父母其实是怨恨的。她怨恨父亲只认钱不管寻全的死活,怨恨母亲懦弱到什么都不敢管。尤其是父亲,他常说李白的后代都是傻子,为什么还要一次次纵容儿子去喝烂酒?

因为熬夜,寻安变得形销骨立,脸色蜡黄,上课还经常打瞌睡。这让他的老师担心不已。有一天,老师悄悄塞给他一个鸡蛋说:“寻安,马上就要高考了,你可要注意休息,注意营养啊。”

寻安说什么也不要,把鸡蛋还给老师:“老师,我不要,家里有的是。”

“拿着,你正在长身体,需要营养。对了,你要补点钙。”老师把鸡蛋硬塞给了他说。

“补钙?是钾钙钪钛钒铬锰的“钙”吗?老师。”寻安好奇地睁大眼睛。他没想到,自己的身体还真的跟元素周期表里的元素还真扯得上关系。

“是的,就是补充钙元素,药店里有卖。如果缺钙,就会长不高,还会体质下降。”

寻安以为钙片很贵,腼腆地说:“我们家没钱,买不起钙片的。”

老师的心里疼了一下,说:“鸡蛋壳里就有很多钙片,你把它捣碎了,用醋泡几天吃下去就可以补钙了,我吃鸡蛋从来不丢壳补的。”

寻安很感激老师。但是他没有告诉他,其实他们家连鸡蛋壳都没有了。为了攒钱买房,父亲把发的鸡蛋票全都卖给人家变成钱了。

打胶塞的工钱一分不少都交给父亲保管,就这样,在母亲、寻安和寻全的齐心努力下,一家人总算填饱了肚子,寻路每个月的生活费总算有了着落。但是买房的几千块钱对他们而言,仍是个天文数字。父亲把那堆零钱数了又数,加上原来卖房子两千块钱,还是差很多。

父亲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成天乱骂人。地没扫干净,锅盖没盖好,都会遭来他最毒辣的咒骂,他骂完老婆又骂儿女,骂他们邋遢,骂他们猪狗不如,骂他们是上辈子派来收债的仇人。要是哪个胆敢回嘴,他操起家伙就是一顿毒打。

家里人越来怕他,也越看不起他,说他有本事打人,为什么没本事工作?他要求别人讲卫生,事实上他最邋遢,竟习惯在碗柜边漱口,漱口水都吐到碗里去了,而且他穿鞋前总是要抖灰,抖得山响,飘得满屋都是灰尘。他怎么就不骂他自己?

寻路很小的时候,不止一次偷拆父亲的信件,信件都承载着父亲对母亲的背叛。她跑去告诉母亲,然后母亲去责问父亲。父亲承认后,母亲只是捂着脸低声哭,她娘家在很远的地方,没人给自己撑腰,她怕公婆、姑子小叔子听见丢人,更怕有后家支持的妯娌们听见,更加欺负她。

父亲在一旁沉默着好久,才略带一丝尴尬,轻描淡写地说:“那都是闹着玩的,不带感情没认真的。”然后母亲渐渐不哭了,难过好几天之后,她好像忘了这事,继续忙里忙外。

寻路每次告发父亲,都怕得要命,她怕被父亲打死。但是父亲始终没因这事打过她,父亲越是不打她,她越觉得欠父亲的多,她怕他把那些欠她的毒打一次次累积起来,在某一天找她算总账。那样的话,她很可能会被打死,说不定打死父亲还不解恨,还要鞭尸呢......她不敢想。

寻路之前是崇拜父亲的,十分听他的话。毕竟,父亲是体面的,有工资,坐过汽车、火车,会朝头发上擦油,会用咏梅牌润肤露轻轻地涂脸和手。他喜欢穿质地不错熨得笔挺的衣服,尤其是银灰色的那种,因为银灰色可以把他的黄皮肤衬白。每次父亲去学校看她,她觉得非常有面子。

父亲为什么要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她很迷惑。母亲当年是不是眼瞎呀?怎么会看上父亲这种既花心又没有责任心的男人?她今后可要擦亮眼睛了,一定不要找父亲这样的。每个周末回家,她亲眼目睹两个弟弟正在吃的苦,她的心总是心疼得厉害,恨不得自己替了他们。同时,她对父亲的反感,也在成倍增长。

还有十多天就到中秋节了,月饼厂抓生产忙不过来,室友小风的亲戚要她找人帮忙包月饼,一块钱一天,最后还会送五个月饼。小风叫上全宿舍的人来到厂里。

虽然只干十天,寻路心情却无比激动。这是她第一次挣钱,她太需要挣这笔钱了。有了这笔钱,家里这个月就可以稍微松口气了。就算是没有工钱,让她工作十天拿那五个月饼回家,也是能让她兴奋上好一阵子的。听说城里的月饼做得很讲究,里面有火腿。他们家从来没有吃过那样的月饼,也没钱买那样的月饼。要是能带几个这样的月饼回家,让家人尝尝,那也是一件极有意义的事。

六个姑娘来到月饼包装车间,小风的亲戚叫来车间主任。车间主任是个满脸横肉的家伙,胡子拉碴的。他把姑娘们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最后指着寻路说道:“你可以回去了,我们只要五个人。”

他的话犹如一盆冷水,泼在寻路身上,浇灭了她内心所有的激情。她的心一下子跌到了冰窖里,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她倒吸一口凉气,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马上,她反应过来,她要做最后的努力。忍住了夺眶而出的泪水,她拉住小风小声哀求道:“小风,他们为什么不要我?你知不知道?”。

小风摇了摇头,想快点走开,开始工作。

“那麻烦你帮忙问问,我到底哪里不好。先谢谢你了。”

小风不情愿地去了,不一会儿回来对她说道:“就别管了,你回去吧。”

寻路不甘心地说道:“我可以干别的。”因为她从父亲身上懂得,人被逼上绝路的时候,只要人家给口饭吃,只要不干坏事,是可以在金钱面前屈服让步的。毕竟,人要先吃饭才能活下去。

“算了,你还是回去吧,他说,他说你不干净……”小风说完就走了

“你跟他说,我可以多洗几遍手的。”寻路还在希望小风帮她求情。

“对不起,寻路,不是我说了算的。是他们不要你,回去吧。”说完,小风头也不回地低头走了。

车间主任见她磨磨蹭蹭不肯走,便走出来不耐烦地冲她挥挥手:“走走走,叫你走你就快点走,在这里瞎磨蹭什么?”

寻路见他赶自己,不但没有走,反而像见到救星一样打起百倍的精神,冲他大声说道:“不是,主任,我可以把手洗干净的……”她的话还没说完,那个男人吼起来:“都跟你说了,我们只要五个人,五个人,多一个也不要!”说完,他扬长而去。

什么不干净?不就是以貌取人吗?寻路愤愤地想。几个姑娘,就她看上去最寒酸。可是,她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需要钱?为什么人们都喜欢锦上添花,真正有困难的人,得到的往往不是帮助,而是厌恶?

寻路记不清自己到底怎么回到宿舍的,她不但失去工作挣钱的机会,反而凭空多花几毛钱车费。钱不多,但弟弟要多吸两个小时的毒气才能换来。她忍不住想起那个惨不忍睹的家,想起为微薄收入而拼命的亲人们……在空无一人的宿舍,她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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