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家行至千钰这代男丁稀薄，千钰作为长家嫡女却是一个病娇子，久而久之愈发不招待见，然程王势大，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敢多说什么，她自小便少有玩伴，父亲见她，心有不忍，招了远亲的族人，给他们择地而居。
千茜的哥哥同他不一样，千羽为人豪迈耿直，自小便对千钰多有照顾，连着千茜都吃味起来，时常跑来冷嘲热讽。想来，千茜出嫁，千羽势必也会赶回来的。她这样想着，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
“主子，公子还真是挂念着主子，亲妹妹出嫁也不忘了写信来安慰。”白娅低低地笑了两句，将信收回妆奁中，打趣道。
千禾轻轻地拽了拽千钰衣角，将手里的话本子塞了进去。他表情极淡，眸光亮的惊人，半分看不出与常人的不同。
“疏不间亲，我终究不是他的亲妹妹，况且···”千钰低下头去翻弄了两下手里的话本，苦涩地笑了笑，况且字里行间莫不是希望自己能担得几分薄面，不要与千茜计较。
千羽的好多少不是另一种图谋，她宁可从来不懂，倒也不会伤这份心。
廊上的栏杆化了水，丫鬟们一个个小心地洒扫着，小姑娘自廊间穿坊而过，一身素绒绣花袄将小小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她快步小跑着，“姐姐，千羽哥哥在哪呢？”
她笑容甜甜，将脑袋高高扬起，小声地问道，一边踢踏着落在靴子上的水珠。丫鬟们低低地笑着，领头的丫鬟俯身说：“公子在书房呢，主子可得当心些，地湿滑，莫要摔着了。”
得了自己的答案，小姑娘笑的更开心了，她满不在意地应了两句，随即小跑着走了。
书房门口合起，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往前去，近至门边的时候，一不留神踩进小摊雪水里，摔出去很远，她龇牙咧嘴地从地上撑起身来，正想喊人，里间传来说话声让她不由得愣了愣。
“这个小人我都没有，你干嘛要给那个娇气鬼。”这熟悉的声音赫然是千茜。
“小茜，乖，哥哥再给你雕过，你看，喜欢小白兔吗？”千羽的声音很是认真，耐心宽容地在解释道。千茜却愈发不满，屋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摔东西的声音，连屋外的小姑娘闻声都一惊。
“你说，你凭什么对她那么好，那个讨厌鬼什么都抢我的，现在连我唯一的哥哥也要抢走吗？”千茜带着哭腔控诉着，光听着这声音，小千钰都能想象到她哭得有多凄惨，一准是眼鼻通红地抱着千羽不撒手。
“小茜，哥哥对她好还不是为了你，这样你才能好过啊，傻丫头。”千羽无奈地说着，“况且，小钰身子不大好，她能抢走你什么？再怎么说，我们才是亲兄妹。”
小千钰怔怔地望了眼高高的窗棂，觉得莫名地难过，她悄悄地从地上爬起来，湿冷的雪水浸湿了袄面，寒气顺着膝盖传来让她微微惊起一阵寒颤，她只是本能地觉得千茜不喜欢她，那便如此也好，左右还有疼爱她的千羽哥哥，却如今不过是随口会撞破的一个假象。
她看了眼早已被自己染干的地面，黑漆漆的一团，像一团没有化开的墨，千钰拍了拍袄面上的渍迹，极轻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像来时一样飞快地跑了，哪怕再慢一点，她亦没有坚强的勇气，眼泪什么的最不值当了，她亦没有可以哄她的哥哥呢。
“想听什么呢？恩，就这个吧，红姑传？”千钰抬头看了呆呆的千禾，笑了笑，将书平展开来。千禾抱住侍女递过的小坛子，一边偷偷地看了眼周遭，这才掀开盖来，他听着千钰的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回应，只飞快地往嘴里塞了个什么，而后热忱忱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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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你出嫁的日子，虽说我们平日里多有不和，但还是希望你们‘白首同心，恩爱两相凝。’”千钰说着将头上的喜帕慢慢放下，她站在那儿，看着千茜在媒人和侍女的搀扶下走出院子，千羽满脸欢喜地背着千茜一步步往外面走去。
“主子。”
千钰回神，“恩？”
白娅：“主子可是有所感慨？”
千钰：“感慨，是有些感慨，你说，父亲他是不是也盼着我有一天能穿上那身火红的嫁衣呢。”
“应当是的。”
千钰笑了笑，“咳咳。”忍不住轻声咳嗽起来，她看着头顶蓝蓝的天，没有风，云却堆积在一起，缠缠绵绵，却显得一轮圆日孤单又可怜。
“哎，他看着也不傻呀，哪有外面传的那么夸张。”平日里嘴碎最多的公子哥一边打量着不远处抱着一坛子茶糕吃个不停的千禾，一边嘀嘀咕咕地和旁人说道着。
“看那个样子都是傻的，也难怪那病娇儿不着急，这不是有现成的新郎呢嘛”
“瞎说什么呢，你们这样说让人家千羽怎么办，这好歹养了那么多年，这情谊怎么也比这傻子好些，看人家程王走哪都不忘了提携，这新郎哪跑了。”
众人心有灵犀地一笑，哄散开来。
另一边，千禾死死地瞪着身旁的小孩，一边紧紧地把坛子护在胸前。
“你干什么，我也要吃，你这个小气鬼，快把它给我。”小胖墩凶神恶煞地盯着千禾怀里的小坛子，一副做势要抢的模样。
千禾不说话，只一边把人瞪着，一边抱着坛子就走，小胖墩见此愈发气闷，紧跟在千禾屁股后头，他个子矮矮，总碰不到千禾躲闪开来抱住的坛子。于是乎跑到后房同人叨叨了半天，千禾见跟屁虫走了，自顾自地又吃了起来。
新人拜天地，众人齐刷刷地跑去前厅观礼了，这边千钰才慢悠悠地从后院转进门来，一进门便瞧见千禾吃的满满当当的腮帮子，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千禾，怎么不去前面？”
千禾听见人声，回了个头见着是熟悉的面孔，他抱着坛子就跑了过来，也没有别的动作就看着她一边吃东西。
“白娅，去前面取些果茶。”
“是。”
千钰拍了拍千禾的肩，牵着一片衣角，引着他往荷塘走去。时节多变，转眼便已然是夏末，荷塘里的水浅了些许，露出大片的淤泥，荷叶谢去，枯黄的脉络却格外清晰地像顶了圈圆圆的帽子。
“阿爹也没能来给千茜观礼，我想他了，你说这天下什么时候才能太平呢？”千钰坐在高高的石阶前，她看着远处残败的景色静静地出神。
千禾没有回答，只传出一阵窸窣吃东西的声音。
不多时，千钰看了眼渐渐移走的日光，恍了恍神，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身后有什么东西猛冲了出来，冲劲太大，直直地把千钰撞进了荷花塘里。
千钰还没转过神，人已经没了一半进淤泥里，腥黑的淤泥黏糊糊地粘在身上，脚下却好似踩着一团柔软的棉花，叫人难以拔出。她抬头向岸上看去，千禾将坛子往旁边一放，也跳了下来，只是他的表情太过于平静，以至于让千钰有种不似真人的错觉。
“哈哈哈，现在是我的了吧，让你不给我，哼，小气鬼。”岸上站着一个小胖子正插着腰大笑着，他挺起个下巴哼地一声抱着坛子就往外跑，逃跑的速度倒是让千钰分外讶异。
千钰看了眼傻傻对视的千禾，很是无奈地看着他，“你跳下来做什么，还想着让你去找人呢。”她费力地将长长的袖摆从淤泥里拔了出来，手上却粘满了泥巴，黑色的泥，玉瓷的手显得黑白分明。千禾沉默地一点点往千钰的方向挪来，动作笨拙地不行，使得身上不一地染上泥土的腥臭味。听着千钰话里的无奈，他顿了顿，又再度一小步地往千钰那挪去，千禾走到她的面前，还是一副呆呆的表情，他看着她，神色很认真，“你在担心我吗？”千钰说。
千禾只直愣愣地把她看着，这边伸出手来，一把紧紧握住那细白的手腕，然后往回走去。
然后淤泥显然是陷进得有些深了，千禾看了眼被抓住的手以及脚下深深陷进去的淤泥，她有些哭笑不得，道：“千禾，你行动比我快，不容易陷得快，你先上去，再叫人来。”
千禾像没有听见一般只一个劲地把千钰往外拽，看着被拽得通红的手腕，千钰咬咬牙，赶忙伸出手去拽住千禾的衣角，“千禾，别拉了，疼。”
“千禾？”千钰反手抓住千禾的手，“千禾，停下来。”
过了正午的光并不足，只是也足够强烈，那光线打进眼睛里，千钰只能微微垂着眉方才能看清前方千禾宽阔的背脊，千禾半弯着腰向前，笔挺的腰身弯出一道好看的弧度，她见着那紧绷的姿势忽然眼睛就酸了，在这个诺大的府邸已经许久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护着她了，就好像当初他竭力阻止才不被灌下的哑药，总是这样的认真又固执。
“千禾，不要再走了。”不要再走了，不要再像一滴水融进海里，而后再消失不见。千钰轻声地说着，一边踉跄着被紧拽着往前。
千禾停住了脚步，他回头看去，脑袋歪了歪，似乎有些不解，茫然地看着她。
“千禾，你会一直陪着我吗？”千钰眼角泛红，她扯起嘴角笑了笑。千禾看着她，千禾的眉眼极淡，像是一副晕开的水墨画，只是他时而认真看着你的时候却显得眸子晶亮，好似在观赏着一副价值连城的珍宝一般，他不言语听了千钰的话却突然狠狠地点了几下头，而后背过身来直接一把将她抱住。
眼泪哗地一下滚落下来，千钰闭着眼，她只是难过，只是难过而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他们或驻足，或张望，或路过，但是却什么也没有留下，她能见着那些一瞬而逝的风景，而后默默隐入黑暗之中。
“主子，喝些姜汤，要是落下了寒气免不得又得好些日子才能好起来了。”白娅将瓷盏搁在桌面上，绕到千钰身后拢紧外披的衣裳一边嘱咐着。
“千禾怎么样？”千钰轻轻地吹开滚烫的水面，淡淡地问道。
“公子没事，想必等下就过来了。”
“小钰呀，哎呀，你看。”来人一边说着，一边领着小胖墩走上前来。千钰抬头看去，女子穿着一轻纱流彩长裙，青丝高挽盘成反绾髻，发丝蓬松自然垂下几缕，颊添斜红，形如月牙，描于侧鬓，衬得颜色愈发娇艳，小胖墩撅着个嘴，满脸不情不愿地走到桌边，低着头，半晌没有说话。
千钰也不开口，只端起瓷盏慢吞吞地抿着。女子有些尴尬，在小胖墩背后轻拍了两下，使得他走上前两步，千钰只模模糊糊地听着，小胖墩瓮声瓮气地说，“对不起。”
“你看，小钰都是自家人，再说了这孩子也不是存心的，他是想和千禾那孩子玩来着。”女子开口解释道，看着千钰有些冷漠的面孔有些手足无措。
千钰放下瓷盏，桌面“砰”的一声响。“哦？怎么？他原本是想把千禾推下去的吧？”
女子：“不是，这，也没想怎么样的？”
千钰：“那你说说看，是要怎么样才行？不要让族中的长辈觉得我身为小辈反而欺负了你们。”
女子抓住小胖墩的手，轻轻撸起袖管，露出一双红肿印着淤痕的小肥手，她低低地哀求着，“小钰，你看，这孩子也训过了，他爹将手抽的都肿了，教训也受了这事就这样揭过去吧。”
千钰皱了皱眉头，视线轻轻移开，“我并没有要把他怎么样，左右不过让他罚抄一些诗文，又何苦做这些苦肉计给我看？”
“小孩子做错事总是改罚的，还不谢谢姐姐。”她推搡了一把，自己却往后推开了些。小胖墩沮丧了个脸，声音小的几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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