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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天换日我为神》第一章 管子君臣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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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树下,商弘羊盘坐在蒲团上,大声读着:“然则上之畜下不妄,而下之事上不虚矣。上之畜下不妄,则所出法制度者明也;下之事上不虚,则循义从令者审也。上明下审,上下同德,代相序也。君不失其威,下不旷其产,而莫相德也。”

读到这儿,不由停下,心虚的看了对面的先生一眼。欲言又止。

先生生的紫面阔口,高大威猛,穿着竹布长沙,发髻上横着一根乌木簪子,同样端坐于一方蒲团之上。不是乡村常见的老学究形象,倒像个起居八座的大人。正是柳河镇学馆的当代主人,程文藻老先生。

听商弘羊停了,先生嗯了一声,侧过头来,见商弘羊欲言又止的模样。“有话直说。”

商弘羊略作停顿,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不急不慢的说道:“先生,往常所学,皆是臣子对君王感恩戴德,正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但这《管子君臣篇》,却讲君臣各居其位,君王出制度,臣子尊令执行,各得其所,谁也不要感谢谁。实在是,有点那个。”言至于此,意思已明,却不好接着说下去。

老先生微微一笑:“可是有点大逆不道?”

“是有点那个意思。”

“孔孟本意,何曾有过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孔子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也只是要求君臣父子,各居其位,君有君的样子,臣有臣的样子,父有父的样子,子有子的样子。到孟子那儿,更是直言: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君臣之间,互利互惠而已。只是后世犬儒,自董仲舒始,君权不断上升,臣权步步退缩,到朱子那里,臣子就如君王的奴仆一般。当今大乾天子,有异族血脉,为保皇位传承,更是一味的打压臣子。民间话本里,更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真是荒唐透顶,完全扭曲了圣人本意。”

先生说的慷概激昂,商弘羊一旁听了,也只觉血脉偾张。只是此番言论,颇是大逆不道,不由偷偷朝门口望去,生怕有人进来。

老先生程文藻呵呵一笑:“无妨。大乾立国二百余年,弊政越积越多,已是无力回天,管不到这等小事了。别看这柳河镇是一片祥和,外面已经是沸反盈天。流民涌现、光明教蠢蠢欲动、还有往常隐世不出的道门,也是屡屡做出试探之举。各地州府,不少已经不听号令,割据一方。大乱将临。正因如此,我于那四书五经之外,带你读些《管子》、《盐铁论》等经世致用的学问,免得读书读傻了。要知道,这乱世,你习的五行拳,可是要求勇猛精进,求直不求曲。”

“学生明白。自先生那日赐我名字商弘羊,我就知先生与寻常腐儒不同,传的是经世致用之道。”

老先生微微点头,一手捻须。“正是如此。如能有益众生,何必瞻前顾后?纵身死族灭有如何?”

言罢,跃身而起。“今天就到这儿吧。你也别读了,差不多就行,日后机缘到了,自会理解。寻章摘句,无大益处。我到前面看看,小崽们可别有偷懒。”

商弘羊也站起身来,目送先生去前院学馆。而后一人于这后院,演练五行拳。

待练了几趟,微微的出了点汗,缓缓吐气收形,全身劲力敛于一体,抱成一团。

摇了摇头,还是没能突破。先生言道,这拳法,要舒展而不可拘,要圆通活泼而不可滞。要起似伏龙登天,落如霹雷击地。起无形,落无踪,起意好似卷地风。

但自己打起这拳,总有几分缩手缩脚之意,似有无形的大网拘束了自己。

想起方才先生所言,臣子纵然面对君王,也是不卑不亢,你视我如土芥,我视你如寇仇。真个是快意恩仇啊。十六年来,蜷缩于一隅之地,何日才能如此?一时思绪飞扬。

这思绪一放,就再也不能收,越飘越远。想着师徒二人方才的讨论,万一被人告了密,身死之余,还得跪地谢恩。一时心中恼怒,大喝一声,起落翻钻,崩劈连环,肘击身靠,周边传出隐隐的轰鸣声。与方才相比,多了一股勇往直前,与天争命的气势。

渐渐的,只觉筋骨皮之劲气,因拳中之规矩,手足身体之动作,慢慢向丹田收缩,又觉丹田之内,似有一股元气产生,自无到有,自微到著,自虚到实。

商弘羊心中大喜,知道这是入了堂奥,由外而内,炼出了内劲。先生称之为混元劲。

再次收式,抱元守一,全身直如爆豆一般的噼里啪啦,好一阵才归于安静。

闭目垂帘,细细体味自身的变化,丹田部位暖烘烘的,似虚还实,若有神明,统帅着全身的劲力。自此往后,一拳一脚,一肘一靠,都能集全身之力发出雷霆一击。

先生之前说过:拳到一定境界,练心胜于练功。果然如此。

一时间,似乎明了先生让自己读《管子君臣》的用意,就在于破去心中的藩篱。

商弘羊这边沉思,就听得身后有人喝彩:“好。终有突破,不枉我一番苦心了。”

回头一看,先生端着书和戒尺,大步走来。“你的功夫早就到了。只是一直缩手缩脚、缺少一种执着和坚持,凡是浑浑噩噩的,遵前人而行。之前让你读《刺客列传》、《大宋宣和遗事》,就是为激起你心中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都不成功。不想今日读了《管子君臣篇》,居然立刻就成了。却是为何?”

商弘羊过去行了一礼,谢过先生。“曹沫、专诸、豫让、聂政、荆轲之辈,在太史公笔下,虽也荡气回肠,不过权贵手中利刃而已,我不屑为之。之于《大宋宣和遗事》所载之青面兽、花和尚、武行者、豹子头等人,我读了只觉尘世如牢笼,处处身不由已,心中沮丧多于振奋。今日先生教我《管子君臣篇》,却不是说一人一事之际遇,而是说天地间之至理。我读了后,只觉今后的为人处世,都有了纲领。何时该顺,何时该逆,心中有了主张。一时间,心中激荡,就算那皇帝老儿要杀我,我也有了反抗乃至反杀的理由和勇气。”

先生抚掌大笑。“好。圣人有言,名不正则言不顺;我要加上一句,理不正,则气不足。”

师徒二人谈的高兴,看看天色将晚,先生欲留一起吃饭,商弘羊笑着推却了。自己每日于这后园单独练功,前缘的同窗尚能理解,最多羡慕,却不惊奇。毕竟这学馆里,先生就一人,而学生二十余人。进度快的,被先生拉去开小灶,很正常。加上先生会武,愿意学的,先生也是拉到后院,免得干扰他人。但后院蹭饭,只怕容易惹人嫉恨。何况,前面学堂中,还另有牵挂。

先生也不勉强,只吩咐明日早点过来,另有传授。

商弘羊告别先生,穿过一个月洞门,来到前院。前院中间是五间正屋,左右厢房。正屋是柳河学馆,学生读书求学的地方。左右厢房,有供吃饭的伙房,也有供学生住宿的寮房。

正房闹哄哄的,商弘羊径自进去,装作不经意的觑向一边。那边厢是两个少女,都是十四五岁的豆蔻年华,正自说笑着,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等着伙房开饭。其中一个身形小巧,眉目灵动,鼻子上几点雀斑;另一个丰满圆润,肤色略黑。商弘羊觑的是身材小巧的那个,名换文姝。乡下女孩在这个年纪,多已许亲, 纵然没有许亲,也极少抛头露面。此二人仍能学馆读书,尤为难得,堂前二十余人,都视二人为珍宝。

商弘羊时方十六,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长居山中,见识浅薄。往来尽是农妇猎户,哪里见过美人? 虽有几个堂姐妹,也是不出五服的族人,从无别的想法。是以只觉的眼前少女直如图画中人,一颦一笑,无不动人。至于另一个名唤甄丽的,因文姝的同桌关系,商弘羊爱屋及乌,也觉颇为亲切。

之前商弘羊于这正屋里,随大家一同读书,只觉文姝从前门进出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的瞟自己一眼,然后回过头去,晕生双颊。只当对方也有此意。心中每每想起,都是心神欲醉。但也仅止于此,再无其他更亲密的举动。

最近半年,先生频频给商弘羊开小灶,于后院读点别的。吃完小灶后,商弘羊总是不忘回到自己的座位,不为别的,只为多看文姝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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