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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择》第二章 夕阳一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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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和往常一样,君若尘早在卯时到来的时候就起了床。洗漱完毕之后,他来到了木床与厨房之间的那面泥墙之前。

墙身痕迹斑驳。

墙上挂着一把锈了的柴刀。

他取下柴刀,然后推开门,来到了院子之中。此时阳光还慵懒地呆在山头的另一面,仿佛未睡醒般,迟迟不肯越过。

院子其实很简陋,只是四周围了一堵不算很高的墙,越过墙头望去,正好能望得见远处山上的一抹亮色,或许就是那惫懒的朝阳吧。院前有一块白石板地,其上刻着细细的条纹,做工不算精细,但是在这院子里也算得上是一道风景了。有时没事君若尘便会蹲在此处盯着石板上的条纹看,尽管这在常人看来是十分奇怪的事情。但是现在,他的手上拿着柴刀。

柴刀自然是用来劈柴的。

此刻,石板上有一个麻袋。他走上前,把麻袋口扯开,一堆木桩便滚落在石板上。那声音很响也很脆,像是唱戏曲的在敲竹板,只是略显凌乱。

这些约莫一尺长的木桩很粗,甚至比老屋对面客栈的胖子厨师的大腿还要粗。君若尘从石板上立起一根木桩,那木桩轻微晃动了一下似是在做反抗,但随即不再动作。然后,他抬起了右手,右手握着那把生锈的柴刀。

这时候天地间已经盈入了些许金色,像是一些光粒,这些光粒跳到了君若尘右手的柴刀上,就像是为它注入了生命力。这个时候,柴刀看起来就不那么锈。从刀刃看去,反倒有些刺眼。

它锋芒毕露。

木桩开始颤抖起来,斑驳的条纹陷着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便在这个时候,更大的阴影压了下来,如同黑夜的来临。金色开始暗淡,光粒开始逃开。

君若尘单手握刀,向下而落。

柴刀此刻锋芒毕露的刀面笔直落向木桩,然后划过,响起了如同撕开一层薄纸的声音。木桩没有任何抵抗力地被划破,然后撕裂,裂口平整。君若尘的落刀稳而有力,饶是拥有千斤巨力的大汉也做不到他这般精准。

铮!

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柴刀的刃口破开木桩,却在距离白石板地仅有微毫的时候停了下来。裂成两半的木桩向后倾去,再次露出了柴刀那带着锈斑的刀身,似乎它又成为了挂在墙上的那把锈刀,有着与朝阳相对的苍老。

苍老是相对的。

当第二块木桩摆到君若尘的面前时,那把柴刀又再一次地挺直了身躯。它怒而向下,似乎要把内心的火焰全部喷涌出来,将那木桩燃烧吞噬。君若尘的脸上依旧没有多少表情,瞳孔深处有如古井,不起涟漪。

不过一柱香左右的时间,那堆木桩便是变成了一块块可以用来煮饭的木头把子。君若尘把这些柴禾捡到用泥墙隔开的厨房,一口大黑锅孤坐在灶台上,满带疲惫,静静地望着他。君若尘沉默无语,转身回到床上便开始盘膝修炼。

房间内,如微尘般的光粒慢慢游来,绕着他的身体打转。他微闭着双眼,呼吸均匀间不知吸入了多少那样的光粒。

一坐,便是数个时辰。

日渐当空。

君若尘睁开双眼,一道莫名的光芒便随着眼眉散发开去,然后又随风消散。他起身下床,来到了厨房前,取下绑在手臂上的剑囊,然后开始淘米洗菜……

吃过午饭后,君若尘从墙壁的顶上取下一个青藤葫芦,离开了老屋。

老屋之外,他轻轻关上了陈旧的木门,街道上人影憧憧,但是并没有多少人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他走上街道,在阳光的照拂下,朝着另一条街走去。青藤葫芦别在腰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与老屋所在的那条街相邻的一条街道上,街角有一家不是很起眼的店铺。店铺大约占两人宽的门面,门口用木杆撑起了一个小布篷,旁边挂着一块旧布,布上写着一个笔墨已经渐淡的“酒”字。店前,一张小木椅上,一个六旬老者闭目而坐,正惬意地享受着温暖的阳光。木椅旁摆着一张小桌子,桌子有一壶泡开的茶。

君若尘来到这里,静静地看着那老者。老者懒懒地挑开眼皮望了他一眼,旋即又把眼皮压了下去。他动了动干燥的嘴唇,朝里屋喊道:“酒一壶,装包!”

说完,身子又沉了下去,好似整个人都要被木椅吞噬一般。

君若尘朝着那老者微微一笑,随即解下腰间的青藤葫芦,递给了从里屋伸出手来的一个面相憨厚的布衣青年,青年擦去额头的汗,面无表情地接过。随着葫芦消失在眼前,君若尘从穿着的旧衣内层里翻出来三个铜板,扔到老者面前的桌上,笑道:“没钱了,明儿就不能来了。”

这家店铺是附近街道唯一的一家酒肆,很多大酒楼的酒都是来自于这里。君若尘作为这家店铺几年的老顾客,和老板和伙计都十分熟悉。店铺的酒比别处好喝得多,只要兜里有钱,他就会来这里买上一壶。虽然年纪小,但是他和这家店的老板也就是面前这个老者关系却十分不错,逢年过节还能来蹭一顿饭。

当即,老者眼皮也不抬,淡淡地说道:“下次来,我请你喝。”

“呵呵,走了。”君若尘接过憨厚青年递过来的葫芦,慢慢转身离去。

虽然他知道老者既然这么说了,下次来喝酒必然不会收钱。但是他却不会如此做,这便是他做事的原则。

离开酒肆以后,君若尘便径直回到了老屋。

夕阳西下,苍州这座城市还是和以往一样,宁静安然。街道上人来人往,预备着夜里的灯火辉煌。

老屋的庭院里,君若尘摆了一张木桌和一把坐上去便吱呀作响的木椅。桌子有一碟青菜,一碟豆腐。他躺坐在椅子上,青藤葫芦静静地靠在他手边。

君若尘抬头望天,乌蒙的双眼似乎穿越过那布满天际的星尘,回忆也渐渐拉开在脑海里。从逃亡的第一天起,他的生活和从前就已经有了巨大的变化。这些年来,吃过了许多的苦,却也给了他许多别人所不曾有的锻炼。

他握起手边的葫芦,倒仰而饮,透明的酒液顺着喉咙肆意地涌进胃里,迷醉的感觉在四肢间来回翻腾。

很多个冰冷的夜里,他都是这般,仰望星空,独自与酒做伴。他用自己孤独的情绪,孤独地吟唱着黑夜的奏曲,无人能懂的悲伤弥漫在空气里,宛如凝结成实质。

有的人喝酒怕喝醉,有的人喝酒怕不醉。君若尘便属于后者,因为如果不喝醉的话,他就会想起很多不愿意想起的事,看见许多让他感到害怕和难过的画面。但是醉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只是如他这般的第二种人往往不能称意,越想要醉,就越不容易醉。

每一闭眼,过往的刀光剑影就会一一浮现出来。甚至在梦里突然出现,让他猝不及防地惊醒。或许他永远也无法忘记,那曾被染红带血的历史,一遍遍在提醒着他什么。

“咳咳……”

一口酒呛住君若尘的喉咙,令他剧烈地咳嗽出声,身下的木椅也剧烈地抖动着,发出声嘶力竭的响声。仿佛深渊里的魔鬼爬出,在悬崖边发出狰狞的咆哮。他猛然站起身,张大了嘴想要呐喊,却最终化为了无声的叹息。

他喃喃自语,“千重青山过境看,遥知乃是足下行。可惜啊……你们给我选的这条路太难走!”

“那也要走下去啊。”冥冥中,仿佛心里有个声音对他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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